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力
周在恩哈來脫險真相(下)
趙 力
雖然鄧穎超發(fā)表了《一次遇險與脫險的經(jīng)過》,但仍沒有消除影響,甚至有人認為鄧穎超在隱瞞歷史事實,是忘恩負義。在當下的網(wǎng)絡(luò)上有一篇文章叫《細節(jié)改變了歷史》,作者稱:本人在1988年收到徐逵九先生的一篇資料,雖系公開發(fā)表的文章,但其中有其校改手跡,成了另一篇有用的資料。
徐逵九是這樣描述他和幾位朋友掩護周恩來去蘇聯(lián)的詳細經(jīng)過的呢?
有一天,大概是1928年的六月初,蔡時杰突然從雙城打來一個長途電話,叫我馬上去雙城走一趟。我看電話來的很急促,一定發(fā)生了大事。打完電話后,我向蔡運升請個假,立即坐快車到雙城。一出火車站,蔡家馬車早就在剪票口等著我,催促我上車,一直拉到目的地。一進院,蔡時杰就跑出來說:“翔宇(周恩來字)來了!”我說:“什么時候來的?”他說:“今天上午?!彼呎f邊把我引進內(nèi)屋,那是一排五間的正房。我一腳踏進東房的里間屋,只見屋內(nèi)坐著一位頭戴禮帽,身穿長袍的商人在聚精會神地看書。他一見我進來,迅速的站起來同我握手問好。這時我才認清確實是周恩來同志。多年未見的好朋友,此時此刻相見,真是有說不出的高興。我忙問:“什么風(fēng)把你吹來的?”周恩來回答說:“從上海來,要到外地去一下?!苯又虝r杰向我介紹了如下的情況:周恩來坐四等車來東北,這四等車原是窮苦人坐的,又黑又臟。當檢票員(后跟隨兩個警兵)看到周恩來同志的打扮、言談和舉止與眾不同,引起他們的注意,一直盯梢到這兒。恩來感到苗頭不對,靈機一動,從雙城下車直奔我家。我聽了蔡的介紹,感到問題很嚴重.雖然我不知道周恩來同志作了什么,但從同學(xué)中已知道周恩來是共產(chǎn)黨的領(lǐng)導(dǎo)人?,F(xiàn)在他來東北一定有重要使命,而目前的處境十分危險,隨時有被捕的可能。我沉思了半晌才說:“問題有些棘手。我們應(yīng)該仔細研究應(yīng)該怎么辦?”蔡時杰提出暫時不走,說:“在我這兒住,他們不敢來這兒抓人?!蔽冶硎就猓⒀a充一句:“至少住一二個月,等風(fēng)頭過去再說?!敝芏鱽碚f:“不行,太誤事了?!蔽覀冊偃貏褡枵f:“當前主要的問題是安全,其他都是次要的?!敝芏鱽硗緟s若無其事,鎮(zhèn)靜地說:“不要緊,危險是免不了的?!北憩F(xiàn)出一往無前的英雄氣概。總之,我們怎么說破了嘴,他也是搖頭,非走不可。我看他執(zhí)意要走,就改口說:“專門掛一輛車送你行不行?”還補充一句:“我們交涉局可以辦到?!敝芏鱽砺牶笳f:“那不妥當,這樣的舉動目標太大了?!闭谝换I莫展的情況下,我忽然想起蔡運升。我說:“只有這么著,鐵癡去哈爾濱一趟,找大哥想想辦法。”蔡時杰拍手稱贊,他說:“對,這是個好辦法,應(yīng)該同大哥商量商量,決不能叫翔宇受害?!