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糅”（hybridity）這個詞在生物學上指種的雜交，在語法中，指的是把兩種不同的句法結(jié)構(gòu)混雜在一個表達式中，結(jié)果造成語句結(jié)構(gòu)混亂、語義糾纏。19世紀末，雜糅一詞隨著帝國主義殖民統(tǒng)治的開始，進入語言領(lǐng)域，指不同語種和方言的雜交融合。后來它滲入到文化領(lǐng)域，指不同文化元素和形式的融合，這種融合消除了等級制的嚴格界限與桎梏，在混雜相交的地帶生成多力抗衡的文化空間。隨著西方后現(xiàn)代主義理論的發(fā)展，雜糅逐漸成為當代文學批評中常用的詞?；裘?巴巴( Homi Bahba)認為雜糅開啟了“第三空間”[1](P281)，它通過表達不同文化空間之間不同的話語和內(nèi)容，創(chuàng)造出新的文化形式。詹姆斯?魯爾(J ames Lull) 更是認為雜糅是當代文化活動的本質(zhì)，“文化雜糅透過日常例行的傳播交換，將現(xiàn)有的文化素材與符碼，轉(zhuǎn)換至更為精巧的物質(zhì)與論述主題及再現(xiàn)，接著將那些形式與其它形式融合建構(gòu)而成”。[2]（P2021）

“雜糅”是一種消解等級差別、融匯多種文化元素的后現(xiàn)代主義敘事策略，涵蓋了20世紀以來文藝創(chuàng)作的各個方面。在影視創(chuàng)作中，“雜糅”也日益成為一種重要的生產(chǎn)方式。

近年來，全球化趨勢日益明顯，文化符號和資源的全球性流動更加頻繁，影視創(chuàng)作中雜糅的特點也越來越突出，日漸成為當前電影界的一大看點。雜糅使多種文化因素共生共長，消除了深層的文化差異，為影視注入了普世的價值觀念，如愛、勇氣、個人奮斗、正邪之戰(zhàn)等等，從而大大開拓了市場，推動了影視文學的發(fā)展。

2004年4月9日首映的好萊塢電影《魔法灰姑娘》(Ella Enchanted) ，就是這樣一部運用雜糅手法拍攝而成的影片。它的雜糅特征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電影種類的雜糅

女主人公艾拉出生的時候，一個仙女露辛達給艾拉帶來了享受終生的禮物“服從”。也就是說，艾拉必須無條件地服從任何人的任何要求，哪怕是極其苛刻與無理的要求都要馬上照辦。為此，她遭遇了許多不如意的事情。痛感于這個咒語給她帶來的傷害，成人后的艾拉離家出走，踏上了尋求解除咒語之路。在一系列歷險后，她終于解除了咒語，并獲得了王子的愛情。從這個故事框架看，是一個典型的童話劇。普洛普認為童話都有一個固定的模式，即英雄出走——尋找奇跡——歷經(jīng)磨難——結(jié)局。艾拉的故事就符合這樣一個模式：出走——尋找露辛達——歷經(jīng)磨難——解除咒語，嫁給王子。

王子查爾的故事，則是莎士比亞悲劇《哈姆雷特》的翻版：他的叔王為篡奪王位，將仁慈的老王害死，事后又嫁禍于食人魔，自己則以恩養(yǎng)者的慈祥面目迷惑王子。在王子未成年時他獨攬大權(quán)，王子成年后要加冕做國王了，他又企圖毒殺王子。王子在艾拉等人的幫助下，終于明白了真相并挫敗了奸王的計謀，成功地加冕、成婚。這是一個社會劇，它真實地反映了人類歷史上血腥的權(quán)力之爭。

艾拉通過自己不懈的努力，終于解除了從小到大禁錮她魔法，王子也挫敗了叔王的陰謀順利加冕；艾拉和王子歷經(jīng)劫難，終于幸福地結(jié)合了；受奴役的精靈、巨人和食人魔也得到了解放，影片中另外兩對有情人也終成眷屬。從這個意義層面上來說，《魔法灰姑娘》又是頗具浪漫色彩的喜劇片和愛情片。

