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送來一個麻煩
內(nèi)容簡介:七年前,《手機》初版,同馮小剛導(dǎo)演的同名電影同步推出,成為當(dāng)年的超級暢銷書。七年后,《手機》電視劇在北京等四大衛(wèi)視同步播出,收視率日漸飆高。
這是一部關(guān)于人們?nèi)粘!罢f話”的小說。主人公嚴守一是一個以“說話”為生的人,在電視臺主持節(jié)目。他的節(jié)目以說真話見長,但在日常生活中,他不由自主開始說謊話。當(dāng)謊話和手機連在一起時,手機就變成了手雷。
《手機》
作者:劉震云
長江文藝出版社
定價:18.00元
上回說到《有一說一》開策劃會,屢屢被下面的手機來電打斷。費墨一怒提議做一期節(jié)目,就叫“手機”。
費墨推開茶杯,環(huán)視眾人,慢條斯理地:“你們怕什么?”
眾人面面相覷,不敢說怕,也不敢說不怕。但這就是費墨要的結(jié)果,給他進一步發(fā)揮提供了余地,費墨拉開架勢,又要長篇大論一番,嚴守一看他正在興頭上,估計一番話講下來,又得半個小時,想起伍月還在下邊等他,擔(dān)心她等急了,闖到辦公室來,那也是一顆手雷。于是趴到費墨耳邊悄悄說:“費老,您先講著,我去找一下臺長。”
費墨瞪了他一眼:“正在開會,找他干什么?”
嚴守一:“費老這策劃毒,我去給他煽惑煽惑,如果這事兒能定,今天就定下來?!?/p>
又看著眾人:“大家都別怕,手機里的秘密,該公布就公布,咱們也做回人體炸彈,給社會消消毒!”
這謊撒得不夠圓全,估計費墨也聽出了其中的意思,但皺著眉擺了擺手,將嚴守一放行。果然不出嚴守一所料,剛走到門口,費墨就把手機一下甩到了原始社會,開始從眾人抬木頭“吭唷吭唷”講起,說那時大家不撒謊,是因為那幫猴子還不會說話;現(xiàn)在你們愛撒謊,是因為你們學(xué)會了說話……屋里的人不敢笑,嚴守一在門外偷偷捂著嘴笑了。
嚴守一在一樓會客室找到伍月。沒見伍月時他有些發(fā)憷,見到伍月他反倒放松了。因為伍月今天找他,并不是要糾纏往事,而是另有別的事。而且這事跟費墨還有些關(guān)系。自和于文娟離婚,這是嚴守一第一次見到伍月。讓嚴守一感到意外的是,幾個月過去,伍月的外貌一點兒沒變。接著讓嚴守一感到意外的是,面對面說話,她的口氣已和電話里大有不同,電話里還有些斤斤計較,現(xiàn)在已由斤斤計較還原成大大咧咧,嚴守一便知道經(jīng)過幾個月的拖延戰(zhàn)術(shù),兩人的關(guān)系再一次平安著陸。嚴守一再一次感到自己占了時間的便宜。
伍月沒顧上說別的,先嚷嚷去廁所。上過廁所,伍月洗著手說:“嚴守一,我覺得你特小家子氣!”
嚴守一拿著她的外套和包:“沒惹你呀?!?/p>
伍月:“幾個月不敢接我電話,今天又故意說不在電視臺,把我當(dāng)成送上門的雞了吧?”
嚴守一聽這口氣,心就放回到肚子里。他故意嘬了一下牙花子:“我哪敢呀,是我有些自慚形穢?!庇中÷曊f:“開會呢。費墨發(fā)脾氣了?!?/p>
伍月:“前年在廬山,也是開會,怎么夜里跑到我房間來了?”
嚴守一倒有些不好意思:“嗨……”
伍月三下兩下,把一雙濕手在嚴守一的毛衣上抹干。突然,頭向嚴守一的臉前貼來。嚴守一以為她要吻自己,急忙用手撐住伍月的額頭:“冷靜。”
伍月聳著鼻子嗅著:“哎喲喂,嚴守一,你太讓我失望了,你都墮落到灑香水的地步了?”
這是沈雪清早起來調(diào)皮,故意灑到嚴守一身上的。邊灑邊說,這也是為了防患于未然,像狗一樣,撒泡尿在嚴守一身上留個記號,就把別的狗拒之圈兒外了。嚴守一剛要開口,伍月突然意識到什么,板起臉來:“哎,你剛才推我干什么?以為我要親你呀?我今天還非親你不可!”
