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娟

（蘭州大學文學院 甘肅蘭州 730020）

《詩·召南·鵲巢》之“鵲鳩”何指
——從各家注釋看可能存在的敘事視角和詩旨

王娟

（蘭州大學文學院 甘肅蘭州 730020）

本文從詩中所用本事鵲鳩出發(fā)，通過對詩中所存在的敘事角度進行分析進而探討本詩的詩旨。并得出這樣幾個結(jié)論：同情男子，新婚禮贊，棄婦詩，贊頌德化，贊美人之天性。無論此詩主旨是什么，我們都認為這是一首好詩，是古代先民思想的結(jié)晶。

《詩·召南·鵲巢》；鵲巢鳩占；敘述者；詩旨

《詩·召南·鵲巢》：

維鵲有巢，維鳩居之。之子于歸，百兩御之。

維鵲有巢，維鳩方之。之子于歸，百兩將之。

維鵲有巢，維鳩盈之。之子于歸，百兩成之。

關(guān)于這首詩詩義的解說，古今學者爭議紛紜，未有定論。歸納起來，主要集中在如下幾個方面：1.詩中的“鳩”具體指什么，或謂布谷，或謂八哥，意思未定；2.每章的前兩句所使用的手法，大體有兩種說法，比，或者興；3.關(guān)于此詩的主旨，有贊頌德化說、女居男室說、婚禮告廟說、贊美新娘說和強盜搶婚說等幾種。細繹各家注解，解決此詩詩旨的關(guān)鍵，在于首先理清鵲鳩的形象究竟指什么。本文就試圖從此詩可能存在的敘事角度出發(fā)，釋我在閱讀《詩經(jīng)》的過程中找到的《鵲巢》這首詩的主旨。

一、鵲喻新郎，鳩喻新娘

1.以鵲喻新郎，以鳩喻新娘，這首詩是詩人代新郎言說，表達了詩人對男子的同情。喜鵲搭好了窩，鳩來居住。新郎準備好了房子，新娘來居住。以鳩居鵲巢比喻女居男室。此說以姚際恒為代表。

姚際恒《詩經(jīng)通論》言：“按此詩之意，其言鵲鳩者，以鳥之異類況人之異類也。其言巢與居者，以鳩之居鵲巢，況女之居男室也?！币κ现f注意了本詩詠婚配的內(nèi)容，幾近詩旨，尊者甚眾。

但是清代另一位善說《詩》者方玉潤卻有著不同的看法。方玉潤《詩經(jīng)原始》辨駁說：“自《序》、《傳》來，說《詩》者無不以鵲巢鳩居況女居男室矣，夫男女同類也，鵲鳩異物也，而何以為配乎？”意思是說用鳩居鵲巢比喻女居男室，就像是說鳩婚配給了鵲猶如女嫁給了男。但是男女同類可以婚配，鳩鵲異類又怎么能相配呢？方玉潤又說：“姚氏際恒最攻《序》、《傳》，乃其自解詩意，又以為‘言鵲鳩者，以鳥之異類況人之異類也，其言巢居者，況女之居男室也’則與舊說何異？且謂‘以鳥之異類況人之異類’，男女縱不同體，而謂之異類可乎哉？此不通之論也?！?/p>

我們認為方玉潤對姚際恒的批駁可以商榷。姚先生所謂“鳥之異類”，應(yīng)該是指鳥類中的異?，F(xiàn)象。自然界的鳥類本是各自營巢各自居住，而鳩（布谷）卻是從不自己筑巢，專喜住在喜鵲的窩里，不是鳥之異類又是什么。同樣，“人之異類”，應(yīng)指人類社會中的異?，F(xiàn)象。男子必須準備好了聘禮和一切結(jié)婚所需，女子才會嫁與。但是對普通人家來說，結(jié)個婚又談何容易，要準備這個要準備那個，置辦起來難免有困難，但又不能不娶媳婦。當作者看到這個女子出嫁有百輛車“御之”，百輛車“將之”，聯(lián)想到一般男女婚嫁的困難和簡樸，于是用鳩（布谷）占鵲巢作比，用“人之異類”來表達自己對“普通男子娶妻難”這種社會現(xiàn)象的憤慨和指責，以及對男子的同情。

