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書娣 ■http://blog.ifeng.com/article/7293241-3.html
與李敖相處的50個小時
■文/陳書娣 ■http://blog.ifeng.com/article/7293241-3.html
許多頂著“大師”名號的人,往往太在意生前身后事,太在意得失。于是,李敖的自我、堅持和嬉笑怒罵才顯珍貴。
零距離8月30日,李敖攜妻子兒女游覽杭州時,被媒體追訪。
幾十小時的如影相隨,也許并不能太多了解一個人,但我必須為4天的貼身采訪寫點什么。我曾從年幼時仰慕李敖,到后來少年狂傲輕視李敖,再到后來隨著年歲漸長漸漸有一絲懂得李敖,這三者的時間轉(zhuǎn)換,令我嗅到時光的味道。相信有許多青年人,與我有同樣的感知。所以我對李敖的記憶,注定由時光說起。
他老了。不管是誰,令人覺得老,總是一種非常心酸的感覺。更何況,這個人一直頂著“大師”名號縱橫江湖。他的老,之于他年輕時的不滅神采,更具有強烈對比性。任何一種勇者,在時光面前都無所適從,無論是帝王將相,還是曾經(jīng)揮斥方遒的文字將軍。
>> 新聞提示
這是一篇采訪手記。在8月26日到8月31日期間,本文作者跟隨李敖參觀了世博會,以及上海博物館、書局、浙江博物館等地。
李敖,這個35歲就開始將青春耗費在監(jiān)獄的人;這個一輩子出了90多本書,有60多本被查禁過的人;這個口口聲聲稱“我都習(xí)慣被查禁了”的人;這個喜歡女人,喜歡“高幼白瘦秀”女人的男人;這個70多歲還寫了黃書《上山·上山·愛》;然后“筆耕不輟”地又寫《虛擬的十七歲》,不知道要獻給誰的人,是我從記事起就開始聽聞的人,是幾乎所有念書的人都認識的人。
我從網(wǎng)上找了李敖的《虛擬的十七歲》,不好看,沒有太激情的鏡頭,顯然難比《上山·上山·愛》的情色浪漫,也許那時候的他對女人還有激情。他自己也說,現(xiàn)在看了女生,就只能看一看了。
他善于調(diào)侃、自嘲,“世界三大男高音跟我同歲,他死了。我也岌岌可?!?。他談生死,置之度外,當然這種對生死泰然的言辭,是所有老人令人敬佩的一種能力。我們年輕人不太懂,當然不懂,這個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政治風(fēng)波與文字風(fēng)波的老人,一生笑談紙面沙場,風(fēng)流不羈,更比尋常人懂得。
這一個星期,李敖令人刮目相看的,首先是他的體質(zhì),其次是他的謙卑。無論是給他端茶送水的服務(wù)員,還是靈隱寺的住持方丈光泉,或者是政府高官;給他拿來任何東西,他都會恭恭敬敬站起來,說:“怎么敢當!怎么敢當!”滿臉誠懇,微微躬身,輕輕點頭。
記者會上,他認真地對記者說,“讓你們滿意,盡量會回答你?!彼麑χ档镁磁宓膯栴}非常認真,會贊揚記者的發(fā)言;但他對無知的問題也沒有不屑,四兩撥千斤,三下兩下?lián)趸厝ィ恍?,皆大歡喜。
我們每天從早上8點開始貼身隨訪,中午吃飯的時間,我們發(fā)稿,他在午宴間接受各種媒體的盤問;下午他繼續(xù)看各種博物館、書局,我們在人堆里大汗淋漓中泅泳;晚飯我們發(fā)稿,他在晚宴里接受各種記者的盤問;晚上他接受專訪,我們發(fā)稿。半夜,他接受專訪,我們發(fā)稿。
在任何一個間隙,都有無數(shù)人圍繞著,這種行程不應(yīng)是一個老人的行程,但李敖扛下來了。在扛下來的過程中,他還能保持有力的智慧,嬉笑怒罵。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記憶力驚人。5年前,《楚天都市報》記者張歐亞對他說:“李敖,你這次來北大清華演講,前呼后擁,萬眾矚目,但你談到教育,說獅子是哲學(xué)家,在小獅子成年后把它趕走。你忘記了,獅子是獨居動物,你應(yīng)該談?wù)撊祟愐粯拥娜壕觿游?。李敖,你一輩子都在對別人的一點小錯誤揪住不放,有沒有想過自己也會犯錯誤,你這樣是否對別人不公平?”李敖一驚,當時他沒有正面回答。但他記住了“張歐亞”這個人。5年后,當張歐亞在上海飯店出現(xiàn)時,李敖從我的身邊探出手,抓住張歐亞的手:我記得你,你很厲害!這是獨屬于李敖的記憶。
這輩子,不知道李敖能記住多少事情,除了縱橫古今的歷史細節(jié)、古典字畫、中外書籍,還有那么多次愛情,或者性幻想,以及能夠與他對話的人。他似乎不知疲倦,永遠在思考。李敖令我覺得,生死有命,而學(xué)習(xí)是貫穿一生的過程。
