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揚
(中國青年政治學院研究生院,北京100089)
組織未成年人進行違反治安管理活動罪探析
劉 揚
(中國青年政治學院研究生院,北京100089)
《刑法修正案(七)》將組織未成年人進行違反治安管理活動的行為規(guī)定為犯罪行為——組織未成年人進行違反治安管理活動罪,加大了未成年人合法權(quán)益的保護力度。通過解讀相關(guān)法律規(guī)定,分析了本罪的立法背景、現(xiàn)實意義及其犯罪構(gòu)成,并嘗試從轉(zhuǎn)化犯、共同犯罪、間接正犯等幾個方面對本罪的認定進行有益的探討。
組織未成年人進行違反治安管理活動罪;未成年人;犯罪構(gòu)成;轉(zhuǎn)化犯;共同犯罪;間接正犯
2009年2月28日,第十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七次會議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七)》(以下簡稱為《刑法修正案(七)》)第8條規(guī)定了組織未成年人進行違反治安管理活動罪,把刑罰對象限定為組織未成年人進行違反治安管理活動的組織者,并對其規(guī)定了嚴厲的刑罰,對于保護未成年人身心健康,打擊“幕后黑手”起到了重要作用。筆者擬從本罪的立法背景、犯罪構(gòu)成及認定等方面進行探討,以期對司法實踐中正確理解和適用本罪有所裨益。
“阿奎那說,法的制定說到底是為了實現(xiàn)社會公共福利,必須以整個社會的福利為其真正的目的。為使立法能反映和維護一定的社會利益,克拉勃把具有利益知識和利益意識,能夠理解適當?shù)纳鐣?當做立法者必備的條件?!盵1]近幾年來,組織未成年人進行盜竊、詐騙、搶奪、敲詐勒索等違反治安管理活動大量出現(xiàn),尤以盜竊最為普遍。組織者以強迫或其他方式讓未成人作為他們攫取非法利益的工具,這不僅嚴重擾亂了社會秩序,引起了公眾的不安感,也極大侵害了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缎谭ㄐ拚?七)》新增的組織未成年人進行違反治安管理活動罪就是應實踐之需要,針對在各大城市出現(xiàn)的利用未成年人盜竊、詐騙等案件普遍的現(xiàn)象而制定的。
組織未成年人進行違反治安管理活動罪的制定,對于實現(xiàn)懲罰犯罪和保護人民的任務和目的具有重大的現(xiàn)實意義。第一,嚴厲懲罰組織者的犯罪行為。未成年人心智不成熟,在社會上處于弱勢地位,其本身的特點又決定了他們辨別能力差,易受外界影響。組織者利用未成年人的特點而組織他們進行盜竊、搶奪、詐騙、敲詐勒索等違反治安管理活動,足以表明組織者主觀惡性較大。組織者以暴力、脅迫或其他手段組織未成年人實施違反治安管理活動,不僅對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造成了極大傷害,而且該行為也造成了社會公眾的不安感,嚴重擾亂了正常的社會秩序。因此,需要立法者對組織未成年人實施違反治安管理活動的組織者的行為規(guī)定為犯罪并對該犯罪規(guī)定較為嚴厲的刑罰。第二,保護未成年人的合法權(quán)益。未成年人是國家和民族的希望,未成年人的健康成長直接關(guān)系到國家和民族的未來。未成年人與成年人相比,心智不成熟,辨認和控制行為的能力欠缺,在社會上處于弱勢群體的地位,本身就是被保護的對象。未成年人本身的特點又決定了他們辨別是非能力差,易受外界影響,可塑性比較大。如果外界給他們施以好的影響,他們便會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如果外界給他們施以壞的影響,他們便會朝著壞的方向發(fā)展。這就需要國家消除對未成年人成長的不良影響,對組織未成年人進行違反治安管理活動的組織者給予嚴厲懲罰,加大未成年人合法權(quán)益的保護力度。
(一)主體