在電影中有許多歌舞場面：艾拉和王子到了精靈的王國，發(fā)現(xiàn)精靈們不停地唱歌跳舞；在巨人國，艾拉加入了巨人載歌載舞的行列，并進行了單獨的歌舞表演；在電影結(jié)尾，劇中諸色人等歡聚一堂，舉行了一場歌舞大聯(lián)歡。所以這部影片又具有歌舞劇的元素。

劇中的艾拉還時不時表現(xiàn)出勇敢的勇士精神，出門伊始就施展拳腳功夫救了被惡人迫害的一個精靈。后來在王子的加冕大會上，艾拉和王子簡真成了《神雕俠侶》的楊過和小龍女，雙劍合璧，所向披靡，一邊奮勇搏殺，一邊還好整以暇地說情話，消除誤會，揭露奸王毒計，真是俠客風范。這真讓人疑竇叢生，搞不懂艾拉的武功是從什么時候、從哪兒學來的。不管這些情節(jié)可信度有多高，它至少在劇中糅進了武俠劇的因素，使其看起來比較熱鬧，可以大大愉悅觀眾的眼球，提高票房收入，所以，情節(jié)真實與否，可能就不在導演的考慮范圍之內(nèi)了。

二、電影題材的雜糅

這部電影中糅合了傳統(tǒng)文學中的諸多題材，隱匿了各種題材的背景符號，注入了新的價值內(nèi)涵和生活理念，所以觀眾看起來，自始至終都會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又不至于感到乏味無聊。

艾拉一出生就中了仙女的魔法，就是必須聽話，誰的命令都要服從。成人后經(jīng)過一番努力，這個詛咒才得以解除，這是童話中《睡美人》的故事的翻新。

艾拉在幼年的時候，生母就去世了，后來他父親又續(xù)娶了妻子，后者帶來了兩個女孩。艾拉飽受繼母母女的折磨和迫害。不過艾拉還是在與異母姐妹爭奪王子的愛情大戰(zhàn)中獲勝。這是典型的灰姑娘的故事。

艾拉通向勝利的道路上，得到了另一個世界善良的人們的無私幫助，比如小精靈、巨人、食人妖、仙女，這與白雪公主受到森林中七個小矮人的幫助是一樣。艾拉的繼母的造型和《白雪公主》中的女巫皇后也極其相似。

王子查爾與叔父的斗爭，其題材來源于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前面已經(jīng)分析過，這里不再贅述。

另外，劇中出現(xiàn)了會說話的書這個道具，頗類似于《哈利?波特》中帶上人飛來飛去的掃帚；咒語、魔法因素也與《哈利?波特》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部電影雖然冠以“灰姑娘”之名，但女主人公的形象卻和童話中的灰姑娘逆來順受、被動地等待拯救不同，艾拉是一個從小就具有叛逆精神的女孩，她一直在積極主動地譜寫著自己生命的樂章。她解除魔法不是依賴別人的恩惠，而是靠自己堅強的意志力。而且她還以自己的勇敢拯救了王子。在這一點上，艾拉又是一個現(xiàn)代新女性的形象，與《簡?愛》中的同名女主人公的性格特征和成長經(jīng)歷特別相似。

