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 琰

(蘇州大學(xué) 文學(xué)院， 江蘇 蘇州 215021)

【語言學(xué)】

“名(代)+所+動”結(jié)構(gòu)和“名+之+所+動”的差異比較
——以《史記》中的“所”字結(jié)構(gòu)為例

洪 琰

(蘇州大學(xué) 文學(xué)院， 江蘇 蘇州 215021)

《史記》中“所”字結(jié)構(gòu)主要包括“名(代)+所+動”、“名1(代)+所+動+(之)+名2”、“名(代)+之+所+動”、“名1(代)+之+所+動+(之)+名2”、“其+所+動”、“其+所+動(之)名”等六種格式，這幾種格式存在著三種共現(xiàn)情況。“名(代)+所+動”是主謂結(jié)構(gòu)里面加助詞“所”，而“名+之所+動”里面的“之”只是古人用來凸現(xiàn)說話重心的一個標志。

“所”字結(jié)構(gòu)；《史記》；“名+所+動”結(jié)構(gòu)；“名+之所+動”結(jié)構(gòu)；差異

“所”字結(jié)構(gòu)一直以來都是漢語語法學(xué)界關(guān)注的一個熱點問題：從馬建忠的《馬氏文通》，到現(xiàn)代的一些語法學(xué)家如王力、呂叔湘、朱德熙、邢福義和陸儉明等，都對它作過深入的研究。在此基礎(chǔ)上，還有一些學(xué)者對《左傳》、《孟子》、《韓非子》、《史記》等中的“所字結(jié)構(gòu)”進行了初步的考察描寫；不少學(xué)者還針對“所字結(jié)構(gòu)”中的某個層面的問題發(fā)表過自己獨到的看法。但時至今日，有關(guān)“所字結(jié)構(gòu)”的諸多問題，如“名(代)+所+動”是屬于“名(代)”加“所+動”這個名詞性結(jié)構(gòu)呢，還是屬于主謂結(jié)構(gòu)之間加“所”；“名(代)+之+所+動”中“之”的語法作用是表示其前后是偏正式定中結(jié)構(gòu)呢，還是加在主謂之間取消句子的獨立性，如此等等，仍未得有確解?！八弊纸Y(jié)構(gòu)中的問題依然有進一步研究的必要。

概括起來，“所字結(jié)構(gòu)”主要有以下結(jié)構(gòu)形式：

A組：

1、所+動

2、所+動+(之)+名

3、名(代)+所+動

4、名1(代)+所+動+(之)+名2

5、名(代)+之+所+動

6、名1(代)+之+所+動+(之)+名2

7、其+所+動

8、其+所+動+(之)+名

B組：

1、所+介+動

2、所+介+動+(之)+名

3、名(代)+介+所+動

4、名1(代)+介+所+動+(之)+名2

5、名(代)+介+之+所+動

6、名1(代)+介+之+所+動+(之)+名2

7、其+所+介+動

8、其+所+介+動(之)名

以上結(jié)構(gòu)中的“動”包括各種謂詞性成分?！按辈话ā捌洹薄組和B組中的7、8應(yīng)該分別歸入5、6當(dāng)中，因為古漢語中的“其”字等于“名+之”的形式。B組各項只是比A組各項多了一個介詞。由此我們得出一個“所”字結(jié)構(gòu)的通式：

名1/代+之+所+介+動+之+名2

在上述格式中，只有“所”和“動”必不可少，其余各項均可或缺，甚至在一定的上下文中連“所”和“動”也可省略其中的一項。

本文打算以《史記》中“所”字結(jié)構(gòu)的使用為例，對A組中的3、4、5、6、7、8格式的使用情況加以考察描寫，以期對“所”字結(jié)構(gòu)目前所存在的爭議作出我們的解釋。

一、《史記》中“所字結(jié)構(gòu)”部分格式的使用情況

(一)“名(代)+所+動”和“名1(代)+所+動+(之)+名2”的使用情況。

1、《史記》中“名(代)+所+動”共有270例，主要作句子的主語，判斷句的謂語和賓語(包括介詞賓語)。如：

(1)臣所言者，能也；陛下所問者，行也。(《史記·陳丞相世家》)

(2)硃公以為陶天下之中，諸侯四通，貨物所交易也。(《史記·貨殖列傳》)

