茍瀚心

論《紅豆》中的敘事者如何設(shè)障
——兼談《紅豆》出現(xiàn)敘事裂痕的原因

茍瀚心

從敘事學(xué)角度出發(fā)，分析敘述者壓制潛意識層面的個人話語傾向所采用的手法，從文本層面挖掘敘事出現(xiàn)裂痕的原因。

敘事；敘事者；革命；愛情

《紅豆》問世于1957年，時值政治文化氛圍相對寬松、緩和的“百花齊放”時期。故事講述的是主人公江玫在革命的感召下最終放棄愛情，投身共產(chǎn)主義事業(yè)的感人故事，是“一次十字路口的搏斗”［1］249。雖然這部作品在問世之初因其題材新穎、感情真摯受到了廣大讀者的喜愛，但緊接著不久，《人民日報》就在10月號上刊載了孫秉富的《批判〈人民文學(xué)〉7月號上的幾株毒草》。從此，《紅豆》就被列為毒草遭到了來自文藝界的狂轟亂炸。直至1979年，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了《重放的鮮花》一書，銷聲匿跡達20多年的《紅豆》才得以平冤昭雪。

姚文元在批判《紅豆》時曾指出該文的創(chuàng)作存在敘事上的裂痕［2］。雖然姚文元的批評立足于革命文學(xué)的機械標(biāo)準(zhǔn)，不乏武斷，但是，他敏銳地指出了《紅豆》的問題所在——作者實為兩個。按弗洛伊德理論，一個是意識層面的，對革命者的成長主題有著高度理性和警覺的作者，“是有意要著重描寫江玫的感情的深厚，覺得愈是這樣從難于自拔的境地中拔出來，也就愈能說明拯救她的黨的力量之偉大?！保?］而另外一個則是潛意識層面的，是鐘愛愛情、自由、藝術(shù)，迫切地想要表達個人話語的作者。筆者認(rèn)為，從文本來看，宗璞先生在創(chuàng)作的《紅豆》的過程中是有意識地在文本中利用敘述者壓制潛意識層面的個人話語傾向，通過各種途徑向愛情主題設(shè)置障礙，與其爭奪敘述的主體性，結(jié)果造成了敘事上的分裂，使得人物成長不完全。本文從該觀點出發(fā)，從敘事學(xué)角度闡釋敘述者是通過何種途徑壓制潛意識情感的。

敘述者是在文學(xué)作品中講故事的人，它是由隱含作者創(chuàng)造出來的，但隱含作者不能完全等同于作者。在《紅豆》一文中，隱含作者代表了作者的初衷——革命戰(zhàn)勝愛情，并通過第三人稱敘事試圖壓制愛情線索完成主題。其途徑是以下兩個方面：

一、正面戰(zhàn)場：家庭背景和革命引路人的雙重保障

家庭背景方面，母親是防止江玫“出軌”的最重要的安全帶。母親憎惡權(quán)勢、憎惡金錢，有著希望大家都過上好日子的革命覺悟。因此，母親“不大喜歡”齊虹。對齊虹的不滿，遏制了愛情路線深入發(fā)展的可能性。文本中有三處較為明顯的地方可以看出敘述者在通過母親發(fā)揮其遏制作用：

其一，第一次遇見齊虹時，文章的風(fēng)格是抒情的，彷佛透著淡淡的花香，彌漫著初戀時的朦朧而細(xì)膩的少女情懷。隱含作者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于是下面一段突然急轉(zhuǎn)，毫無由來地將母親悲涼的遭遇和對錢權(quán)的憎惡之情搬上了文本，是在提醒江玫也是在提醒自己不能在愛情主題上陷入太深。

其二，江玫與齊虹關(guān)系確立之后，母親對齊虹發(fā)表評價，說的是“不大喜歡”。而“母親的話更是增加了江玫心上的陰影”。母親的介入，成為江玫與齊虹完成愛情路線上的一道必須翻越的檻——家庭認(rèn)同。

