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 英
(吉林交通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科研督導(dǎo)處,吉林長春130012)
十字架下的心靈燭照
——《紅字》主人公丁梅斯代爾的心靈磨難
華 英
(吉林交通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科研督導(dǎo)處,吉林長春130012)
在歐美文學中,有不少表現(xiàn)基督教對神職人員人性束縛的作品。《巴黎圣母院》、《牛虻》、《荊棘鳥》中的神職人員都在“人性”與“神性”交鋒中走向悲劇?!都t字》中的主人公丁梅斯代爾正是在清教自省和懺悔思想觀念下,和他發(fā)自內(nèi)心不可抑止的生命情感沖動中,伴隨著強大社會勢力的刺激,最終走向死亡的終結(jié)。
人性;宗教;悲劇
在歐美文學作品中,文學和宗教常常是互為表里、相互交融。宗教的一些觀念源遠流長地影響著人們的思想意識和行為方式,成為一種集體無意識沉淀,改造著主人公,尤其是神職人員的命運,也釀成了一幕幕的悲劇?!栋屠枋ツ冈骸分懈敝鹘炭寺宓屡で儜B(tài)的愛情,在宗教壓抑下畸形發(fā)展起來的。他在愛而不得中設(shè)置了一系列陰謀,劫持艾斯美拉達,誣陷她,直到把她送上絞刑架,最終也在自己布下的宗教網(wǎng)中毀滅了?!杜r怠分屑t衣主教蒙泰尼里在內(nèi)疚自責的處境悲劇中,依然把愛子送上了斷頭臺?!肚G棘鳥》中牧師拉爾夫與麥琪有著執(zhí)著的愛情,也有過兩天激情蕩漾的幽會,最終卻難逃悲劇:他失掉了情人,又失掉了兒子,為上帝付出了高昂的精神代價,到頭來卻一無所有。
特別是《紅字》中的丁梅斯代爾總是徘徊在清教主義思想觀念和生命情感的沖動之間,它的肉體和靈魂無法結(jié)合在一起使他走向自我的分裂,最終被折磨致死。他的悲劇,在這一系列宗教神職人員形象中,是最典型的。分析他的悲劇,我們可以從中看出宗教神學觀念與人性的深刻沖突。
在幾千年來的宗教思想強大滲透力之下,西方人的上帝觀念是牢固的,在具有這種觀念的人心中,人與神的關(guān)系結(jié)合得十分緊密。即每個人都是上帝原罪人,每個人只有不斷的懺悔、贖罪,使心靈凈化,才有希望到達絕對永恒,到天國享福。在他們的精神世界里,耶和華無處不在地監(jiān)督著每個人,訴諸于良知,讓人祈禱,讓人懺悔。因此,懺悔成為西方人一種自覺的精神行為,成為一種心理補償,補償人們在現(xiàn)實中的精神缺乏,成為一種心理慰藉,慰藉人們在現(xiàn)實中的憤懣與創(chuàng)傷,成為一種冥思,冥思人們在現(xiàn)實中難以尋示的港灣與歸屬;還成為一種心靈凈化,凈化人們在現(xiàn)實中的不潔與犯罪。正是由于這種宗教文化的滲透,西方人具有東方人無可比擬的懺悔反思力量,而且是相當深刻的。人們可以通過懺悔從負罪的重壓下解脫出來,達到良心的安定和欣喜,靈魂的超脫和解放,但當人們的懺悔受到無盡的自責催殘著人的身心,甚至把人擊垮。丁梅斯代爾不幸就是后一種人,他被那浸入骨髓中的宗教懺悔意識所吞噬。
丁梅斯代爾是一個虔誠的請教徒,一個受人敬仰的牧師,在清教教義中,并未規(guī)定牧師不能結(jié)婚,他完全可以帶著海斯特·白蘭去其他地方繼續(xù)作他的牧師職業(yè),而不必背負“通奸”的罪名。但宗教精神卻像鴉片一樣毒害著他的心靈。這個污點既已成為事實,無論別人清楚與否或是結(jié)局如何,都將成為他心中的死結(jié)。他頭腦中根深蒂固的宗教觀念早已扼殺了他對愛情和幸福的渴望,他把與海斯特的愛情關(guān)系看成是“冒犯了一條神圣的法律”。他的宗教要求他用懺悔去擺脫身負的罪惡,但他又不敢公開承擔自己的罪責,隨之而來的自責與反思在看似平靜的外表下,內(nèi)心卻無法平靜。