蔽壹由弦痪洌骸斑@是從友誼出發(fā)?!焙髞聿陶f:“我陪著翔宇吧。你回去跟大先生(指蔡運升)說請他想想辦法?!睕Q定之后,我立刻行動。臨行時,周恩來叮嚀一句:“只要到滿洲里,我就沒有危險了。”當天晚上我就回到哈爾濱。我顧不上休息,也沒吃飯,迅即去找蔡運升。我把周恩來同志的遭遇簡要的向他作了介紹,并懇切地說:“這個人是我們最好的朋友,他很聰明,很有才干,是一位前途有望的人物,你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送他到滿洲里?!彼_頭不吱聲,考慮了十來分鐘,然后說:“可以,我們應(yīng)該這樣做。你辦個護照,就說我親屬病重,需赴滿洲里求一位漢醫(yī),他有偏方能治這種病?!蓖A艘粫?,他又說:“另外派兩個人護送,攙著他上車。要坐頭等車,包一間車廂,把他送到滿洲里。檢票的來了,叫他裝病,把票給他看得了。護照給兩個守衛(wèi),以防檢票員查問。萬一出事,一個在車上守著他,一個打電報給我,到時候我有辦法。我看這樣才能萬無一失?!弊詈笏f:“你看這么辦可以不?”我表示完全同意,并把他的話重復(fù)一遍,立時去辦理手續(xù)。為了使這件事不留痕跡,在填表時我沒有留下存根,使對方找不到任何借口。同時在選擇護送人的問題上,我再三考慮,認為派蔡運升的兩個警衛(wèi)比較妥當。我對他們說:“到滿洲里住兩天,聽聽動靜再回來。”大約過了三四天,聽兩位守衛(wèi)人說:“很安全,已經(jīng)過去了?!边@時,壓在我心上的一塊石頭才落了地。我微笑了,衷心地喊道:”翔宇,祝你平安?!?/p>
作者還對鄧穎超否認徐逵九提出不同的看法。他說,徐逵九寫這篇文章時,已年逾70歲。他有什么理由胡編呢?為名乎?經(jīng)過五六十年的歷史風(fēng)雨,他已近風(fēng)燭殘年,編這樣的瞎話,對他有什么意義?何況雖然周恩來去世了,鄧穎超還在,許多當事人也都在,把戲一旦給揭穿,他還有何面目做人!為利乎?寫這樣一篇文章,頂多得幾十元稿費,與生活無補,還要擔(dān)風(fēng)險,不可理解。
作者還說,解放后,因歷次政治運動的壓力,徐逵九與我岳父母早已不再聯(lián)系。但筆者曾多次聽岳母談到徐逵九救過周總理,解放后周總理安排他在哈爾濱市政協(xié)工作,以及徐逵九當偽鐵嶺市長時因為散布反日言論被捕下獄等等事情。這些事實也側(cè)面證明徐逵九的文章不是編造的。
作者說,徐逵九幫助周恩來脫險,“完全是從友誼出發(fā)”,“解放后,周恩來關(guān)懷蔡運升的生活,安排他作文史館館員。1954年,蔡時杰的哥哥蔡運升在北京病逝,我聽說周恩來總理用自己的錢給他買了一口棺材,報答蔡大哥當年對他的幫助?!辈虝r杰雖是周恩來南開校友和留日好友,而蔡運升原來與周恩來素昧平生,又曾是大漢奸。周恩來作為一個國家總理為他安排工作,料理后事,如果沒有歷史上的這件事,這種做法不是太唐突了嗎?