三、主題的雜糅

這部影片因為糅合了許多傳統(tǒng)的題材因素，所以導致了主題的交叉互滲，呈現(xiàn)出了多重主題雜糅的特征。

1、歌頌女性的自我奮斗精神。

在這部電影中，艾拉從出生到與王子締結(jié)美滿婚姻，無時無刻不在突出表現(xiàn)她的叛逆性格和堅強的意志力。雖然她一出生就不得不接受“服從”的咒語，但她的內(nèi)心深處卻為此憤憤不平，認為這既沒有道理，又太不公平。特別是繼母帶來的兩個姐妹，更讓她蒙受了極大的痛苦：衣櫥被強占，母親的遺物被掠奪，被逼偷東西，被逼誣陷好朋友并與之斷交。這一切都讓她痛苦不堪。為了擺脫受人擺布的可悲命運，艾拉毅然離家出走，去尋找仙女露辛達，希望她收回這個“壞”禮物。在歷險的過程中，艾拉的善良、勇敢、堅毅的性格越來越凸顯出來，她的形象越來越豐滿。她不但運用自己的智慧和勇敢援救了別人，而且在最關(guān)鍵的時刻，硬是憑著超人的意志力，成功地破除了“服從”的咒語。艾拉這一形象的塑造，體現(xiàn)了與傳統(tǒng)意義上絕不相同的灰姑娘的主題：成功的取得要靠自我奮斗，而不是靠別人的恩賜。在這個主題上，暗合了西方的女權(quán)主義理論。

2、正義必將戰(zhàn)勝邪惡，反對暴政、反對種族壓迫，提倡各民族、種族和平共處。

影片借助艾拉的歷險，串起了魔幻世界中作為人的異類出現(xiàn)的精靈、食人魔和巨人的故事。這三種異類的故事可以說是人類社會弱小民族反對殖民侵略、反對暴虐統(tǒng)治、反對種族壓迫的翻版。在查爾王子的父親在位的時候，人類和這三種生物是和平共處的。但是自從老王被謀害后，查爾的叔王埃德加攝政，就開始殘忍地對待這三種生物：掠奪巨人的土地，逼迫巨人為人類做苦役；將精靈們淪為奴隸，逼他們唱歌跳舞，娛樂人類；驅(qū)逐屠殺食人魔，逼得后者生存艱難。如果說埃德加對食人魔的殘暴行徑表面上還算是師出有名（他詭稱食人魔謀害了老王），那么對精靈和巨人的壓迫欺凌則純屬弱肉強食的殖民強盜理論。

艾拉從小就對壓迫個人的現(xiàn)象深惡痛絕，在學校她就參加了辯論賽，反對欺凌異類生命。在王子演講的大會，她不是狂熱的追星族，而是為受壓迫的異類大聲疾呼、為之請命的政治活動家。后來在歷險中，她慨然搭救了一個被壞人凌虐的精靈；后來不幸落入饑腸轆轆的食人魔手中，差點被吃掉，但她考慮到對方正受著人類的欺凌，所以才會這樣，因此也并不記恨；在巨人的國度里，她善良的心靈、優(yōu)雅的舉止和輕靈活潑的歌舞贏得了巨人們的巨大好感。這一切，都她成為精靈、食人魔和巨人的好朋友。后來，在這些好朋友們的幫助下，艾拉揭發(fā)了奸王埃德加的謀害老王、嫁禍于食人魔的罪惡，并成功挽救了面臨生命危險的王子，鏟除了邪惡，重將和平降臨人間和魔界。影片的結(jié)尾，人、魔、仙、怪共舞，一派其樂融融的大同世界景象。

在這個意義上說，艾拉還是一個與邪惡進行不懈斗爭的英雄。這個影片也成功地闡釋這正義必將戰(zhàn)勝邪惡的真理，宣揚了反對各種形式的壓迫、各民族、種族和平共處的美好愿望。

四、情節(jié)的雜糅

1、童話中的情節(jié)。

影片從總體結(jié)構(gòu)上來說，是用童話情節(jié)聯(lián)綴而成的：嬰兒出生要得到仙女贈送的禮物，童話世界才有的魔法咒語和各種超自然的角色。艾拉的故事也符合童話敘事學中主人公的模式。前面已有涉及。

2、人間社會宮廷陰謀情節(jié)。

查爾王子的故事是人間社會政治陰謀斗爭的搬演：叔王軾兄欲自立為王，為達此目的處心積慮地玩弄權(quán)術(shù)：欺騙王子，蒙蔽百姓，誣陷食人魔，豢養(yǎng)死士，欺凌弱者，借刀殺人，集人間反動政客的陰險毒辣于一身。前面也說過，這又是《哈姆雷特》的故事。

3、現(xiàn)代人的生活點滴情節(jié)。

影片中還糅進了許多現(xiàn)代社會中的典型情節(jié)，富有揭露和諷刺意義，相信觀眾看到這些熟悉的情節(jié)內(nèi)容會不由自主地露出會心的笑容。下面是一些例子。