他說“如果我是一個無神論者——一個沒有良心的人——一個本性粗暴野蠻的惡漢——我也許在許久之前早就得到平靜了。”這里透露出:清教主義思想觀念依然主導(dǎo)著丁梅斯代爾的自我。他怕上帝不饒恕他,在沒有勇氣公開承認自己罪行的情況下,他選擇了沉默和自我懲戒。在丁梅斯代爾先生深鎖的密室里面,有著一條血淋淋的鞭子。他時??嘈χ盟蛽糇约旱募绨?而且越打越殘酷;他把絕食嚴格地當作悔罪的行為,一直做到他的雙膝顫抖為止;他一夜又一夜的通宵不眠,在完全黑暗中有一盞昏黃的燈,對著鏡子,用最強烈的光照著自己的面孔。然而他這樣不斷地內(nèi)省,卻只是在磨難自己,無法得到上帝的原諒。作品描寫的繡著關(guān)于大衛(wèi)、拔士巴以及拿單故事的幔帳具有深刻意義。根據(jù)《圣經(jīng)舊約·撒姆耳后書》,大衛(wèi)是以色列國王,拔士巴是個美女,原為烏利亞之妻,大衛(wèi)奪為己有,殺其夫。拿單是一個預(yù)言家,預(yù)言大衛(wèi)必遭禍殃,結(jié)果大衛(wèi)與拔士巴所生的兒子死亡,女兒遇難,后來又有押沙龍謀反,拿單的預(yù)言一一實現(xiàn)。這幅圖掛在牧師丁梅斯代爾所住的房間內(nèi),時刻折磨著業(yè)已不堪忍受的牧師,暗示牧師良知受到的譴責和他內(nèi)心極大的痛苦。為了保住地位和聲譽,他成了隱秘的“罪人”。從此便陷入巨大的矛盾和痛苦的深淵。
丁梅斯代爾也希望通過在公眾面前向上帝進行懺悔換得內(nèi)心的平靜,他確實已經(jīng)說出來了!他告訴他的聽眾,他是完全卑劣的,是最卑鄙忍氣吞聲人群中的一個卑鄙者,是最壞的罪人,是一個最可厭忌的東西,是一個難以想象的邪惡的東西。他的教民把他的話全都聽進去了,可是反而越發(fā)尊敬他,把他稱為“世間的圣人”。這個可憐的牧師極力想用他模糊的懺悔把他的罪惡的良心表白出來,借以欺騙自己,但是他得不到片刻自我欺騙的安寧,反而犯了另一種罪惡——騙得了燦爛的榮譽和教民的情感,這更使他陷入無邊痛苦深淵之中,他幾乎喪失了理智,他的精神一直處在罪惡的痛苦和徒然的悔恨之中。正如老羅格·齊靈窩斯說“他能夠馬上死掉倒是好的!沒有人忍受過像這個人所受的痛苦?!庇谑嵌∶匪勾鸂栐谶@種宗教的懺悔而不可得的內(nèi)疚與自責中,心靈備受折磨。
丁梅斯代爾并非沒有情欲,“情欲是人的自然本性,具有原始的本能特性”。[1]他也有對幸福的朦朧追求。丁梅斯代爾在他的夜游中非常強烈清楚地表現(xiàn)出他的生命情感沖動,他忍受了七年悠長歲月的折磨,在那七年里,“滔天罪惡的苦痛于徒然的悔恨糾纏在一起,結(jié)成一個解不開的死結(jié)子。”這天晚上他獨自來到刑臺,就在他沉思冥想之時,白蘭和珠兒出現(xiàn)了。在丁梅斯代爾的呼喚聲中,白蘭默默的登上臺階,手牽著珠兒,站在刑臺上。牧師摸到孩子的另一只手,握著它,就在這一瞬間,像有一股新生命的洶涌潮水,跟他自己的生命不同的潮水,如激流般注入了他的心胸,奔馳過他全身的血管,仿佛那母親與孩子正把他們生命的暖流傳給他半麻痹的體質(zhì)里。三個人結(jié)成了帶電的生命鏈。在熱情、奔放而又堅強、勇敢的白蘭和有著精靈氣質(zhì)的珠兒之間,丁梅斯代爾幾乎徹底從壓抑的清教主義思想中擺脫出來,充滿了新生般的喜悅。但是,這種喜悅并不長久,在與珠兒說過兩句話之后,“一起恐怖又都回到他的心里來;而且他一想到眼前的這種會合——雖然有一種奇怪的歡喜——就已經(jīng)顫栗了?!睆倪@些對丁梅斯代爾的心理描述中,我們可以看到他在從最強烈的生命情感沖動向清教主義思想觀念轉(zhuǎn)化中,幾乎沒有什么中間過程。他依然無法擺脫他的清教主義思想。在丁梅斯代爾與白蘭的對話中更加明顯的表明他認同清教思想,并服膺于這種思想統(tǒng)率下的清規(guī)戒律的愿望。當白蘭明白丁梅斯代爾將告另人世,于是期望來世時,丁的想法卻完全不一樣,“我們既然已經(jīng)忘記了我們的上帝——我們既然已經(jīng)彼此侵犯了對方靈魂的敬畏——我們便不能再希望來世的會面,在永恒的純潔中重新組合?!倍∶匪勾鸂栆褟氐妆蛔诮虛魸?相信自己將永世與愛人訣別。
