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斌

這群湖南美術(shù)社的拓荒者，用飛揚的青春與激揚的文化理想構(gòu)筑的精神高地，搭建的藝術(shù)文脈，營造出的多元文化環(huán)境，奠定了一家出版社傳之久遠的發(fā)展根基。

人有時為了匆匆趕路，卻錯過了看路邊的風景。

三月草長鶯飛，淅瀝的小雨最讓人安靜閑散，電腦里傳來小野麗莎的哼唱，這一長段時間感覺自己像個不停旋轉(zhuǎn)的陀螺，很久沒有動筆了。最近社里很忙，上下都在忙著籌備社慶30周年，我是一個喜歡儀式感的人，那就寫點東西吧，紀念這一特殊的時刻，也為了紀念自己心中小小的溫暖。

人的一生都面臨很多十字路口，我很慶幸自己在2003年作出的選擇。這一年我來到了湖南美術(shù)社，生活也因此打開了另一扇門。一群燦若星河的名字進入了我的世界：鄭小娟、肖沛蒼、郭天民、左漢中、張青渠、彭本人、李路明、鄒建平…--這群湖南美術(shù)社的拓荒者，用飛揚的青春與激揚的文化理想構(gòu)筑的精神高地，搭建的藝術(shù)文脈。營造出的多元文化環(huán)境，奠定了一家出版社傳之久遠的發(fā)展根基。

我有時在想，書的本質(zhì)是傳播知識、啟迪智慧、蕩滌心靈，圖書是有生命的，能給人溫存。但現(xiàn)在做出版好像離這個本源越來越遠了，參加了太多的圖書交易會，感覺圖書更像工業(yè)流水線上的產(chǎn)品。像他們這些認真地做書、認真做藝術(shù)的一群人，所營造出濃郁的人文氛圍和良好的出版生態(tài)環(huán)境，讓我們后輩受益無窮。和他們在一起工作，感覺如同身臨一座天然的文化氧吧，全身放松、自由呼吸；和他們在一起交流，聽他們講書、講藝術(shù)、講過去的故事，覺得很舒適很踏實。在這個躁動的社會中，與他們近距離地相處，心靈可以得到安頓，獲得一種持久的平靜。這使我相信了美育的力量，正如蔡元培先生所提倡的“以美育代宗教”。

張青渠——我剛畢業(yè)那時，有很多空閑時間，老愛往湖南省文物商店跑，一是為了購買紙筆，另一個目的是為了看畫，當時書店好的畫冊少，文物商店展出的卻是畫家的真跡，去看看筆墨，也能夠提高自己的眼界。當時印象最深刻的當屬掛在大門口的《黑馬麗人圖》，瀟灑的筆墨十分了得，我也因此記住了落款處的署名“張青渠”。恰巧，我來美術(shù)社第一次參加體檢同車的就是張老師。讓我感覺世界真是小，以前只能仰望的大師現(xiàn)在卻近在咫尺。那種幸福感讓我回味了很久。張老師的畫清新、空靈，有著淡淡的人文關(guān)懷，畫如其人，張老師同樣有著清淡的文人氣質(zhì)，做事沉穩(wěn)扎實。他可以用幾年的時間打磨一本《書畫家實用手冊》，他也關(guān)心企業(yè)的發(fā)展，提議社里引進書法專業(yè)人才，體現(xiàn)了他開闊的胸懷。人社后很多年，我都不敢提筆畫畫，是張老師點撥我，告訴我“師古人、師自然”，從宋元山水人手。2008年，我完成了兩張山水畫，手握畫筆的那一刻我又重新找回了自信?？吹綇埨蠋熆傋屛冶陡杏H切，一直視他為恩師，也祝愿他退休后的生活與藝術(shù)創(chuàng)作能漸入佳境，更上層樓。

