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瑞芬
(蘭州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 甘肅 蘭州 730020)
章學誠(1738—1801),字實齋,號少巖,浙江會稽人。乾隆四十二年(1777)進士。一生家境貧困時居多,卻矢志研究學問,學術成果頗豐。其著《校讎通義》代表著清代目錄學的最高成就?!逗蓖ㄖ尽肥瞧浞街敬碜?。其著《文史通義》中“六經(jīng)皆史”、“經(jīng)世致用”等觀點昭著,成為流傳后世的經(jīng)典文史著述。
何謂王官學,因其職掌在政府衙門里。何以謂“百家言”,就因其只在民間私家傳述。[1]章學誠在《文史通義》中對學在王官的闡述次數(shù)之多、而又評價甚高,原因為何?其學在王官思想的淵源何在?綜觀章學誠坎坷的一生,可從以下幾方面進行探析。
依照錢穆先生對王官之學的解讀,既然王官學執(zhí)掌在政府衙門,那么王官學就和政府相聯(lián)系。政府對文化的看法和知識分子的態(tài)度都會影響到當時文人對王官之學的認可與否。試看當時政治大環(huán)境對當代文化以及文人的影響。清朝基本上繼承了明代的政治制度??滴踉谖粫r的博學鴻儒獎勵文學、表彰理學提倡漢學、編纂《圖書集成》等等對文化的優(yōu)待和對知識分子的籠絡很大程度上彰顯了康熙本人和政府對傳統(tǒng)漢文化的認同。乾隆時期政府又集數(shù)千人之力成《四庫全書》7.9萬余卷。雖說其用意半在借此刪書、改書鞏固統(tǒng)治,然而在文化史上,這樣的巨制畢竟是前無古人的。此外清朝在官職一事上至少在外觀上不以劃分滿漢畛域為能事、這對當時讀書人通過科舉獲取功名確實是一大誘惑。凡此種種外在的表象比起元朝政府對文化的蔑視對知識分子的鄙視高明多了,所以清政府的這些措施也頗見成效。正如陳旭麓先生所言:“……結(jié)果是滿族接受了漢族的文化和傳統(tǒng);漢族接受了滿族的君權。在以后的200余年間,清初遺民哀憤耿耿的種族意識因之而漸為世人淡忘?!盵2]章學誠作為一個知識分子也不例外、面對清朝建立以來在文化上的舉措應該是倍感欣慰的。其生活的年代1738—1801年和乾隆在位的1736—1795年大致相當,且乾隆朝《四庫全書》的編纂是其師友朱筠的建議、主要的編纂官邵晉涵、戴震等人又是其友人。這些之于章學誠的心理不會沒有影響。倪德衛(wèi)曾指出:“朝廷對學問的支持是章學誠生活中的一個重要的因素,他親口說過:朝廷的這些規(guī)劃設定了整個中國的思想旨趣?!盵3]
在章學誠的史學理論中,方志學理論是一個重要部分,自成系統(tǒng)。其核心是確定方志的性質(zhì)是歷史書,反對歷來把方志視為地理書的觀念。認為“且有天下之史,有一國之史,有一家之史,有一人之史。傳狀志述,一人之史也;家乘譜牒,一家之史也;部府縣志,一國之史也;蹤紀一朝,天下之史也?!盵4]其中一國之史指的就是各級地方志。并說“譜牒散而難稽,傳志私而多諛,朝廷修史,必將于方志取其裁?!盵5]反之,“即簿牘之事而潤以爾雅之文,而斷之以義,國史方志,皆《春秋》之流別也。譬之人身,事者其骨,文者其膚,義者其精神也?!盵6]意為方志應取官府文書之要點,而以雅正文辭潤色,以道理決斷。并把簿牘之事喻為人之骨骼,何其重要!方志離開政府、離開官府文書這個骨架的支撐是建立不起來的。
在這方面,章學誠《文史通義·書教上》可以說是對學在王官這個問題很好的解讀。三代記注制度的周密有利于保存史料且為撰述提供充實完備的素材、能夠疏通往事、使史學得以延續(xù)傳承、文化得以保存發(fā)展。《文史通義·原道中》在講到道的衰亡時也談及道本為天下之道,治教合一、官師合一即道器合一后諸子百官舍器而各言其道道遂衰亡。筆者認為章學誠在論述問題時對學在王隨處可見。
作為一位反對空談義理、瑣碎考據(jù)致力于經(jīng)世的文學批評家和史學家而言,他沒有直接說學在王官的優(yōu)勢,個人的力量是微弱的、個人的地位和權利是虛無的、政府的政策和力量才是相對物質(zhì)的,何況又是在一個家天下的王朝社會。一如章學誠欣賞的鄭樵,在皇權國家的幫助下編出《通志》二百卷。章學誠在《和州志》中所言:一旦寫作不再與國家聯(lián)系在一起,他就變得分散和缺乏組織。這是對寫作本身而言的影響。