嚴守一看看四周,將臉伸過去:“好,好,讓你親一下吧。”
伍月反倒把他的臉推開:“別臭美了。看不出來,自打跟了那教臺詞的女教師,還真要改邪歸正了?什么時候結(jié)婚呀?我給她當(dāng)伴娘去?!?/p>
嚴守一故作厚顏無恥:“好哇,到時候我通知你?!?/p>
兩人上樓去電視臺三樓咖啡廳。伍月“呸”了嚴守一一口:“別害怕,沒人攪你的好事兒,我今天找你是正事兒。費墨寫了一本書,我們賀社長想讓你寫個序?!?/p>
嚴守一有些吃驚,以為伍月在開玩笑:“給費墨寫序?找錯人了吧?我可是一沒文化的人。你要寫本書,我倒可以寫序。”
伍月停住腳步:“行啊,我寫,書名就叫‘有一說一’,徹底揭露你的丑惡嘴臉,封面上還得注明‘少兒不宜’?!?/p>
嚴守一看看樓梯上沒人,摟了一下伍月的肩膀:“我覺得書名應(yīng)該叫‘我把青春獻給你’,或者叫‘一腔廢話’!”
伍月掙開他:“費墨的書已經(jīng)發(fā)排了,你的序什么時候?qū)懷剑俊?/p>
嚴守一站在那里:“還真讓我寫呀?費墨知道嗎?”
伍月:“他還不知道。等你寫了,我再通知他。”
嚴守一想了想:“這事兒你可得慎重。讓我寫序,費墨未必瞧得上?!?/p>
伍月:“瞧不上也得寫。費墨這書,沒法說了。書名叫‘說話’,我看他就不會說話,從亞里士多德到孔子,從聯(lián)合國到大學(xué)課堂,還有你們的‘有一說一’,圈子繞得挺大,每句話都很深奧,動不動還引用些洋文,但最后什么都沒有說清楚于是等于什么都沒說!”
嚴守一想起辦公室的費墨,現(xiàn)在還在原始社會待著呢,便笑了:“既然你們這么瞧不上他,書為什么還要出呢?你們老賀腦子進水了?”
伍月:“老賀腦子沒進水,因為老賀的女兒,是費墨的研究生。”
嚴守一明白了。
伍月:“老賀讓你寫序,并不是覺得你會比費墨寫得好,而是想用你的序給費墨的書提提神,借一下你的名字給書打廣告,不然這書一本也賣不出去?!?/p>
嚴守一撓著頭:“我寫沒什么呀,費老的事兒,問題是好像哪里有些不對頭。”
伍月瞪了他一眼:“你跟我的事兒,就對頭了?”
嚴守一又不好意思地:“嗨……”
到了咖啡廳,喝了一杯咖啡,嚴守一似乎突然想起什么,看了看表:“哎喲,都11點半了,我下午1點還得錄像,該化妝去了。”
但他的陰謀馬上被伍月看了出來。伍月站起身,照嚴守一臉上又“呸”了一口:“過去沒看出來,學(xué)會耍心眼了?!庇终f:“以為我想跟你吃午飯呢?我早約好男朋友了?!?/p>
嚴守一雖然知道她說的也是假話,但也只好嬉皮笑臉:“那好哇,哪天領(lǐng)來,讓我看一看!”
伍月走了。她的夾克衫很短。大門口,她的身子往上一伸,露出一抹雪白的后腰。嚴守一心里一動,接著又有些落寞。平安著陸之后,他又覺得過去的解渴和消毒并不可怕。世上的話,最黑暗的話,還數(shù)他跟伍月說得深。比較起來,于文娟和沈雪,倒成了泛泛之交。他走到窗前,看到伍月一個人向大門口走去,突然感到一絲失落和孤寂。他掏出手機,想給伍月打一電話,把她再喊回來;但想了想,又忍住把手機裝到了口袋里。
自和沈雪同居之后,嚴守一一到晚上就犯愁。犯愁不是犯愁別的,而是沈雪是戲劇學(xué)院的教師,晚上愛帶他看戲。嚴守一不是不愛看戲,正經(jīng)戲,《雷雨》《茶館》《哈姆雷特》,你哪怕是看京戲呢,嚴守一都能忍受;但這些戲沈雪不看,說過時了,沒勁,她一看就是行為藝術(shù)和實驗話劇。一次,大白天,把嚴守一帶到通州,看一個人把自己吊在槐樹上,將手臂割破往樹下一堆火里滴血。血一滴滴滴到火里,火里“滋滋”地一下一下冒煙。一次把嚴守一帶到懷柔,看一個人光著上身涂了一層蜜,引來一隊隊螞蟻在啄。別人看得津津有味,嚴守一卻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也知道他們是在先鋒和后現(xiàn)代,但先鋒和后現(xiàn)代之下,有話就不能好好說,非得這么較勁和擰巴嗎?