其實,鄧穎超的文章只是否定了徐逵九講述的故事,并沒否定蔡時杰幫助過周恩來脫險。
早在1982年8月,哈爾濱日報刊發(fā)《周恩來路經(jīng)哈埠的一件險事》之后,蔡時杰的兒子蔡興瑞就帶著蔡運升的一份遺稿《周恩來與鐵癡的關(guān)系》,到哈爾濱日報找總編輯提出反對意見,并通過市政協(xié)找到徐逵九,希望澄清事實。遺稿寫于1958年8月,蔡運升回憶了周恩來與自己的三弟鐵癡的交往,也特別提及了鐵癡護送周恩來脫險之事。鐵癡,是蔡時杰的字。文中說:
周恩來與鐵癡是天津南開同學(xué),肝膽之交。東北‘九·一八’事變發(fā)生后,周由歐洲回國。變裝為工人過哈爾濱時,下車即找鐵癡。適有鐵癡好友洪秘書正在丹麥領(lǐng)事館服務(wù),領(lǐng)事館有治外法權(quán),可免搜查之險。遂把周藏在館中一工人住的小樓上。恐日本人知道,又托一好友馮蘊山探聽外間風(fēng)聲。這時日本特務(wù)機關(guān)長,前幾年曾在江省當顧問,馮素認識其人。即偽作訪友去看他,據(jù)他口說,周到滿洲里站,特務(wù)機關(guān)即得到密電,但不識其面貌及其住處,現(xiàn)在搜查。周住不幾天,鐵癡即備旅費千元以上乘機送周出險,臨走時周穿一身工人服,夾個面袋子混入工人群中上了火車。鐵癡和周分道到站,遠遠望著周不能說句話,黯然而別。哪知他二人自此一別,隔不多年,鐵癡已逝世。從此竟成永訣了。這秘幕中有洪秘書、馮蘊山,尚有張靈根(亦鐵癡好友)都很出力。現(xiàn)在這幾個人:鐵癡已去世;馮蘊山亦在前數(shù)年逝于天津;張靈根在安徽當教師;洪秘書是北京人,性質(zhì)清高,因已回去,亦不知其住處。張、洪二人因周當總理,正忙于國家大事,都未去見周,可敬之至。但是周總理很念舊,時時不忘。前年請客,多東北人,他當著大家發(fā)表我為鐵癡之兄,是他老友。鐵癡對革命有功,只有他一個人知道。并指著蘇炳文將軍道:“你昨天不是說蔡老先生很窮嗎?”蘇說:“不但他窮,住的朋友家亦窮。”周總理說“由我照顧,別人不必管”云云。此段親切之言,我并不在座,當然不知。次日,蘇將軍和王樹人先后來此述說一遍,我聞之深為感動。鐵癡掩護總理事情當時極秘,不惟東北人不知,即其二哥仲山及其夫人亦不知一點。惟我是負責(zé)連帶責(zé)任的,早已明了當時情勢:中共尚未成功,倘一泄露,日本少壯軍人派之殘忍,我與鐵癡和一家老少早死去多年了……。
這個書稿,被周恩來紀念館所收藏、采用、編輯。從書稿形成的時間和內(nèi)容看,十分可信。當時,大多數(shù)當事人都健在,其中,王樹人先生是雙城老鄉(xiāng),即前民國北京政府外交部次長王家楨。
書稿的內(nèi)容,可信度很高。首先,他詳細地介紹了整個過程,筆者沒有夸大自己的作用和功勞。這一點很客觀的,這不僅符合蔡時杰“鐵癡”的性格,也符合當時的特點環(huán)境,干這樣大的險事,他沒有必要把自己的哥哥牽扯進去。其次,周總理在宴會上對蔡時杰的評價等話,也應(yīng)該是真實的,有恰到好處的呼應(yīng)關(guān)系。在反右剛剛結(jié)束,作為偽滿余孽的蔡運升,無論如何也不敢假造總理指示。事實上,他確實得到總理的照顧,這是一個很有說服力的互證。
遺憾的是,書稿在事件發(fā)生時間上出現(xiàn)了自相矛盾:“東北‘九·一八’事變發(fā)生后,周由歐洲回國。變裝為工人過哈爾濱時,下車即找鐵癡。”周恩來由歐洲回國,是在1930年8月中旬,而“九·一八”事變發(fā)生在1931年9月18日。筆者經(jīng)過多方詳細考證,認為這是蔡運升的筆誤,他大概把皇姑屯事件與“九·一八”事變相混淆了。