(3)以神所命，則又遠之；民無懷焉，將何以立？(《史記·楚世家》)

史記中“名1(代)+所+動+(之)名2”共有130例。其功能同“名(代)+所+動”基本一致，主要作句子的主語、判斷句的謂語、賓語(包括1例作介詞賓語)。如：

(4)劉氏所立九王，呂氏所立三王，皆大臣之議，事已布告諸侯，諸侯皆以為宜。(《史記·呂太后本紀》)

(5)和氏璧，天下所共傳寶也，趙王恐，不敢不獻。(《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

(6)孝文帝元年，盡以高后時所割齊之城陽、瑯邪、濟南郡復(fù)與齊，而徙瑯邪王王燕，益封硃虛侯、東牟侯各二千戶。(《史記·齊悼惠王世家》)

2、從語義上來看“名(代)+所+動”可以表示動作的受事、使事、意事、關(guān)涉的對象、施事、處所等諸多方面。但大部分表示動作的受事。如：

(7)吾所爭，周人所恥，何往為，只取辱耳。(《史記·周本紀》)[受事]

(8)由是觀之，王者所重也。(《史記·歷書》)[意事]

(9)凡人所生者神也，所托者形也。(《史記·太史公自序》)[施事]

(10)歲星所在，五谷逢昌。(《史記·天官書》)[處所]

(11)陛下加大惠，德甚盛，非臣等所及也。(《史記·孝文本紀》)[目標]

“名1(代)+所+動+(之)名2”也表示動作的受事、意事、對象、處所等，并且用名2明確地把它表示出來。整個結(jié)構(gòu)是偏正式定中名詞性結(jié)構(gòu)，中間可用“之”凸現(xiàn)這種結(jié)構(gòu)，《史記》中只有2例中間加“之”(但在北大語料庫中有很多“名1+所+動+之+名2”的句子)。如：

(12)老子所貴道，虛無，因應(yīng)變化于無為，故著書辭稱微妙難識。(《史記·老子韓非列傳》[意事]

(13)廣所居郡聞有虎，嘗自射之。(《史記·李將軍列傳》)[處所]

(14)和氏璧，天下所共傳寶也，趙王恐，不敢不獻。(《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受事]

(15)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也。(《史記·貨殖列傳》)[對象]

不管是“名(代)+所+動”還是“名1+所+動+之+名2”，“所”字前后的“名”和“動”都是主謂關(guān)系，大部分主語是動作的施事者，但也可以是表示時間或處所的詞。如：

(16)其吏卒亦輒復(fù)盛推外國所有，言大者予節(jié)，言小者為副，故妄言無行之徒皆爭效之。(《史記·大宛列傳》)

(17)平生所聞劉季諸珍怪，當(dāng)貴，且卜筮之，莫如劉季最吉。(《史記·高祖本紀》)

當(dāng)然也有主語是動作的受事者的情況。如：

(18)硃公以為陶天下之中，諸侯四通，貨物所交易也。(《史記·貨殖列傳》)

(19)凡人所生者神也，所托者形也。(《史記·太史公自序》)

但例(18)中“名+所+動”整個結(jié)構(gòu)表示動作發(fā)生的處所，可以用受事作主語。例(19)整個結(jié)構(gòu)表示動作的施事，根據(jù)朱德熙(1983)的觀點，這是一種仿古行為。

(二)“名(代)+之+所+動”和“名1(代)+之+所+動+(之)+名2”的使用情況。

1、《史記》中“名+之+所+動”共155例。只有2例“代+之+所+動”：

(20)此吾之所恥，故謂之卑污也。(《史記·日者列傳》)

(21)莫知余之所有。(《史記·屈原賈生列傳》)

“名+之+所+動”在句中主要做主語、判斷句的謂語、賓語、地點狀語等。如：

(22)子之所難，人之所易。(《史記·仲尼弟子列傳》)

(23)吾既已臨天下矣，欲悉耳目之所好，窮心志之所樂。(《史記·李斯列傳》)

(24)今聞齊王甚憎儀，儀之所在，必興師伐？(《史記·張儀列傳》)

《史記》中“名1+之+所+動+(之)名2”共有12例，除去含有“之所謂”的句子8例外，只有4例。如：

(25)項氏之所阬殺人以千萬數(shù)，而布常為首虐。(《史記·黥布列傳》)