其三，第三處是在愛情路線即將走向尾聲，即肖素被抓、齊虹前來要求江玫與其一起遠赴美國之時。這個時候，為保證革命主題力量的絕對優(yōu)勢，或者說是過于懼怕愛情主題的蠱惑力，敘述者借母親之口趕在齊虹到來之前搬出了江玫父親這一埋伏許久的最后殺手锏，給了愛情最致命的一擊。于是我們看到，母親在離開之前有這樣一句對白：“‘是下雨了嗎？’母親包起她的活計，‘你們商量罷，玫兒，記住你的父親?！边@句生硬的、不合時宜的對白盡顯敘述者極力壓制愛情的意圖。可見，由母親主導(dǎo)的家庭背景的保障在愛情發(fā)生之前、之中都起到了相當(dāng)程度的遏制作用，是對革命正面力量的有力補充和保證。

江玫的同屋肖素是作者宗璞心目中選擇出來的、致力于獻身祖國的革命事業(yè)和人類進步事業(yè)的人——那個總是想“給予”的人，是為當(dāng)之無愧的革命的引路人［1］249。她通過各種革命符號，包括書籍《方生未死之間》、歌曲《黃河大合唱》、詩歌《火把》、革命宣傳稿、游行運動等，一步步將江玫推上了革命道路，特別是通過獻血一舉超越了兩人之間的朋友關(guān)系從而建立了血親聯(lián)系，為革命力量贏得了不下于家庭背景的至高話語權(quán)。鑒于肖素的革命引路人作用脈絡(luò)清晰，且許多學(xué)者都有詳盡的論述，這里便不展開了。

由此看來，在江玫的成長過程中，家庭背景和革命引路人的雙重保障作用幾乎是伴隨始終的。前期以家庭背景為主，中期以革命引路人力量為主、家庭背景為輔，后期在父親的加入后兩者共同發(fā)揮作用，可謂是毫不給愛情趁虛而入的機會。評論家往往認(rèn)為，《紅豆》是下意識地、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愛情戰(zhàn)勝了革命。但是筆者認(rèn)為，從文本層面上來看，恰恰是因為過于防備愛情線索，故意加大革命力量的壓制作用，才使得人物成長不完全，從而導(dǎo)致了敘事的內(nèi)部分裂。敘事者為了操控主人公江玫，極大地減少了其自我成長的空間，使得她在接受革命思想改造時被塑造成了“刺激-反應(yīng)”的單線條人物。因此在與愛情抗?fàn)幍倪^程中，她也只能單純地依靠革命給她的“刺激”去防衛(wèi)自己。所以說，江玫與齊虹的第一次吵架，江玫反駁齊虹的唯一一句話是“她的話對么！”如果說這時人物的成長還屬于懵懂階段的話，那么在后期的所謂成熟階段，我們看到，在江玫的革命沖動中，對肖素、母親、父親的情感因素還是占主體作用?？梢哉f，江玫所謂的歸附革命道路僅是對革命代言人的歸附，她是臣服于革命的巨大感召力之下，而非接納革命思想、進而將其溶入骨髓。所以在最后，脫離雙重保障的所謂已經(jīng)成長起來的江玫在與愛情決裂時，僅用了“不行”“我不后悔”這樣的單薄話語，毫不見其自主的運用革命思想防身。語言的背后是滿滿的后悔與傷痛。