那么,周恩來在1930年是否到過哈爾濱呢?從《哈爾濱市志·大事記》中看,僅記述了周恩來早年三次到哈爾濱的經(jīng)過。縱觀歷史資料,從1917年至1930年,周恩來至少5次到過哈爾濱。第一次在1917年9月,周恩來留學(xué)日本之前,去沈陽看望四伯父周貽賡的同時,又到哈爾濱探望老同學(xué)鄧潔民,幫助其籌辦學(xué)校。第二次在1919年4月,由日本歸來,到沈陽拜望四伯父后,再次來到哈爾濱,停留兩周,并作了一次講演。第三次在1928年6月初,去莫斯科參加中共“六大”途經(jīng)哈爾濱,在大連和大連開往哈爾濱的火車上遇到麻煩。第四次在1928年秋季,“六大”結(jié)束后,周恩來與羅章龍、王德三,從綏芬河入境后,第四次到哈爾濱,在秘密接待站地下工作者的保護下,順利返回上海。第五次(如果周恩來去莫斯科參加會議時途經(jīng)哈爾濱應(yīng)是第六次,但本人沒有這方面的資料,暫定為第五次,待考證。)在1930年8月,參加聯(lián)共第十六次代表大會,準備回國的周恩來,從安全考慮決定先坐火車到柏林,然后坐火車到大連,途經(jīng)哈爾濱市。恰恰在這次,周恩來遇到危險,并得蔡時杰的幫助。這一點可以從周恩來大事年表中得到證明。1930年3月,周恩來離上海去莫斯科參加聯(lián)共第十六次代表大會。同年8月,回上海。有資料顯示:為了安全考慮,周恩來決定先坐火車到柏林,然后坐火車到大連。當國際列車到達莫斯科后,周恩來利用列車靠站的時間,下車又同共產(chǎn)國際東方部的副部長馬基亞爾取得聯(lián)系。8月中旬,周恩來從大連搭輪船去上海。這表明,他的路線是:柏林-莫斯科-滿洲里-哈爾濱-大連-上海。蔡運升回憶稱其“由歐洲回國”,正相符合。
蔡運升手稿《周恩來與鐵癡的關(guān)系》,同樣沒提到徐逵九,脫險過程也大相徑庭。一個是從歐洲回國,一個是去莫斯科參加六大;一個是回上海,一個是出滿洲里;一個是在哈爾濱;一個是在雙城……等等,徐逵九的故事大有望風(fēng)捕影之嫌。
蔡家不能忘記這件大事。1973年,蔡時杰的兒子蔡興瑞給周恩來寫信請求接見,國務(wù)院辦公室信訪室回信:“蔡興瑞同志:你給周總理的來信收到了,總理因工作很忙,沒有時間接見你,你如有什么事情和要求,請寫信告知?!辈膛d瑞再次寫信,國務(wù)院辦公室派工作人員鮑夢洲和一個姓李的同志到旅店看望了蔡興瑞。筆者分析,當時正在批林批孔,黨內(nèi)斗爭激烈,周恩來一時不便接見。國務(wù)院辦公室兩次征求蔡興瑞有什么事情和要求,也證明了周總理對蔡家的關(guān)懷。
綜上所述,可以厘清以下三個問題:
第一,在中國的現(xiàn)代史中,確實發(fā)生過周恩來在哈爾濱脫險事件,幫助他的人是他的老同學(xué)蔡時杰。參加這次行動的還有洪秘書、馮蘊山、張靈根。蔡運升沒有直接參與,更不存在徐逵九的積極斡旋。時間是在1930年8月。
第二,鄧穎超的回憶錄《一次遇險與脫險的經(jīng)過》,符合歷史的真實,與蔡運升的手稿《周恩來與鐵癡的關(guān)系》屬于兩個不同時期的追述,是兩個不同的歷史事件。
第三,張福山先生的《周恩來路經(jīng)哈埠的一件險事》、《周恩來在哈的一次脫險》,以及王俊杰的《周恩來同志早年三次來哈爾濱》,采一家之言,缺乏必須的文獻和當事人的支持,不能作為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