黃建林
在新聞界混跡了數(shù)年,筆者的一個基本結論是:財政報道是最難的。財政系統(tǒng)給大家的印象是非常模糊的,財政人給大家的印象是神秘兮兮的,而財政人也在有意無意中制造一種“選擇性失語”。
當然,這里所謂的“最難的”是相對而言的。
可以從三個方面來看。橫向看,與其他政府部門(諸如,發(fā)改委、民政、教育等)相比,財政部門是最低調的,財政人是最沉默的、最信奉“只干不說”信條的。其他部門歷來是高調,主動與媒體保持有效溝通的,而財政系統(tǒng)對記者則始終是避之唯恐不及,如果沒有熟人介紹,記者去采訪肯定要吃閉門羹。
從財政內部的橫向結構來看,預算、國庫等部門要比社保、經(jīng)建、農(nóng)業(yè)等部門更保守、更神秘。筆者對此有親身體會,在財政系統(tǒng)的采訪中,社保、農(nóng)業(yè)等部門的負責人相對比較健談,而預算、國庫等部門的負責人則會以機密為由敷衍、推脫。
從全國的財政體系來看,縣鄉(xiāng)級別的財政部門相對比較容易打交道,而地市以及省、中央級別的財政部門更矜持、更低調。筆者曾就某一專題采訪某省財政廳的工作人員,得到的答復是“這個問題我們不能談,請找別的省去采訪”——其實,這個專題并不涉及機密,該省在這項工作上也是很有成績的;相對而言,基層財政部門則會比較配合。
據(jù)此是不是就可以得出財政部門“真的失語了”的結論呢?顯然不能。一個眾所周知的事實是,與其他部門相比,財政部門更傾向于采用內部渠道跟上級進行溝通,通過其他的渠道跟各種利益主體進行溝通、博弈。也就是說,他們的失語,只是在公眾面前失語,是有選擇性的。
“選擇性失語”的利益邏輯
為什么財政部門要“選擇性失語”呢?原因也并不復雜。
財政乃庶政之母,財政部門抓的是錢袋子,是各級政權的核心組成部分,是利益格局最核心的支撐力量,是最有份量的權威部門,也是敏感部門。財政部門基本上是“一字千金”,而這也正是這種份量讓財政部門成為各方關注的焦點,成為標桿性的部門,“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所以,財政人要“低調,低調,再低調”。
從新聞部門的特性來看,新聞追求轟動效應,“狗咬人不是新聞,人咬狗才是新聞”,新聞人追求的是“語不驚人死不休”。而這點是財政人最頭疼的,他們最擔心的就是新聞媒體的“炒作、斷章取義、片面夸大”;其次,由于專業(yè)隔閡,很多時候記者會對財政數(shù)據(jù)或報告做出錯誤解讀。一個例子是,去年年底有媒體報道說,中國財政在2009年12月底有2萬億的花錢空間,認為可能有年底突擊花錢的現(xiàn)象。由于記者本身對財政系統(tǒng)不了解,這條新聞完全是誤讀,但由于該數(shù)字所具有的轟動效應,這條消息還是很快成為大家熱議的話題,讓財政系統(tǒng)十分被動。筆者就曾在采訪中聽到一位財政系統(tǒng)的干部說,本來很多東西是要公開的,但就怕記者“抓住一點,不及其余”,權衡再三,還是放棄了。
當然,在筆者看來,財政系統(tǒng)“選擇性失語”最核心的原因還是在于,對公眾說與不說取決于財政部門和財政人對自身利益能否在此過程中增值的考量。
現(xiàn)代社會中,官僚體系從來都是對上負責而不對下的,如果沒有來自更高層次的壓力,他們是沒有動力對公眾說的。換句話說,能不能說,愿不愿說,取決于說與不說對其自身利益的影響。如果說了,對自身部門的利益有利,那肯定會說;如果不說對自身利益更有利,那自然不需要說。
當前,由于我國并不存在政治家對民意進行及時回應的機制與文化,因此,高層對財政體系信息公開的壓力不會過于強大,官僚體系并不需要就收支對公眾作出解釋。換言之,從財政體系來說,如果能通過內部渠道跟上級和各利益主體進行溝通、交流,他們自然會選擇內部溝通,因為從其自身利益出發(fā),這種方式是最能有效規(guī)避大眾媒體口誅筆伐的,也是最穩(wěn)妥、最能讓“一把手”滿意的。
如果這樣來考慮,就能很好地理解,為什么有時候財政不需要宣傳,因為這并不能讓他們的切身利益增值。
政治交流渠道的重構
盡管有諸多理由,但財政事關國計民生,直接涉及廣大人民群眾的切身利益,是最大的政治問題,也是全社會與群眾高度關注的核心議題。這一點,古今中外,大抵如此。
因此,在現(xiàn)代社會,財政不僅要在公眾面前說話,說真話,而且要及時地說真話,這是最基本的要求。
事實上,信息化時代,你想關起門來與世隔絕也是行不通的,裝個透明的玻璃門讓人一不留神就碰歪鼻子,也不是好辦法。
自去年10月來,廣州市政府在網(wǎng)上公開曬出“賬本”以來,全國關于政府公開財政預算的討論就此起彼伏。而一個偏僻鄉(xiāng)村—四川巴中市白廟鄉(xiāng)的“全裸賬本”更是引起媒體的極大興趣。公民對財政工作知情權、參與權、表達權和監(jiān)督權的呼吁正在一定程度上推動著財政“亮劍”。
盡管如此,但坦率地說,我們離財政人“及時說真話”這個最基本的要求還有相當?shù)木嚯x。
就目前的政治生態(tài)而言,要讓財政部門在社會公眾面前“敞開心扉”,就得解決政治交流渠道隱性化、利益表達被置換到最后環(huán)節(jié)這兩大難題。
所謂政治交流渠道隱性化,就是指財政體系是通過內部渠道—而不是公開的渠道—跟上級和各利益主體進行溝通、交流的,財政信息的流通是在一個與公眾無關的內部體系中溝通循環(huán)的。
解決這個問題的關鍵在于要形成政治家對民意進行及時回應的機制與文化。民意只有對政治家形成財政信息公開的壓力,這種壓力才能傳導至財政體系。在目前,我國對政治家的這種壓力最主要途徑是各級人民代表大會,但這種壓力尚不夠強大,尚不足以讓財政信息公開成為一種制度而不是曇花一現(xiàn)。因此,加強人大監(jiān)督是必須的環(huán)節(jié)。
所謂利益表達被置換到最后環(huán)節(jié),就是指在政治決策之前沒有公開的利益表達與利益集聚,這種利益表達被置換到政治決策執(zhí)行的過程中去了。就財政而言,由于我國高度分散、分化的預算管理權以及政策過程和資金過程的嚴重分離,各利益主體對財政資源的爭奪和博弈被迫進入“跑部錢進”的時代。這種體制性的痼疾讓駐京辦成為普遍的政治生態(tài)。也正是從這個角度來看,被撤銷的各個駐京辦事處是不會真正消失的,其定會改頭換面,卷土重來。
因此,如何改革高度分散、分化的預算管理權,如何整合政策過程與資金過程,讓公開的財政利益表達成為財政決策之前的關鍵環(huán)節(jié),將是一個嚴峻的課題。因為這一改革是重構政治交流渠道的前提要件。
(作者系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在讀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