因此詩人替新郎抒發(fā)感慨?！拔覟榻Y(jié)婚辛辛苦苦這么久，就為了娶這個女子，讓她嫁過來住現(xiàn)成的。”心中不免有點不平和無奈，鳩居鵲巢，女居男室，你居我室。我們不妨看一看今天網(wǎng)絡(luò)上的惡搞版《鵲巢》：我女朋友要求我必須有房子，裝修好了她才肯來住。若是要迎娶她的話，至少要有五輛奔馳五輛寶馬來迎親。姑且一笑吧。

2.以鵲喻新郎，鳩喻新娘，這首詩是新娘家人在唱贊歌，是一首新婚禮贊詩。如果以鵲喻新郎，以鳩（布谷）喻新娘，則此詩為新婚禮贊詩。朱熹《詩集傳》謂：“故嫁于諸侯，而其家人美之曰，維鵲有巢，則鳩來居之，是以之子于歸，而百兩迎之也。”即以作此詩者為新娘家人口吻，是新娘家人歌頌婚禮的詩，贊美女兒嫁了個好郎君，辦了場好婚禮。

朱熹說：“鵲、鳩，皆鳥名。鵲善為巢，其巢最為完固。鳩性拙不能為巢，或有居鵲之成巢者”，也就是說喜鵲的巢搭得好，才會有鳩去居?。恢祆溆盅裕骸澳蠂T侯被文王之化，能正心修身以齊其家，其子女亦被后妃之化，而有專靜純一之德，故嫁于諸侯，而其家人美之”，即新郎有德有能力做得好，新娘家才會將賢淑有德的女兒嫁給他。新郎用百輛車來接她，新娘家用百輛車去送她。陳奐在《詩毛氏傳疏》中也說：“鵲巢之化行，人倫既正，朝廷既治，天下純被文王之化，是鵲巢推本文王矣。德如鸤鳩，猶云德如《關(guān)睢》也?！蛾P(guān)睢》、《麟止》，王者之風，故曰后妃?！儿o巢》、《騶虞》，諸侯之風，故曰夫人。后妃夫人，皆謂大姒也?！?/p>

朱熹將《鵲巢》的詩旨強解為以鳩比喻文王之化，行后妃之德盛而贊頌之。此一說出現(xiàn)最早，流傳最久，影響也最大，而批評者亦最多。這種贊頌文王之化、后妃之德的說法，雖然歷來因為牽強附會而被指責為完全是一種背離詩義的經(jīng)學化理學化的臆斷，但是他將這首詩解釋為是一首新娘家人贊美婚禮的詩，我認為是值得肯定的。

二、鵲喻棄婦，鳩喻新婦，這是一首棄婦詩

如果以鵲喻棄婦，以鳩（布谷）喻新婦，則此詩的作者是代棄婦立言或作者本人就是棄婦，那么這是一首深切沉痛的棄婦詩。棄婦的丈夫遺棄了同他一起艱苦經(jīng)營、創(chuàng)立家室的結(jié)發(fā)妻子，卻用百輛盛車的熱鬧場面迎娶新婦，致使新婦占了舊婦之位，恰如“鳩占鵲巢”一般。棄婦心生嫉恨，因作此詩，以責備丈夫另娶新婦、新婦占據(jù)其家：我辛辛苦苦終于經(jīng)營了一個家，現(xiàn)在丈夫卻將我拋棄，用盛大的車隊去接新人了，而有個新婦要霸占我的家了。表達了一個為家操勞，卻遭丈夫遺棄的婦女內(nèi)心無比哀怨的心情。《詩經(jīng)》中這類婦女很多，《邶風·谷風》會讓我們更深刻體會到這個婦女的處境。詩曰：“昔育恐育鞫，及爾顛覆。既生既育，比予于毒……宴爾新婚，以我御窮。有洸有潰，既詒我肄?！睆闹形覀兛梢郧宄吹揭粋€貧窮時與丈夫同甘共苦，境況好轉(zhuǎn)時，即遭丈夫和新人一起欺負的婦女的悲慘命運。我們可以說，《召南·鵲巢》中這位婦女的遭遇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社會現(xiàn)象，這首詩就是古代毫無話語權(quán)的婦女對喜新厭舊的丈夫的指責和對自己悲慘命運的無奈敘述。這實際上也是對男權(quán)社會里癡心女子負心漢婚姻現(xiàn)象的一種沉痛控訴，獲得了強烈的社會意義。