艾拉的父親是一個常年奔波在外的推銷員，他并不滿意自己的工作， “even a monkey could do it -but we need the money”（甚至于一個猴子都可以做這種工作——但是我們需要錢）[3]，這個細節(jié)突出了現(xiàn)代人在物質(zhì)世界中異化的悲劇性生存狀態(tài)。

在上學期間，艾拉為一位有色人種的學生阿瑞達（Areida）打抱不平。阿瑞達被白種學生排斥和欺負，這是種族歧視在外國文學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情節(jié)。

政治欺騙：查爾的叔叔對王子將要介入政治的種種教誨，體現(xiàn)了政治的欺騙性：“你需要出現(xiàn)在公眾面前”（You need to be out there with the people）；“握手、親吻孩子”（shaking hands and kissing babies）。這些細節(jié)讓我們想到了西方總統(tǒng)大選時那些候選人是如何拉票的。

在王子出現(xiàn)的集會上，艾拉和阿瑞達手執(zhí)標語大聲地喊口號：“反對屠殺食人魔獸，停止掠奪巨人土地！”（Say no to ogrecide!-Stop the giant land grab!”），這是近現(xiàn)代被壓迫者經(jīng)常采用的一種抗爭形式：游行示威。

電影中突顯了瘋狂少女們對英俊王子的偶像崇拜，以艾拉繼母的兩個女兒為代表。她們在自己臥室里貼滿了王子的肖像畫，其中老大海蒂（Hattie）還是王子粉絲俱爾部的主席（Hattie's president of the Prince Char fan club.）。在集會上，少女們發(fā)瘋地追逐王子，其排山倒海的恢弘氣勢，嚇得王子中斷了演講，落荒而逃。在圖書館中，她們熱烈地親吻王子踩過的地面。這些具有諷刺意味的情節(jié)，就是現(xiàn)代生活中瘋狂少女對歌星、影星的迷戀情結(jié)的真實寫照。

五、結(jié)語

《魔法灰姑娘》這種雜糅手法的運用，使童話世界與現(xiàn)實世界交融，歷史與現(xiàn)實匯合，亦真亦幻，撲朔迷離，使得電影特別好看。從文學角度來看，它既承繼了傳統(tǒng)的影視敘事手法，又突破了成規(guī)，將不同的文類、題材、主題和情節(jié)有機地雜糅在一起，極大地豐富了影片內(nèi)容，造成了多層次多角度的審美觀照；從文化角度來看，它豐富了創(chuàng)意素材，開啟了新的文化形式，產(chǎn)生了多元文化的審美效應(yīng)；從產(chǎn)業(yè)角度來看，雜糅使電影像其他跨國公司產(chǎn)品一樣具有“去產(chǎn)地文化特征化”和“適合銷售地文化化”[4]，因此大大開拓了觀眾群，刺激了影片的推廣和銷售，降低了市場風險，因此它越來越成為現(xiàn)當代影視創(chuàng)作的重要手法。實際的經(jīng)濟利益又反過來推動了雜糅手法在現(xiàn)當代電影制作中的運用。可以肯定，在全球化的現(xiàn)代語境下，這種電影制作中文化資源超時空運作的雜糅生產(chǎn)方式，將會運用得越來越頻繁，多元文化的審美效應(yīng)會越來越成為現(xiàn)當代電影制作中的一個走向。

[1]生安鋒. 霍米?巴巴后殖民理論研究[D].北京:北京語言文化大學，2004 .

[2][美]詹姆斯?魯爾. 傳播時代的文化[M].臺北: 韋伯文化國際出版有限公司.

[3]摘 自 從http://down.tingroom.com/english/6776.html網(wǎng)頁上下載的《魔法灰姑娘》英文字幕，括號內(nèi)的中文翻譯為論文作者所加。以下引用相同，不另注。

[4]何平,陳過賁. 全球化時代文化研究若干新概念簡析[J]. 山東社會科學,2005 (10) :23 2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