這晚嚴守一也一夜沒有合眼,卻是想著上帝給他的意外安排。他怎么也想不到,于文娟會突然生下一個孩子。在一起的時候千方百計沒生,離了婚倒生了下來。一開始嚴守一懷疑這孩子是不是自己的,但算一算月份,又不會是別人的。就算是自己的,嚴守一的第一感覺也不是高興,而是發(fā)蒙;不是覺得這是上帝送來的一份禮物,而是覺得這是上帝送來的一個麻煩。生活已經(jīng)變了,因為這個孩子,過去的生活又楔入到現(xiàn)在的生活。
嚴守一意識到,他從此的日子復(fù)雜化了。這個突如其來的孩子,會像一種激素掉進原料桶里一樣,整桶的原料都會發(fā)生裂變。世上其他的麻煩可以一刀斬斷,夫妻出了問題都可以離婚,但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孩子,你卻無法揮刀。躲是躲不掉的。
第二天一早,嚴守一假意去上班,卻開車去了費墨家,想先探聽一下虛實。見到費墨,沒容他說話,費墨皺著眉先急了:“怎么現(xiàn)在才露面?昨天夜里接到電話,就應(yīng)該趕到婦產(chǎn)醫(yī)院?!?/p>
嚴守一如實答:“腦子有些亂?!?/p>
接著只好拉上費墨和他的老婆李燕,一塊兒去婦產(chǎn)醫(yī)院。路上費墨告訴他,于文娟生的是個男孩。李燕與嚴守一開玩笑:“這下老嚴家有傳人了?!?/p>
嚴守一沒有笑出來。醫(yī)院病房外,碰到了于文娟的小表舅。他與費墨是大學(xué)同學(xué)。過去大家常在一起吃飯。嚴守一平時叫他“小老舅”,喝醉了又摟著脖子稱兄道弟。嚴守一和于文娟離婚后,兩人也斷了來往。于文娟她哥也從南京趕了過來,見到嚴守一,點了點頭。小表舅一見嚴守一就厲聲說:“老嚴,你犯法了知道不知道?”
嚴守一吃了一驚:“什么時候?”
小表舅:“婚姻法規(guī)定,婦女懷孕期間,不準離婚!”
嚴守一冤枉地抖手:“不知道,確實不知道!”
李燕和于文娟她哥去病房照顧于文娟,費墨和于文娟的小表舅領(lǐng)嚴守一到嬰兒室看孩子。那個陌生的嬰兒倒安靜,閉著小眼,躺在床上不出聲。
昨晚沒睡好,嚴守一的腦仁有些疼;看到眼前的孩子,他又一次覺得這個世界不真實。費墨看了旁邊的小表舅一眼,故意埋怨嚴守一:“本來文娟死活不讓告訴你,我想了一夜,還是得讓你知道,所以清早給你打了個電話。還好,你及時趕了過來。不過細論起來,你也太粗心了?!?/p>
嚴守一沒有說話。這時他又對于文娟產(chǎn)生些無名火。這個無名火不僅是說她結(jié)婚十年沒有懷孕,離了婚倒生了孩子。而是說她離婚之前,懷了孕也不告訴丈夫,十來個月又讓他蒙在鼓里。嚴守一這時不是同情于文娟,而是覺得她有些毒。
費墨又向他解釋:“文娟告訴李燕,離婚的時候,她確實有了征候,但是還不明顯。本來想給你一個驚喜,沒想到你們就出事了?!?/p>
嚴守一苦笑一下。這時嬰兒醒了,睜開眼睛,先去吃手;接著掃了嚴守一一眼。但嚴守一渾身像冰凍一樣激靈了一下。他看了費墨一眼,試探著問:“我去看看文娟?”