本罪的主體是一般主體,即年滿16周歲具有刑事責任能力的自然人,單位不能成為本罪的主體。本罪的主體可以是一個人,也可以是數(shù)人。實踐中,組織者通常是成年人,對其處罰不存在爭議。有疑問的是,實踐中也存在未成年人(年滿16周歲不滿18周歲)組織未成年人進行違反治安管理活動的情形,對這些未成年組織者是否也應依照《刑法修正案(七)》定罪處罰。《刑法修正案(七)》出臺以前,未成年組織者只是受到治安管理處罰,但在該修正案實施后,這些未成年組織者則要被處以刑罰,是否有違立法初衷——更多保護未成年人的利益?筆者認為,對未成年組織者依照《刑法修正案(七)》定罪處罰并不違背立法初衷。首先,該條設(shè)立的目的是保護未成年人的合法利益,其非法利益自然不屬于被保護的范圍。其次,根據(jù)我國刑法第17條第3款的規(guī)定,對已滿14周歲不滿18周歲的人犯罪應當從輕或者減輕處罰,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了未成年人承擔刑事責任的程度。
(二)行為
本罪的實行行為是組織行為。“組織”行為是對組織、策劃、指揮等行為的高度概括。“組織是指將未成年人集中在一起,具有一定的系統(tǒng)性或整體性,并以實施違反治安管理的活動為目的;策劃是指籌劃、制定以及布置具體的違反治安管理活動的行為;指揮是指命令、調(diào)度違反治安管理活動的具體實施?!盵2]組織未成年人進行違反治安管理活動罪中的組織者并不親自實施盜竊、詐騙、搶奪、敲詐勒索等違反治安管理的行為,未成年人才是此罪的直接實施者。協(xié)助組織未成年人進行違反治安管理活動是指為組織者組織未成年人進行違反治安管理活動提供幫助的行為,他們與未成年人的直接實施行為并不存在直接聯(lián)系,而是與組織者的組織行為存在著直接聯(lián)系,他們與組織者在主觀上有共同的故意,在客觀上與組織者的組織行為相互配合、相互聯(lián)系,與組織者之間存在共同犯罪關(guān)系。對于協(xié)助組織未成年人進行違反治安管理活動的行為,實質(zhì)上是在共同犯罪中起到了幫助的作用,對此應當按照他們在共同犯罪中所起的作用,以主犯即組織者的犯罪性質(zhì)定罪,即以組織未成年人違反治安管理活動罪定罪[3]。
“組織”的手段不限于暴力、脅迫等強制手段,非強制的介紹、容留等行為都可以是“組織”的手段。我國刑法中有很多組織類的犯罪,以組織賣淫罪為例,組織賣淫罪中的“組織”,“是指以招募、雇傭、強迫、引誘、容留等手段,控制他人從事賣淫活動的行為”[4]。筆者認為,組織未成年人違反治安管理活動罪中“組織”的手段應類似于組織賣淫罪中的組織手段,只要組織者所實施的手段達到了控制未成年人為其實施違反治安管理活動的程度就可以構(gòu)成本罪的“組織”。
(三)對象
本罪的對象是未成年人,即不滿18周歲的未成年人,不論該未成年人是否具有接受治安管理處罰和刑事處罰的責任能力。關(guān)于被組織的未成年人的人數(shù)問題,《刑法修正案(七)》未作出明確規(guī)定。筆者認為,可以參照1992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guān)于執(zhí)行〈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guān)于嚴禁賣淫嫖娼的決定〉的若干問題的解答》關(guān)于組織賣淫罪的規(guī)定來認定本罪中被組織者的人數(shù)。該解答指出,組織賣淫罪,是指以招募、雇傭、強迫、引誘、容留等手段,控制多人從事賣淫的行為?!岸嗳恕钡摹岸唷?是指“3”以上的數(shù)(含本數(shù))。鑒于刑法的一致性,組織未成年人進行違反治安管理活動罪中的被組織者的人數(shù)亦應為3人以上。
(四)罪責
本罪的成立要求組織者主觀上具有犯罪故意(包括直接故意和間接故意),且明知被組織的對象是未成年人。對于“明知”的內(nèi)容,應該是只要組織者認識到被組織者有可能是未成年人而組織其實施違反治安管理活動的行為,組織者就應成立本罪[3]。這里“明知”的判斷標準與2001年6月11日最高人民檢察院《關(guān)于構(gòu)成嫖宿幼女罪主觀上是否需要具備明知要件的解釋》中“明知”的判斷標準一致:行為人知道被害人是或者可能是不滿14周歲幼女而嫖宿的,適用刑法第360條第2款的規(guī)定,以嫖宿幼女罪追究刑事責任。這樣認定“明知”的標準,不僅體現(xiàn)了刑法的一致性,而且也有利于打擊實踐中以不知被組織者為未成年人為借口而逃避刑罰的行為。
