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淺予

1919年,勞倫斯和夫人離開英國,前往意大利、錫蘭、澳大利亞等地旅行。1921年,在旅居途中,勞倫斯接到一位女讀者的信,邀他前往美國新墨西哥州的陶斯。1922年,勞倫斯穿過奧格蘭德峽谷,向座落在落磯山脈的陶斯進(jìn)發(fā)。后來,在回憶起那段旅途的情景時,勞倫斯這樣描述道:“我感到一種來自靈魂的震撼……我閉塞的心靈倏地打開,一個燦爛奪目的新世界在我面前呈現(xiàn)!”從此,陶斯成了勞倫斯的第二故鄉(xiāng)。

1929年,處于創(chuàng)作瓶頸的歐姬芙從紐約“逃”到了陶斯。這是一片荒蕪的土地,但卻在瞬間激活了她那久已干枯的心靈:黃沙,稀薄、干燥的空氣,骨頭,驕陽,天空,仙人掌,“一個畫家的調(diào)色板上能調(diào)出來的所有土地色,在這片荒涼的土地上都有……”從此,她在陶斯定居下來。

那年夏天,當(dāng)歐姬芙偶然聽說勞倫斯也在陶斯時,其激動心情不亞于當(dāng)初發(fā)現(xiàn)陶斯。她決定立即前去拜訪勞倫斯——當(dāng)年,她到歐洲旅行時,畢加索想結(jié)識她,被她拒絕;她平時很少看書,卻讀完了勞倫斯的所有作品。她覺得他們有許多共同之處:勞倫斯的小說倡導(dǎo)人性的舒展與自由,而這也正是她在繪畫中所一貫堅持的;勞倫斯的小說以驚世駭俗的性愛招來種種非議,而她筆下的花朵也被指充滿了性的隱喻……

當(dāng)天下午,一位身著黑色長袍,頭發(fā)一絲不茍地束在腦后的中年女子出現(xiàn)在勞倫斯家門口。她就是歐姬芙。這是她堅持一生的妝扮,即使來見勞倫斯,也不曾有絲毫改變。可她晚了一步,勞倫斯的鄰居說,他剛剛和夫人出游歐洲。

歐姬芙?jīng)]有離開,而是躺到了勞倫斯家屋前的長椅上,出神地望著頭頂?shù)哪强盟蓸洹ｋS后,她在這兒滯留了幾個星期。“在勞倫斯曾經(jīng)居住的老舊低矮的農(nóng)舍前,有一棵大樹,樹下有一張歷經(jīng)了滄桑的長椅?！焙髞?她回憶道,“我常常躺在那張長椅上抬頭望著那棵樹……沿著樹干,看著那些枝葉。夜晚,星星出現(xiàn)在樹的上方,實在太美了。”

她決定將這棵樹畫下來。以前,她畫的全是花:海宇、山茶、罌粟、曼陀鈴……這些花為她贏得無數(shù)贊譽,同時也讓她遭受了數(shù)不清的詆毀,當(dāng)然,正是這毀與譽的交織才造就了現(xiàn)在的她。而現(xiàn)在,她卻只想畫樹。她的畫采取的角度不是俯視,也不是平視,而是仰視。這是一個前所未有的視角。但她卻心甘情愿,為勞倫斯而仰視。

她先畫樹枝,從底部開始,由粗而細(xì),由直而曲;接著是灰黑色的樹葉,團(tuán)狀濃烈,幾乎布滿整個畫面;最后,是墨綠色的天空,夜色溫柔,繁星點點……她放下筆,想了想,為它取名《勞倫斯樹》。她準(zhǔn)備等勞倫斯從歐洲回來后,親手交給他。

可她等來的卻是噩耗。1930年3月,勞倫斯病故于意大利,年僅45歲。他的骨灰并未送回英國,而是由她的夫人運回了陶斯。歐姬芙終于見到了勞倫斯,他正靜靜地躺在夫人手中的一個小盒子里。

此后,歐姬芙在陶斯隱居了50多年,到了晚年,更是與世隔絕。曾有一群學(xué)生遠(yuǎn)道來拜見她,歐姬芙站在他們面前,說:“這是我的正面?！鞭D(zhuǎn)過身去,“這是我的背面?！比缓螽?dāng)著所有人的面,把門關(guān)上。

1986年3月,歐姬芙去世,享年99歲。遵照她的遺愿,小她60歲的最后一任情人爬上山頂,將骨灰撒在風(fēng)中。她的骨灰是否也落到了勞倫斯的墓地上,落在勞倫斯樹下?或許,只有風(fēng)知道。正如勞倫斯夫人所說:不是我,是風(fēng)。

葉子摘自《潯陽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