二、深入敵后：消減來自主人公齊虹的蠱惑

除了在給革命道路以家庭背景和革命引路人的雙重保障外，敘述者還刻意消減主人公齊虹的蠱惑力。

首先，不予齊虹以話語權(quán)。在整個文本中，齊虹的“自由”思想并未得到充分的闡釋，這是由于敘述者有意或無意的安排。肖素思想的核心是“為大家”，這個主旨從一開始讀《方生未死之間》便已經(jīng)明確地提出來。而齊虹方面，不管是自己的對白、他人的觀察判斷還是敘述者對其思想核心的描述，都處于模糊狀態(tài)。除了在兩人關(guān)系建立之初的最開始提到過 “自由”一詞外，后面均以“空隙”、“有些看法”等短語一言以蔽之，絲毫沒有看到“為人民”的理想與“自由”思想的正面交鋒。除此之外，在江玫開始接受改造之后，齊虹便從一個有人文主義涵養(yǎng)的風(fēng)度翩翩的年輕人轉(zhuǎn)型成為一個死守愛情、甚至于有點不近人情的男人。敘述者只給了他為自己愛情爭奪的權(quán)力，卻沒有給他發(fā)揮思想魅力感召自己愛人的機會，只是一味地批判革命思想?？梢哉f，這種敘事安排是作者有意為之的，因為宗璞自己也沒有在自由思想的召喚下還能堅守革命的把握。

其次，在齊虹和江玫的愛情故事中，作者不時插入宏大歷史背景以消解個人情感存在的合法性。這一點尤其體現(xiàn)在兩人爭吵之后、感情處于磨合期的時段。兩人第一次爭吵之后，緊接著的一段是：“就在這個時侯，江玫也一天天明白了許多事。她知道少數(shù)人剝削多數(shù)人的制度該被打倒。她那善良的少女的心，希望大家都過好的生活。而且物價的飛漲正影響著江玫那平靜溫暖的小天地?！钡诙螤幊呈前l(fā)生在肖素被捕、齊虹告知他將要去美國時。而后接的便是“東北局勢緊張”。這兩次爭吵的結(jié)果都是藕斷絲連，雖互相傷害但還是形影不離。之所以不讓感情消失，一是因為作者本身的留戀，二是作者試圖使革命和愛情保持均等的關(guān)系（但敘事結(jié)果一直是革命作為強勢在壓制愛情），在最后關(guān)頭讓主人公做出抉擇。但是，這是十分危險的。所以，作者在齊虹和江玫爭吵完之后，沒有對其做出闡釋，而借由敘事者通過抒情文筆將主人公內(nèi)在感情糾葛模糊化，同時趕緊插入歷史背景以穩(wěn)住自己的革命陣地，消解個人情感存在的合法性。

最后是齊虹的退場問題?！皦艟场卑l(fā)展到末尾終于到了主人公最后抉擇的關(guān)頭。雖然在前文中革命一直以強勢姿態(tài)壓制著愛情，但是，愛情主題的蠱惑力一直頑強地存在著。如何才能促成革命的壓倒性勝利呢？隱含作者選擇了將齊虹踢出戰(zhàn)場。這是扼殺愛情、剔除來自齊虹的影響的最好辦法。但這也正是這篇文章遭到批判的主要原因所在。我們從文本中可以看出，江玫的選擇并不是因為愛情的消亡，而是源于齊虹迫于形勢的離開。換句話來說，是愛情的自愿退出才成全了革命。如果愛情沒有退出的話，這注定將是一場持久的戰(zhàn)爭。

三、結(jié)語

綜上所述，宗璞先生在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有意識地在文本中利用敘述者壓制潛意識層面的個人話語傾向，通過設(shè)置家庭背景和革命引導(dǎo)人的雙重保障以及消減齊虹影響力的方式，阻礙愛情路線，與其爭奪敘述的主體性，結(jié)果造成了敘事上的分裂，使得人物成長不完全。

[1]宗璞.《紅豆》憶談//中國女作家小說選[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81.

[2]姚文元.文學(xué)的修正主義思潮和創(chuàng)作問題[J].人民文學(xué),1957(11).

[3]“紅豆”的問題在哪里:一個座談會記錄摘要[J].人民文學(xué), 1958(9).

I207.67

A

1673-1999（2010）14-0098-02

茍瀚心（1989-），女，重慶人，北京師范大學(xué)（北京100875）文學(xué)院本科生，研究方向為中國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

2010-04-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