丁梅斯代爾在宗教思想的束縛下,懺悔得不到安慰,追求無法能滿足,終于心力交瘁,成了宗教毒害的犧牲品。
宗教的陰云向丁梅斯代爾壓頂而來使他痛苦壓抑,然而他自身這個矛盾沖突的組合體更讓他趨于崩潰。若論他的天性,是很少人能夠向他那樣地愛好真理、厭惡虛偽的。小說指出,如果把“紅字”戴在每個有罪者的身上,還不知有多少人胸前會佩帶它呢。而那些“幸運者”依然生活得很快樂,但對丁梅斯代爾卻不行,他討厭虛偽的生活,但懦弱和自私是這一人物致命的弱點。就他的天性來看,他并非不想承認自己的罪過,在他規(guī)勸海斯特的那段言辭中說道“海斯特,雖然這樣一來他就要從高位上走下來,站在你身邊,和你同受眾人之辱但總比終生埋藏著一顆罪惡的心靈要好得多。你的沉默對他能有何用?無非是誘惑他——啊,事實上是迫使他——在罪孽上再蒙以虛偽!”丁梅斯代爾的內(nèi)心世界是復(fù)雜的,他不希望做一個虛偽的人,不愿看到自己的愛人和孩子獨自受辱,他想和他們站到一起,但卻又沒有當眾承認錯誤的勇氣。于是把希望寄托在海絲特身上,希望借他的口擊敗內(nèi)心的恐懼,否則他只能虛偽的活下去。然而海絲特沒有給他機會,默默的包容了他,這令丁梅絲代爾極度的自責。作為一個牧師,他終日要戴著虛偽的面具,無法講出真話,盡管他本身是一個真誠的人;作為一個男人,他眼睜睜地看著海絲特·白蘭領(lǐng)著小珠兒在街上受人鄙視,卻不能擔當保護她們的責任;大眾對他的尊敬使他所受的痛苦更是難以想象的。這些從心底迸發(fā)出的苦楚讓他的身心破碎不堪,但——一個懦弱的人還能做些什么!他努力尋求機會想澄清罪惡,但模糊的言辭卻只能騙得教民對他崇拜的加深。也許他想如果當初海絲特把他揭發(fā)出來,那么今天的生活就會換一個樣子,也許自己會過得心安理得一些。但這樣都是徒勞的,伴隨他的只有“悔恨”,他被那“悔恨”牽著到處亂走,而這種“悔恨”的嫡親姊妹與親密的伴侶,就是“怯懦”,每當前一種沖動逼迫他快要宣布出秘密的時候,后一種沖動便一定用它顫抖的手掌把他拖回去。像丁梅斯代爾這樣柔弱的人,有什么資格承擔罪惡呢?只有神經(jīng)如鋼鐵般的人才能犯罪,他們或是自愿忍受,或是在被壓迫得太厲害的時候,便打定主意,發(fā)揮了他們兇猛野蠻的氣力,把它立刻拋掉!這個柔弱而敏感的人,兩件事都做不到,可是又在繼續(xù)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于是滔天罪惡的苦痛與徒然的悔恨糾纏在一起,結(jié)成一個解不開的死扣子,只能畏縮著在虛偽中生存。丁梅斯代爾的怯懦正是虛偽的外衣,他無論如何都沖不破自身的怯懦。因而無論對誰,包括海絲特在內(nèi),他都必須保持虛偽甚至自私的角色。丁梅斯代爾虛偽的本性在《教長與教民》一章里更是暴露無疑。他這樣向海絲特表白他的無奈:“海絲特,你是有幸的,因為你能把紅字公開戴在臉前,可我的紅字卻在秘密的灼燒……如果我有一個朋友——或者說,哪怕是最惡毒的敵人——能夠讓我因受到別人贊揚得難過的時候,隨便到他那去一下,讓他知道我是一切罪人中最可恥,我想我的靈魂或話還可得以生存?!边@幾句話可謂真摯之至,但當海絲特告訴他他身邊的那個醫(yī)生正是他惡毒的敵人——他的丈夫時,“他的神情陡然變得那么可怕,”連海絲特也從來沒有見過這么陰暗、這么兇狠的臉色,連對海絲特的稱謂也由一直親密的直呼其名變成了不無苛責的“海絲特·白蘭”。把丁梅斯代爾因秘密被人看穿后的那種驚慌、激憤與惱怒暴露無疑,并用極其尖刻的言辭指責海絲特原本善意的愿望,說海絲特“無恥”、“粗鄙”、“幸災(zāi)樂禍”,且滿腹怨憤,“女人啊,女人啊,……我不能原諒你!”