高亨在其《詩經(jīng)今注》對此表示了相同的看法：“詩以鳩侵占鵲巢比喻新夫人奪去原配夫人的宮室”，同時高亨說：“（這是）召南的一個國君廢了原配夫人，另娶一個新夫人，作者寫這首詩敘其事，有諷刺的意味”，將這首詩的當事人具體地指為：召南的一個國君和他的兩個夫人。

當代作家六六在她的小說《蝸居》中同樣也塑造了這樣一個人物——宋思明的太太?？梢哉f她是一個當代活生生的棄婦的例子，宋太太的話或許就是今人代古代棄婦言說：“世上就是你我這樣自以為孺子牛的女人多了，男人才瘋狂，我把他收拾體面了，他出去風光，別的女人看見他，又有風度又有溫度，馬上就有熱度，哪想得到背后有個女人操勞過度?！?/p>

三、鵲、鳩并無明確所指，只是自然界的兩種鳥，且此詩的敘述者是與婚禮無關(guān)的他者

這首詩也可能只是一個與婚禮毫無關(guān)系的路人所作，詩人無意中看到一場婚禮，于是有所聯(lián)想有所感觸，便作了此詩。

1.贊頌德化?！睹娦颉吩疲骸谤o巢，夫人之德也。國君積行累功以致爵位，夫人起家而居有之，德如鸤鳩，乃可以配焉?！编嵭睹姽{》言：“起家而居有之，謂嫁于諸侯也。夫人有均壹之德如鸤鳩然，而后可配國君。”認為這是一首贊頌諸侯、夫人（諸侯之妻稱作夫人）德化的詩歌。

2.贊美人之天性。鵲喻新郎，鳩喻新娘。詩人看見有人結(jié)婚，于是寫此詩，單純的以鳥之天性比人之天性。贊美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人之天性。

程俊英在《詩經(jīng)譯注》中說：“這是詩人看見鳩居鵲巢，聯(lián)想到女子出嫁，住進男家，就拿來作比?！彼J為“這是一首頌新娘的詩”，不是抱怨娶妻難，不是對不良社會現(xiàn)象的責備，而是對新娘的贊美，“美麗的娘子啊，我已為你準備好新房，你快來住吧；我已為你準備好婚車，馬上就去接你了”，表達了男子對情人的期待和熱烈追求。又言：“此詩本詠婚姻，而以鸤鳩起興，但自《詩序》以來對此終無定解，穿鑿附會，誤盡后人。其實，《詩》三百，本非篇篇都含美刺之意。此詩言鳩居鵲巢，只作婦歸夫室之喻，并無深意。姚際恒道：‘不穿鑿，不刻畫，方可說詩，’姚說頗有理?！痹谶@里，程先生認為鳩居鵲巢只是一種自然現(xiàn)象，這個比喻本身并無褒貶之意。

趙逵夫先生在其與人合編的《詩經(jīng)三百篇鑒賞辭典》中也說：“喜鵲筑好巢，鸤鳩住了進去，這是二鳥的天性”，又說“那么，姑娘出嫁，住進夫家，這種男娶女嫁在當時被認為是人的天性，如鳩居鵲巢一般?！币舱J為這是一首純粹的贊美人的天性的詩歌，無關(guān)“美刺”。

綜上所述，本文從詩中所用本事鵲鳩出發(fā)，通過對詩中所存在的敘事角度進行分析進而探討本詩的詩旨。關(guān)于本詩的詩旨，我們可以得出這樣幾個結(jié)論：同情男子，新婚禮贊，棄婦詩，贊頌德化，贊美人之天性。無論此詩主旨是什么，我們都認為這是一首好詩，是古代先民思想的結(jié)晶。

[1]程俊英.詩經(jīng)譯注[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2]高亨.詩經(jīng)今注[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3]朱熹.詩集傳[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4]趙逵夫等.詩經(jīng)三百篇鑒賞辭典[I].上海辭書出版社文學鑒賞辭典編纂中心，2007.

王娟（1987-），女，山西人，蘭州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典文獻學。

2010-0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