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華

有個叫張路的年輕人,他今年三十出頭,名牌大學畢業(yè),在省城工作,在旁人眼里他過得不錯,但他自己老覺得過得不如意,為啥?他覺得自己缺一樣東西,錢!

別人缺錢能經(jīng)常伸手向父母要,但他張路不行,因為他父母都是小縣城的下崗工人。這天晚上,張路正在單位加班,父親突然打來電話,說:“張路,你媽病得不輕,你快點回來吧!”張路一聽就皺起了眉頭,因為父親這樣的電話他已經(jīng)接了好幾個,每次張路急匆匆趕回去一看,母親精神都蠻好。

父親可能感覺到了張路的不快,忙說:“兒啊,你趕緊回來吧!這次,你媽是真的不行了,只怕是最后一面了……”張路掛了電話,馬上跟妻子粱小梅打了個電話,然后連夜往老家趕,畢竟有點路,等他到家時,已經(jīng)是后半夜了。張路怕驚動父母,就掏出鑰匙,輕輕地開了門,這時,張路發(fā)現(xiàn)父母都沒睡覺,正在臥室里輕輕說話,不禁停住了腳步。

只聽母親用微弱的聲音問:“老張,我們一共有多少本存折?”

父親答道:“我剛才又數(shù)了數(shù),總共有二十六本!”

母親嘆了一口氣,說:“這輩子,我們也算為兒子盡力了,以后,存折里的錢,別都給孩子了,你留著自己用吧!”

張路聽得好生驚訝,二十六本存折?他們怎么有這么多錢啊?為了不打擾父母,張路裝作沒聽見,過了好一陣子才弄出聲響,讓父母以為他剛到家。

張路到家第二天,母親就去世了。父親說,張路母親早就得了胃癌,卻一直瞞著人,忍著沒治,拖到臨終。

處理完母親的后事,張路逐漸從悲痛中走了出來,又想起母親臨終前和父親說的那二十六本存折,真沒想到父母有這么多錢,怪不得自己結婚時父母拿出七萬,自己買房子時,他們又拿出八萬替自己付了首付款。但現(xiàn)在自己每月還房貸、養(yǎng)孩子,壓力都很大,還是很缺錢啊!臨走這天,張路對父親說:“爸,你還是去省城跟我們住一起吧,你一個人住這里,我不放心呢。”父親連連搖頭,說:“我不習慣和你們一起住,以后你多抽點時間,多回來看我?guī)状?我就心滿意足了。”

張路拗不過父親,只好獨自回去了。這天,他把父母有二十六本存折的事告訴了妻子梁小梅,梁小梅驚訝得瞪大了眼,想了好一陣子,才說:“怎么一下冒出這么多錢出來?莫不是中了大獎?”張路連連搖頭,說:“要是中了大獎,怎么也得拿些出來改善生活吧?他們這些年不會一直看大門、做護工,到處找事做,更不會連一件像樣的電器都不添!”梁小梅說:“不管是不是中獎,反正他們現(xiàn)在有很多錢,不然,他們?yōu)槭裁匆彦X分成二十六本存折存起來?”

梁小梅這一分析,張路覺得很有道理,既然父親現(xiàn)在有很多錢,下一步就應該想辦法讓父親拿出一部分錢來,但他想來想去,一直沒想出好主意。

時間過得好快,轉(zhuǎn)眼間要過春節(jié)了,這天,梁小梅對張路說:“今年春節(jié)我們都去你們家過年吧,一是陪陪你爸,二是找個機會翻翻那些存折,看看里面到底有多少錢?！?/p>

張路想想也是,農(nóng)歷臘月二十九這天,他們一起回到父親身邊。大年三十晚上,一家人圍著桌子熱熱鬧鬧吃著年夜飯,好不開心。張路頻頻向父親敬酒,沒多久,父親喝得有點醉了,就先回屋躺下了。張路在外面聽到父親在床上發(fā)出了鼾聲,就悄悄走進父親房間,輕手輕腳從父親口袋里摸出鑰匙,打開柜子的抽屜,一只只翻下去,終于在一只抽屜里發(fā)現(xiàn)一個牛皮紙口袋,打開一看,里面滿滿的全是銀行存折。

張路連忙拿著牛皮紙口袋走出來,梁小梅一見,連忙跑了過來,兩口子跑到另一個房間,從紙袋里拿出存折,一本本數(shù)下去,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六本!

梁小梅好奇地打開存折,_本接一本翻看下去,看著看著,她再也看不下去了,一張臉漲得通紅,默默地站起來,走了出去。

張路看著存折,看得頭上青筋暴突,為了理出頭緒,他把二十六本存折按照時間順序,分成了四部分。

第一部分是他讀高中時父母存的錢,那時候父母剛剛下崗,每人每月有三百塊生活補貼,但這些存折上面,每隔幾天就有一筆錢存進去,有時三十,有時五十,因為每次存進的錢很少,存的次數(shù)又多,沒多長時間存折上就存滿了,蓋上一個銀行戳子后,再換上一本新存折,一直沒有間斷。很少幾筆取款記錄,每次都差不多把前面存的錢取光。張路知道,取的都是自己的學雜費。

第二部分是父母在張路上大學那幾年存的錢,存進的錢更加零碎了,有時候小到小數(shù)點后面,到了他要交學費的時間,存折上就會出現(xiàn)一筆取款記錄,差不多把上面的錢全部取光。

第三部分是父母在他大學畢業(yè)后存的錢,前面幾個存折只有存款記錄,但最后一筆取款又差不多把余額取光了,這筆取款足有七萬塊,張路一看時間,知道這是父母給自己結婚用的那七萬塊錢。

最后一部分存折存錢的時間離現(xiàn)在比較近,上面只有一次取款記錄:八萬塊,一看時間,正是母親為他們送去購房首付款的前一天,取出這一筆錢后,存折上再也沒有取款記錄。也就是說,母親哪怕是得了癌癥,也沒有從存折里取出一分錢給自己治病。

張路看著眼前的二十六本存折,心里滿是痛苦和自責,用手抱著自己的頭,泣不成聲。

這時,一只大手輕輕地撫在他的頭上,身后響起了一聲嘆息。

張路連忙抬頭一看,父親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他的身后,手里又拿著一本存折,父親打開存折,說:“你媽走了,我還在,錢還得繼續(xù)存下去。你看,這是我們家的第二十七本存折!”

張路一看,半年時間不到,父親已經(jīng)存進近一萬塊錢了。他正要說話,父親已經(jīng)將那二十六本存折歸攏好,細心地放進牛皮紙袋中,然后將第二十七本存折放進自己衣兜,捏了捏,一邊往外走,一邊自言自語地說:“做父母的,如果不給子女留點遺產(chǎn),多不像話!”

(題圖、插圖:安玉民梁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