本罪的成立不要求組織者是否以牟利為目的。雖然未成年人實施的盜竊、詐騙、搶奪、敲詐勒索等行為侵犯了被害人的財產(chǎn)利益,但立法者將本罪規(guī)定在刑法“侵犯公民人身權(quán)利、民主權(quán)利罪”一章,說明本罪設(shè)立的初衷主要是保護未成年人的人身權(quán)利。如果組織者以牟利為目的,可以作為酌定從重的量刑情節(jié)。
(一)組織者的非法拘禁、毆打等行為如何定性
如果組織者在組織的過程中對被組織的未成年人實施非法拘禁、毆打等行為,如何認定這些行為的性質(zhì)?是否構(gòu)成轉(zhuǎn)化犯?通說認為,轉(zhuǎn)化犯是指某一違法行為或者犯罪行為在實施過程中或者非法狀態(tài)持續(xù)過程中,由于行為者主客觀表現(xiàn)的變化,而使整個行為的性質(zhì)轉(zhuǎn)化為犯罪或者轉(zhuǎn)化為更嚴重的犯罪,從而應以轉(zhuǎn)化后的犯罪定罪或應按法律擬制的某一犯罪論處的犯罪形態(tài)。其特征是:(1)轉(zhuǎn)化犯的形成必須具有一定的違法行為或者犯罪行為的存在。這是前提,我們可以稱之為基礎(chǔ)行為。(2)在基礎(chǔ)行為實施過程中或者非法狀態(tài)持續(xù)過程中,行為人的主客觀表現(xiàn)發(fā)生了變化。(3)轉(zhuǎn)化犯是質(zhì)的轉(zhuǎn)變,是由輕向重的轉(zhuǎn)化[5]。依據(jù)轉(zhuǎn)化犯理論,如果組織者在組織過程中有非法拘禁、毆打等行為,而這種行為只是為了組織和管理未成年人實施違反治安管理行為,則組織者的主客觀表現(xiàn)并沒有發(fā)生變化。其主觀上還是為了組織未成年人實施違反治安管理行為,客觀上也是為了組織和管理未成年人實施違反治安管理的行為,所以組織者的行為并不構(gòu)成轉(zhuǎn)化犯。而且刑法上的轉(zhuǎn)化犯都有法律的明文規(guī)定,本罪的罪狀中并沒有轉(zhuǎn)化為其他犯罪的規(guī)定,所以組織者為了組織和管理未成年人實施違反治安管理行為的目的而對未成年人進行非法拘禁、毆打等行為并不構(gòu)成轉(zhuǎn)化犯。
組織者為了組織和管理未成年人實施違反治安管理行為的目的而對未成年人實施非法拘禁、毆打等行為,筆者贊同組織者的行為是目的行為和手段行為具有牽連關(guān)系,應從一重處罰。即按照組織未成年人進行違反治安管理活動罪和非法拘禁罪、故意傷害罪等罪中處罰較重的罪名來處罰[2]。但如果組織者不是為了組織和管理未成年人實施違反治安管理行為的目的而實施了非法拘禁、毆打等行為,說明組織者并不是在一個犯意的支配下實施的這些行為。如果這些行為達到犯罪的標準,則應該以非法拘禁罪、故意傷害罪等與組織未成年人進行違反治安管理活動罪數(shù)罪并罰。
(二)組織者與被組織的未成年人之間關(guān)系的認定
如上文所述,組織未成年人進行違反治安管理活動罪中“未成年人”的年齡界限是未滿18周歲。我國刑法又根據(jù)未成年人承擔刑事責任能力的不同將未滿18周歲的未成年人劃分為:不滿14周歲的無刑事責任能力人、已滿14周歲不滿16周歲的相對刑事責任能力人和已滿16周歲不滿18周歲的完全刑事責任能力人三個年齡階段。在這三個年齡階段中,組織者與未成年人能否構(gòu)成共同犯罪和間接正犯關(guān)系?筆者持否定態(tài)度。
1.共同犯罪
共同犯罪是指二人以上共同故意犯罪,即共同犯罪的成立要求必須有二人以上、共同故意和共同行為。這里的“二人以上”是達到法定年齡、具有責任能力的人。組織未成年人進行違反治安管理活動罪中的組織者與被組織的未成年人之間是不構(gòu)成共同犯罪的。因為被組織的未成年人僅僅是實施了違反《治安管理處罰法》的行為,這些行為并未達到犯罪的標準,即未成年人和組織者之間沒有共同的犯罪行為。但如果未成年人實施的盜竊、詐騙、搶奪和敲詐勒索的行為達到了犯罪標準且未成年人已滿16周歲,則未成年人和組織者之間是共同犯罪的關(guān)系。但并非構(gòu)成本罪的共同犯罪,而是構(gòu)成其他相應各罪的共同犯罪。因為已滿16周歲的未成年人,對自己的行為已有完全的認識和控制能力,屬于達到法定年齡、具有責任能力的人。即使其是被脅迫參加犯罪的,當其行為構(gòu)成盜竊、詐騙、搶奪、敲詐勒索罪時,應當依照相應的罪名定罪,并根據(jù)其在共同犯罪中的作用承擔相應的責任。組織者當然也構(gòu)成盜竊、詐騙、搶奪、敲詐勒索罪,并應該在共同犯罪中承擔主犯的責任。