費墨:“該去看看,剛生完孩子,身體很弱。”
小表舅在旁邊說:“有這個必要嗎?看看孩子就行了?!?/p>
又說:“正是因為身體弱,別弄得雙方都不愉快?!?/p>
費墨打著圓場:“已經(jīng)來了,看還是應(yīng)該看?!庇侄趪朗匾唬骸暗娏宋木?,就不要再找補了。”
嚴守一嘆了一口氣:“她是在懲罰我?!?/p>
到了病房門口,嚴守一突然想起什么:“等等?!比缓笏﹂_二人,一個人向醫(yī)院外跑去。他越過街上的車流,到醫(yī)院對面的手機專賣店,給于文娟買了一個手機。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于文娟從來不用手機,說麻煩,世界上沒人有急事找她。
回到醫(yī)院,嚴守一在外面喘了一口氣,才進了病房。于文娟躺在病床上,剛生完孩子,臉上果然有些憔悴。別的婦女一生孩子都發(fā)胖,她倒似乎比過去消瘦許多,躺在那里,床是平的。似乎他進來之前,病房里正在爭論什么,于文娟臉上還有怒氣??此M來,于文娟將臉扭到了一邊。于文娟她哥正抖著手用南京話說著什么,也停下不說了。屋里的氣氛顯得有些尷尬。嚴守一也一時想不出該說的話。
沉默幾分鐘,還是李燕沒話找話,打破僵局。于文娟沒理李燕。費墨接著打圓場:“娟子,孩子的名字,我昨天晚上想出來一個,不知你是否中意。男孩,就叫嚴實吧。一是說,孩子長得結(jié)實,二是實實在在?!庇谖木耆詻]搭腔。房間里更加尷尬。
嚴守一意識到自己的責(zé)任,硬著頭皮走上前去。先從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還是上次回山西老家,奶奶又讓他捎給于文娟的那枚。他把戒指放到于文娟的枕頭旁:“前些天我回了一趟山西老家,按你的意思,把它捎給了奶奶。奶奶又讓我把它捎給你。她說,你不是她孫媳婦,還是她孫女。”
于文娟的眼淚奪眶而出。嚴守一心里稍微放松一下,趕忙又掏出剛買的手機,那是一柄最新款的,彩殼,以紅為主,也放到于文娟枕頭旁:“這個手機是給你買的。你和孩子有什么事兒,隨時能找到我。從今兒起,我的手機,二十四小時為你們開著。”
費墨趕緊幫腔:“這就對了。一個人照顧孩子,不容易?!?/p>
于文娟擦擦淚,對李燕說:“燕子,麻煩你一件事兒行嗎?”
李燕忙站起來:“你說。”
于文娟:“幫我把手機拿開,臟。”
李燕不知所措,看嚴守一。嚴守一也愣在那里,知道事情并不像自己想得那么簡單。李燕又看小表舅和于文娟她哥,兩人也扭臉不說話。李燕又看費墨,費墨皺著眉點點頭,李燕上去將手機拿開,還給了嚴守一。
這時嚴守一口袋里自己的手機響了。掏出手機看了看,是沈雪打來的。這種時候,他接不好,不接也不好,只好接了,但下意識地將身子背過去:“別打了,正開會呢?!?/p>
沈雪在電話里的聲音似乎特別大,房間里每個人都能聽到:“小蘇的婚禮快開始了,你別遲到?!?/p>
嚴守一:“知道了?!泵Π咽謾C掛了。于文娟看著窗外樹上的雪掛,一言不發(fā)。小表舅走到嚴守一面前:“你忙,走吧?!?/p>
嚴守一趕到婚禮現(xiàn)場,儀式已進行了一半。沈雪一臉不高興。等他走近,問:“干嗎去了?說不遲到,還是遲到了?!?/p>
嚴守一遲到是因為到醫(yī)院看于文娟和孩子。就是沒有于文娟生孩子的事,他也不愿參加這種場合,一是覺得這種應(yīng)酬沒勁,二是怕這種場合又刺激沈雪,引起不必要的后果。于文娟生下孩子,他猶豫是否馬上把這件事告訴沈雪。昨晚他睡不著,也在考慮這件事。反正她早晚會知道,晚告訴不如早告訴。但告訴了不知她什么反應(yīng)。不過現(xiàn)在這種氣氛,告訴她這個消息總是不合適,于是也故意沒好氣兒地說:“你以為我不想早來呢?正在開會,臺長來了?!?/p>
婚禮結(jié)束,嚴守一明顯喝多了。從婚禮現(xiàn)場回到宿舍樓下,已是下午。沈雪架著他上樓,邊上樓邊故意埋怨:“就你實誠,別人喝酒都是沾沾嘴皮,你老一杯一杯干!”
嚴守一晃著頭:“不容易,真不容易!”
進了家門,沈雪幫他換鞋:“我把一瓶酒換成了水,小蘇演得真像,其實她沒醉,你看出來了嗎?”
嚴守一揮著手:“事情的真相,誰也看不出來!”
沈雪架著他往臥室走:“小蘇說,以后我碰到這事兒,她也這么照顧我?!?/p>
嚴守一聽出話中有話,沒敢搭這茬兒,故意裝作全醉的樣子繼續(xù)喊:“不容易,真不容易!”
說著,倒在床上,似乎昏睡過去。但兩分鐘之后,他真的昏睡過去。一覺醒來,已是晚上。睜開眼睛,首先看到自己的包擺在床的另一邊,包里的東西攤了一床,沈雪正在那里歸置。嚴守一心里一陣煩躁:“我說,你怎么那么愛歸置我這包呀?”
話音沒落,他發(fā)現(xiàn)沈雪手里,拿著今天上午他給于文娟買的那個新手機。他的酒“呼”地一下醒了。(未完待續(xù))
下期精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伍月的曖昧短信被沈雪抓了個現(xiàn)形。
摘自《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