讀者不難想象,如果被海絲特的丈夫發(fā)現(xiàn)了他的惡行而對他是一種折磨的話,那么海絲特的十月懷胎的艱辛一朝分娩的痛苦,獄中生活的磨難,刑臺示眾的羞辱以及終身佩帶“紅字”的懲罰又算什么?丁梅斯代爾的人性是復(fù)雜的。他天性真誠,但又怯懦、虛偽、自私,也許他自己都憎恨自己。這些性格在他的內(nèi)心中發(fā)生尖銳沖突,使他陷入內(nèi)心矛盾相交織的巨大痛苦中無力自拔,成為生活的弱者。事實上,他所承受的靈魂的重荷遠遠超過海絲特,因為依他的個性,在這種角色錯位的情況下,他只能選擇一種精神的放逐,墮入無止境的苦海。
《圣經(jīng)》對通奸的后果做過這樣的描述:犯罪通奸的人是“失去理智的人,他在毀滅自己,他將永遠蒙受恥辱。一個丈夫嫉妒時的憤怒是最可怕的,他的報復(fù)是無止境的?!焙=z特·白蘭的丈夫羅格·齊靈窩斯就是一個瘋狂的復(fù)仇者,他加速了丁梅斯代爾走向死亡。
齊靈窩斯先以醫(yī)藥顧問的名義與丁梅斯代爾朝夕相處,刺探牧師內(nèi)心的秘密。在頻繁的交往中,齊靈窩斯逐漸發(fā)現(xiàn)了牧師的隱秘,證實了自己的猜測。這一發(fā)現(xiàn)使齊靈窩斯達到瘋狂的程度。此后,他開始用最殘酷的方式向青年牧師報復(fù)。他以摯友的身份,寸步不離地守在牧師身邊,隨心所欲地摧殘手中的獵物,他設(shè)法“使對方把一切的恐怖、慚愧、痛苦,無效的悔恨,無法擺脫的內(nèi)心譴責,都要對他和盤托出”,以折磨那顆破碎的心靈;有時,他用突然的恐怖去驚嚇牧師,一次次去刺激那已極度脆弱的神經(jīng),“并在他所解剖所注視的那些劇烈痛苦上加放燃料”。在置其于死地而后快罪惡心理的驅(qū)使下,齊靈窩斯時刻跟蹤監(jiān)視牧師,陰險地破壞他們的出逃計劃,不給丁梅斯代爾任何嚅息之機?!斑@個不幸的人,七年來一心一意從事解剖一顆滿懷痛苦的心,借此得到他的享樂?!倍∶匪勾鸂栯鼥V的感覺到有一種與他的和平為敵的東西闖進來和他發(fā)生關(guān)系了。在牧師的夜游中,他不斷向海絲特詢問那個醫(yī)生到底是什么人,“一看見他,我的靈魂就顫抖”,“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恐怖”齊靈窩斯使他的精神處于高度緊張狀態(tài),并不斷地重新揭開傷疤,這與外界對他的尊敬而喚起心底的深深的自責擰成一股外在勢力向他孱弱的身軀奔涌而來。
在西方宗教中,塵世的生命是罪惡的,因此,唯一的希望是在懺悔和贖罪中得到拯救,超越這個罪惡、苦難、悲慘的此岸世界,開入天國。[2]這就使西方人形成一種生命存在的意義質(zhì)高于量的價值觀。與其痛苦無助地活著,勿寧尊嚴、安詳?shù)厮廊?。丁梅斯代爾在宗教思想的壓力?在內(nèi)心沖突的自我分裂中,在社會力量的強烈刺激里,終于可以借助死亡撒掉虛偽的面具,在公眾面前向上帝進行懺悔,使他牧師職業(yè)的原則要求與內(nèi)心的自省意識合而為一,用美化死亡喚起悲傷和痛苦的情感反映和靈魂拯救的快樂。丁梅斯代爾用死亡越過了人性的沖突,越過了齊靈窩斯,但永遠也越不過浸入骨髓中的宗教意識,即使它把他推向死亡,丁梅斯代爾依然因為靈魂得到救贖而贊美上帝幸福的死去。
[1]〔德〕黑格爾.美學(第一卷)[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81.
[2]吳芳.懺悔、自省和教化[J].萍鄉(xiāng)高等??茖W校學報,1999,(2).
華英(1975-),女,文學碩士,吉林交通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科研督導(dǎo)處講師,主要從事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