2.間接正犯
我國刑法雖然對間接正犯(間接實行犯)沒有明文規(guī)定,但實踐中存在間接正犯的情況?!鞍岩欢ǖ娜俗鳛橹薪閷嵤┢浞缸镄袨?其所利用的中介由于具有某些情節(jié)而不負刑事責任或不發(fā)生共同犯罪關(guān)系,間接實行犯對于其所通過中介實施的犯罪行為完全承擔刑事責任。這種實施犯罪行為的間接性和承擔刑事責任的直接性的統(tǒng)一,就是間接實行犯?!盵6]對于間接正犯的性質(zhì),筆者贊同工具說,即間接正犯是利用他人犯罪,而被利用者只不過是間接正犯實施犯罪行為的工具而已。組織未成年人進行違反治安管理活動罪中,被組織的未成年人實施的行為僅僅是違反《治安管理處罰法》,尚未達到刑法規(guī)定的犯罪標準,組織者和未成年人之間并不構(gòu)成間接正犯。但當被組織的未成年人實施的行為達到犯罪標準時,即未成年人不滿16周歲時,組織者和未成年人之間是成立間接正犯關(guān)系的。
首先,對于不滿14周歲的未成年人,從刑法意義上來說,他們并不具有對自己行為的認識和控制能力,組織者利用他們實施犯罪行為,就相當于把他們當做工具來實現(xiàn)自己的犯罪目的,此種情況下組織者和未成年人之間是間接正犯的關(guān)系。
其次,對于已滿14周歲不滿16周歲的未成年人,刑法規(guī)定其只對法定的八種罪承擔刑事責任,未成年人實施不屬于該八種罪的情形,如盜竊、詐騙、搶奪、敲詐勒索等行為,筆者認為組織者與未成年人之間仍然是間接正犯的關(guān)系。有觀點認為,已滿14不滿16周歲的未成年人成長到一定階段,對自己的行為具有一定的辨認和控制能力,行為人利用這一階段的未成年人進行違法活動,并不能認定其均為間接正犯[7]。筆者認為,雖然不排除實踐中有的未成年人心智比較成熟,但這種成熟是一種主觀的、很難界定的東西,在實踐中也不好操作?!叭绻隙ㄎ闯赡耆司瘛⒌赖碌某墒?從而認為具有辨別是非與控制行為能力,那么是否承認完全責任年齡者中精神上、道德上不成熟而缺乏辨認與控制能力情形?承認與否都將導致責任能力判斷上的混亂,而審判操作的技術(shù)性要求有一個明確的標準進行穩(wěn)定的劃分……我們應當承認未達刑事責任年齡者中確實存在著事實上具有辨認能力者,但‘賦予法官以實施個別公平的權(quán)力……不應達到侵損規(guī)范性制度的程度’。”[8]所以組織者與未成年人之間仍是間接正犯的關(guān)系,組織者依相應的盜竊罪、詐騙罪、搶奪罪和敲詐勒索罪等罪定罪處罰,作為被組織對象的未成年人仍不承擔刑事責任。
《刑法修正案(七)》關(guān)于組織未成年人違反治安管理活動罪的規(guī)定,無疑對保護未成年人的合法權(quán)益提供了良好的法律環(huán)境。但是刑法是社會防衛(wèi)的最后一道屏障,保護未成年人的健康成長不能僅靠法律來規(guī)制。學校、社會、家庭都應負起相應的責任,為未成年人的健康成長營造良好的氛圍,刑法的立法目的才能得以實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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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F62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1-9476(2010)04-0093-03
2010-03-19;
2010-05-16
劉 揚(1986-),女,河南鄧州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刑法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