查北大語料庫中《史記》以前的古漢語材料也沒有“名1+之+所+動+之+名2”的句子。且“名1+之+所+動+名2”也很少。

2、從語義上來看，“名+之+所+動”整個結(jié)構(gòu)表示的意義同“名(代)+所+動”表示的意義大致平行。如：

(26)瑯邪在齊東方，蓋歲之所始。(《史記·封禪書》)[處所]

(27)寸口者，五藏六府之所終始，故法於寸口也。(《史記·扁鵲倉公列傳》)[處所]

(28)子之所難，人之所易。(《史記·仲尼弟子列傳》)[意事]

(29)尊官厚祿，世之所高也，賢才處之。(《史記·日者列傳》)[意事]

與“名1(代)+所+動+(之)名2”所不同的是，《史記》中“名1+之+所+動+名2”整個結(jié)構(gòu)的意義都表示動作的受事，不需要在動詞后加“之”來凸現(xiàn)偏正式定中結(jié)構(gòu)。

由此我們只能說“名+之+所+動”只有在整個結(jié)構(gòu)表示動作的受事者的情況下，它才是“名1+之+所+動+名2”的另一種形式，用“名+之+所+動”來代替整個偏正式定中名詞性結(jié)構(gòu)。

同樣，“之所”前后的“名”和“動”也是主謂關(guān)系。前面的“名”大都表示動作的施事者，當(dāng)然也有表示時間和處所的詞。但沒有表示動作的受事者的情況。如：

(30)此皆上古之所不及，而孝文皇帝親行之。(《史記·孝文本紀》)

(31)秦之所欲莫如弱楚。(《史記·張儀列傳》)

(三)“其+所+動”和“其+所+動(之)名”的使用情況。

1、《史記》中“其+所+動”共有37例。在句子中作主語的有11例，作賓語的26例，沒有作謂語的例子。如：

(32)天鼓，有音如雷非雷，音在地而下及地。其所往者，兵發(fā)其下。(《史記·天官書》)

(33)于是老子乃著書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莫知其所終。(《史記·老子韓非列傳》)

“其+所+動(之)名”共有10例。在句子中作主語的有6例，作賓語的有4例。如：

(34)色赤而有角，其所居國昌。(《史記·天官書》)

(35)八年，陽虎欲盡殺三桓適，而更立其所善庶子以代之；載季桓子將殺之，桓子詐而得脫。(《史記·魯周公世家》)

2、我們前面說過“其+所+動”和“其+所+動(之)名”是“名+之+所+動”和“名1+之+所+動+(之)+名2”的另一種形式。“其”代替前面出現(xiàn)過的名詞。所以在語義上它們是一致的。只是在使用時“其+所+動”和中心語“名”之間可以加“之”來凸現(xiàn)這種定中結(jié)構(gòu)。這可能是在使用時避免一個結(jié)構(gòu)里面出現(xiàn)兩個“之”的結(jié)果。

(四)以上所描述的格式的共現(xiàn)。

1、在一個完整的句子里，這幾種格式可以共現(xiàn)。根據(jù)《史記》和北大語料庫中西漢以前的材料。主要有以下幾種情況：

……名(代)+所+動……，……名+之所+動……

(36)先列中國名山大川，通谷禽獸，水土所殖，物類所珍，因而推之，及海外人之所不能睹。(《史記·孟子荀卿列傳》)

(37)仲子所居之室，伯夷之所筑與？(《孟子·滕文公下》)

……名+之所+動……，……名+之所+動……

(38)子之所難，人之所易；子之所易，人之所難。(《史記·仲尼弟子列傳》)

(39)故明君之所賞，暗君之所罰也；暗君之所賞，明君之所殺也。(《荀子·臣道》)

當(dāng)前后“所”前面的名詞是同一個名詞時，后面的“名+之”可以承前省略。于是出現(xiàn)這種格式的另一種形式“……名+之所+動……，……所+動……”。

(40)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貴壽善也；所樂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聲也。(《莊子·外篇·至樂》)

(41)世俗之所謂然而然之，所謂善而善之，則不謂之道諛之人也。(《莊子·外篇·天地》)

……其+所+動……，……名+之所+動……/……名+之所+動……，……其+所+動……

(42)其所語，世俗之所知也。(《史記·孝武本紀》)

(43)計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莊子·外篇·秋水》)