李敖崇拜事實。他強調(diào)一個文字工作者要懂得查閱資料,尊重歷史,要有厚度。他對兒子也有同樣的告誡和要求。記者往往愛把李戡和韓寒相比。記者會上,臺灣記者對李戡詢問同樣的問題,李敖護犢心切,搶答說,李戡寫書用了4個月,在圖書館查閱了很多書籍,有所依據(jù),“沒有空發(fā)評論,這是值得尊重的”?!拔业膬鹤硬?7歲,10年間,我兒子也有可能賽車,寫書,也有可能翻江倒海。”
李敖對歷史學(xué)術(shù)有著超乎尋常的認真,對他而言,著書立說是嚴肅的事,所以字斟句酌,絕不玩笑。所以當記者問他,大陸對歷史科學(xué)的研究有哪些需要改進的地方時,他說,“源頭錯了,結(jié)論很容易錯誤”。他有膽量質(zhì)疑任何一種權(quán)威,在權(quán)威面前,他玩笑如頑童。
當然,他自我。李敖去世博會,看了看各個場館的建筑,但是每當記者詢問觀感,他并沒有發(fā)出任何過分褒揚的言辭。每次游覽結(jié)束題詞,他也多有調(diào)侃,譬如“我愛阿斗”,譬如“到此一游”,他說西游記里的孫悟空也這么調(diào)皮。他如此自我,如此在意自我感受,絕不屈就,絕不說任何違心話。這一點是無關(guān)于他是否是名人,或者是否一直被世人所追捧,他從年輕時就這樣忠實于自我感受,甚至老了還在博客里寫“陳文茜小妹胸部好大”。
其實,我們都想知道這個自我的李敖,這一生忌憚的是什么呢?我沒有機會問,也沒有時間問,也沒有多余的思考來問。
這4天的行程過分緊張,緊張到我們3個記者每個人每晚都要崩潰一次。我們深知機會難得。沒有多少人能與這樣一個富有爭議的人,如此近距離接觸。看他的衣著,看他的臉,看他的墨藍色墨鏡,臉上溝壑縱橫,嘴角的笑意若有若無,眼神熠熠發(fā)光;聽他說話,句子很短,字與字之間節(jié)奏又很快;愛講野史,脫口而出就是一個“徐渭殺妻”的故事;聽他說“我上節(jié)目,穿紅衣服很好看呀。后來紅衣服洗破了,劉長樂又送了我兩件一模一樣的,他很細心”。
在我寫稿的當口,動車組正在從杭州回到上海的路程中;這時,也正有無數(shù)人圍繞著李敖。李敖坐在熱氣蒸騰的人群中央,嘻嘻笑笑,南方城市氣壓逼仄,空氣潮濕到衣服緊貼著脊背,發(fā)絲粘在腦門。公關(guān)、媒體、隨行人員團團圍繞在他身邊。大家都認為,和他講話,聽他逗趣,他會高興。有些記者湊上去,似乎能與李敖對話本身比對話的內(nèi)容更重要。我有時候略有憤怒,一些問題聽起來,像與幼兒的對談。他們把李敖當什么?我心想。
但是,和長年累月與李敖相處的人相比,我絕不是最了解他的,但我相信,他一定很累,很想閉嘴,不想說話。盡管他說了一輩子,不多這一時,不少這一刻。但大家不要忽視了,他是一個75歲的老人。
這輩子,不知道李敖能記住多少事情,除了縱橫古今的歷史細節(jié)、古典字畫、中外書籍外,還有那么多次愛情,或者性幻想,以及能夠與他對話的人。他似乎不知疲倦,永遠在思考。
如果李敖是一個女人,那就是一出悲劇。一個女人,如果思考得太多,又長得漂亮,那就徹底完蛋了。李敖算得上是一個美男子,年輕時候的他,相貌堂堂,眼神犀利,嘴角堅毅,身材頎長。
他年輕時風(fēng)流韻事一出又一出。傳說中的王小屯夫人,這次也隨行來大陸,我也見到了許多次,聊了幾次天,她沒有我想象的驚艷,但氣質(zhì)冷冽。
在寫這篇手記時,我再一次閱讀了網(wǎng)友們對李敖的留言。言論五花八門,但是無論如何,請不要忘記,他是一個經(jīng)歷過年歲的老人,看過日本兵騎著高頭大馬經(jīng)過身邊,被蔣介石帶去臺灣,在牢獄里面踱方步健身,不停寫字,從35歲開始坐牢,從來嘴硬,不肯服軟,即使經(jīng)受牢獄的迫害,也還想著美女的老人。我們姑且不去聽,不去看他到底寫了些什么,罵了些什么,使哪些人不快,或者使哪些人痛快,但是,能像李敖這樣毫不屈從權(quán)威、敢于堅持自我,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我問他,平常最喜歡做些什么,有怎樣的休閑娛樂,他回答:“我是工作狂呀。”但是,在這幾天,他也不斷地提到自己老去,他對我說:“我感慨,但我不感傷?!?/p>
聯(lián)系編輯:caiyalin@blogweekly.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