此外,學在王官政府還可以統(tǒng)一思想、掌握讀書人的輿論導向。楊念群對章學誠的“官師合一”的復古思想進行了分析:“指出其與皇權對‘復三代’的追求之間有微妙的契合關系,都是進行思想控制的一個環(huán)節(jié)?!盵7]后半句話的觀點筆者是認可的,極有天賦也極富個性的章學誠是一個正統(tǒng)且有點偏激的專制思想者,但作為一個有著獨立人格倨傲、固執(zhí)、在學術上又率性的文人、他的真實心理不可能會迎合政府‘復三代’的追求。再說當時政府對‘復三代’的追求也是一個有待商榷的問題。章學誠認為三代的學在王官、官師合一有它自身的優(yōu)勢、符合他的學術理念。即便迎合、章學誠也不可能做到在他的著述中前后一以貫之地運用學在王官來解釋諸多問題。章學誠進士及第后的棄官依舊從文表明他不會對政府的‘復三代’趨之若鶩的。盡管“章學誠無論如何不是一個權力的批評者,他比絕大多數(shù)儒者更支持國家的權威?!盵8]
“……實齋平生論學,所謂力持風氣之偏者,要不得謂非學術經(jīng)世之也。”[9]
可以說其經(jīng)世致用思想貫穿其整個學術歷程。盡管錢穆先生并不認可章學誠把自己歸為浙東學派。就《文史通義》內(nèi)容來看,《書教下》在分析各種史書體裁利弊得失的基礎上提倡紀事本末體;《原道上》對儒者僅從六經(jīng)求道,輕視事功流于空談的批判;《原學上》‘專于誦讀而言學,世儒之陋也’脫離現(xiàn)實的糾偏;《原學中》“所貴君子之學術,為能持世而救偏”鏗鏘有力的觀點;《史注》提倡自注、有功于原著有助于后學的先見之明;《天喻》對學術以經(jīng)世為目的的再次強調(diào);《說林》篇對持世救偏進一步的講解;《浙東學術》中作者認為學問如果無益于社會,‘雖即精能’也是沒有價值的、并且認為學術的經(jīng)世致用,‘切于人事’,是消除門戶紛爭的根本方法的論斷;《永清縣志前志列傳序例》中“史家之書”,非徙紀事,亦以明道開宗明義的表白;《記與戴東原論修志》中對“史部之書,祥近略遠,諸家類然…”的認同等等。這些都強烈地表現(xiàn)出了章學誠經(jīng)世致用的思想。
章學誠生活在考據(jù)學盛行的乾嘉時代。這是一個文化繁榮的時代,也是思想受到禁錮的時代。章學誠不滿當時脫離社會實際的學術風氣,意欲持世救偏。作為其學術思想核心的“六經(jīng)皆史”觀點認為:六經(jīng)不是空言,而是先王的政典,是治理天下、切合社會生活的實際。其實質(zhì)就是說六經(jīng)的重要意義亦在于經(jīng)世致用。章學誠唯經(jīng)世來考量學術的一切,那么學在王官的認可和贊譽也是基于經(jīng)世的實用。
另外,章學誠學在王官思想也是深受傳統(tǒng)文化影響的。古代的讀書人在儒學傳統(tǒng)文化的大背景下,像孔子一樣認為理想的政治時代三代最佳的人很多。章學誠的父親章鑣,乾隆七年(1742)進士,自幼就讀四書五經(jīng)、且伴隨其父左右的章學誠受科班出身父親的影響亦不可小覷。從章學誠對三代學在王官的贊揚中已顯露無疑。再則,“現(xiàn)實生活的經(jīng)歷,對其政治思想和學術觀點具有相當大的影響。”[10]
總之,綜觀章學誠的一生,其學在王官思想淵源可以從上述諸多角度來探討。章學誠對王官之學的解讀和認可以及王官之學的優(yōu)勢所在也為今世文化的發(fā)展提供了不朽的借鑒。
[1]錢穆,中國史學名著[M],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5:26。
[2]陳旭麓,近代中國社會的新陳代謝[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6:43。
[3][8]〔美〕倪德衛(wèi),章學誠的生平及其思想[M],江蘇:鳳凰出版?zhèn)髅郊瘓F江蘇人民出版社,2007:5、13。
[4][5][6]章學誠著、葉瑛校注,文史通義[M],北京:中華書局,1994:588、588、574。
[7]楊念群,章學誠的“經(jīng)世觀”與清初“大一統(tǒng)”意識形態(tài)的建構[J],社會學研究,2008年5月。
[9]錢穆,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460。
[10]倉修良,葉建華著,章學誠評傳[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1996: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