2、以上三種情況，第二種出現(xiàn)得最多。第一種情況“名(代)+所+動”在前，“名+之所+動”在后。反之，則很少有“名+之所+動”在前的例子。尤其是在判斷句中，“名(代)+所+動”作主語，“名+之所+動”作謂語。由此，我們知道當(dāng)“名+所+動”和“名+之所+動”共現(xiàn)時，一般用“名+之所+動”來表達重要的信息，“名+之所+動”所在的部分是說話人要強調(diào)的重心。

二、“……名(代)+所+動……”和“……名+之/其+所+動……”格式的差異比較

以上我們所討論的六種格式，其實可歸并為兩種格式：“名(代)+所+動”和“名+之所+動”。它們間的關(guān)系總結(jié)如下：

1、“名(代)+所+動”和“名+之所+動”的外部功能大致平行。在句子中主要作主語、判斷句的謂語、賓語等。

2、“名(代)+所+動”和“名+之所+動”在語義上都表示“動”關(guān)涉的諸方面，但在這多方面中整個結(jié)構(gòu)表示動作的受事對象是最主要的?！八焙汀爸鼻昂蟮摹懊焙汀皠印笔侵髦^關(guān)系，主語可以是動作的施事，也可以是表示時間和處所的詞語，當(dāng)然也有少數(shù)是動作的受事，但主語是施事者的用法最多。

3、在使用時，“名(代)+所+動”比“名+之所+動”所受的限制小?！懊?之所+動”和其后面的中心語名2共現(xiàn)的情況不多，且中間避免“之”的出現(xiàn)。我們統(tǒng)計了一下北大語料庫中“名+之所+動”在“所”字句中出現(xiàn)的比例。如表一：

表一

我們贊同黎錦熙、朱德熙、陸儉明的觀點，認為“名(代)+所+動”是主謂結(jié)構(gòu)里面加助詞“所”。我們想補充兩點。首先從意義上來看，“所+動”是一個名詞性結(jié)構(gòu)，然后再和前面的“名”組合的觀點，說不通。比如：“吾所見”的“所見”指牛，那么“我的?！焙汀拔宜匆姷呐！币饬x相差甚遠。其次“所”字前面可以有狀語修飾。如：

(44)定公八年，公山不狃不得意于季氏，因陽虎為亂，欲廢三桓之適，更立其庶孽陽虎素所善者，遂執(zhí)季桓子。(《史記·孔子世家》)

那么“名+之所+動”同樣也是主謂結(jié)構(gòu)里面加“之所”?！懊?之所+動”里面的“之”是不是古漢語中常常出現(xiàn)的主謂結(jié)構(gòu)里面加“之”以取消句子的獨立性的“之”呢，我們還不確定。只是認為如果是的話，沒辦法解釋主謂結(jié)構(gòu)里面單用“所”就可以把它轉(zhuǎn)變成一個名詞性結(jié)構(gòu)，沒有必要先用“之”取消其獨立性，再用“所”來轉(zhuǎn)變。由此，我們認為“名+之所+動”里面的“之”只是古人用來凸現(xiàn)說話重心的一個標志。“名+之所+動”里面的“之”前面一般不能出現(xiàn)代詞就是一個很好的證明。從“……名(代)+所+動……”和“……名+之所+動……”共現(xiàn)時，“……名+之所+動……”在句子的后面的情況，我們也可得知它不僅強調(diào)“名+之所+動”里面的“名”，而且強調(diào)整個“名+之所+動”。

[1] 王力.古代漢語[M].北京：中華書局，1962.

[2] 呂叔湘.文言虛字[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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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朱德熙.自指和轉(zhuǎn)指——漢語名詞化標記“的、者、所、之”的語法功能和語義功能[J].方言，1983(1).

[7] 陸儉明.“的”字結(jié)構(gòu)和“所”字結(jié)構(gòu)[M]//語法研究和探索(一).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83.

[8] 董秀芳.重新分析與“所”字功能的發(fā)展[J].古漢語研究，1998(3).

[9] 郝維平.上古漢語的“所”字新論[J].古漢語研究，1996(2).

[10] 芮月英.《史記》“所”字考察[J].淮陰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1999(6).

H141

A

1007-8444(2010)02-0264-04

2009-10-20

洪琰(1985-)，女，江蘇姜堰人，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近代漢語語法研究。

責(zé)任編輯：劉海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