蔡皋——蔡老師沒在美術(shù)社工作，但住在美術(shù)社的宿舍樓里，我們社美術(shù)教材那些天馬行空的封面就是她的作品，她為這套在全國有影響力的教材立下了赫赫戰(zhàn)功。我看過她的繪本和畫冊，愛不釋手。絢爛的顏色，純真的用筆，營造出一個個世外桃源，閉上眼睛仿佛就可以嗅到泥土的芬芳。我常想，只有最美最純真的人才能畫出這樣的畫吧。非常幸運，因為長沙市少兒繪畫大賽的緣由，需要邀請蔡老師做評委，我也有了與她近距離交往的機會。蔡老師很爽朗，很健談，說起兒童繪畫，她很投入很有激情，談到兒童教育，她更是有一種天然的使命和責任感，她說要把最美好的東西留給孩子；偶爾涉及當下的一些問題，她又很有正義感，體現(xiàn)了知識分子的擔當。蔡老師家的客廳很美，有個畫架，周邊圍著很多綠色植物和花卉，陽光透進來，坐著喝茶聊天真的很舒適。夏俊娜(編者注：知名畫家)是色彩的鋼琴師，我突然想到拿夏俊娜和蔡老師對比，蔡老師馬上強調(diào)她們的不一樣，她說自己更直面生活，直面土地，這一刻我感受到了她的力量。我更喜歡生活中的蔡老師。在《晨報周刊》上看到描寫她和她的屋頂花園的文章時，不禁會心一笑。有時候，在美術(shù)社門口看見她拉著裝了蔬菜的小推車一臉幸福地從菜市場回來，也真切地感受到藝術(shù)的美就是來自生活的美。

左漢中——跟左老師很有緣，來美術(shù)社之前就認識了。當時印象中他有很多光環(huán)：學術(shù)專家、社會名人、民間美術(shù)的守護者、明星左小青的父親。很喜歡在單位食堂或者活動聚餐時聽他說話，他知識面很廣，可以和年輕人聊各種話題，人很儒雅，對各種事情都會擺出自己的觀點，也很幽默，聽他用老家的雙峰方言朗誦毛主席的“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可以把人笑翻，正所謂亦莊亦諧。我只知道左老師對民間美術(shù)傾注了畢生心血，但感情到底有多深一直無法獲知，直到最近在湖南省圖書館聽了左老師關(guān)于《中國民間美術(shù)生存狀況田野考察》的講座。當天圖書館多媒體教室里坐滿了人，這種盛況真的很少見。左老師做事細致嚴謹，除做了PPT演示，還準備了一本寫得滿滿當當?shù)闹v義。他生動地講述了一個個民間藝人和他們感人的故事。當說到貴州雷山宋伯林英年早逝時，左老師發(fā)出了最后一個雷山銀飾傳人遠去的感嘆。講到剪花娘子庫淑蘭的時候，他多處停頓——這位是他也是我們最敬重的大師，一個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自由吟唱、一個用剛從廚房里勞作完的手就能創(chuàng)造出震驚世界的藝術(shù)作品的剪紙大師，晚年卻在貧困中去世，幾多辛酸與遺憾。當時，我的眼眶濕潤了……在這個躁動的時代，我被這些閃爍著藝術(shù)魅力和人性光輝的靈魂感動了。從而，我也真正理解了有著大師風范的左老師一直在為什么而堅守著。

鄒建平——曾經(jīng)在紀錄片《一個人和一個城市》里看到長沙作家何立偉談長沙，他用地道的“湘普”津津有味地說起長沙的麻石街，下雨天穿木屐走在上面有清脆的回音，講述他外婆做的剁辣椒讓人聽了直流口水。順著這個感覺我一直認為最能代表長沙的畫家可能要數(shù)鄒建平了。單從外形，锃亮的光頭帶著一股霸氣和匪氣，極好地傳達了湖南人“霸得蠻”的性格。最早看到鄒建平老師的畫是《馬王堆后院》等一批當代水墨作品，在他的作品里有都市生活的外形、當下人精神世界的荒誕，除對現(xiàn)實世界的思辨性，還隱含了一種神秘感，一種湖湘從遠古遺傳至今的神秘。他的作品讓我猛然發(fā)現(xiàn)，在我們的身邊就有取之不盡的素材，只是我們平時視而不見。鄒建平貪婪地吮吸著這座城市的養(yǎng)分，并發(fā)揮到了一種極致。2005年單位組織去安塞紅色旅游，看完安塞腰鼓以后，當?shù)乜h文化館的領(lǐng)導要求我們的藝術(shù)家們留下作品，鄒老師用馬王堆竹簡上的漢隸書下斗大的四個大字“聞鼓起舞”，遣詞用句和書法形式讓我覺得智慧無比，長沙元素對他來說是信手拈來。最近一次看他的展覽是在簡牘博物館舉辦的《界里界外》，短短的幾年時間創(chuàng)作出那么多的鴻篇巨制，這可不是簡單的勤奮，他巨大的能量我只能說“強”。

郭天民——我來社里的時候郭天民老師已經(jīng)退休了，按說沒有什么交集，但郭老師的影響力卻始終沒離開過我，從社門口的雕塑“拉弓的赫拉克勒斯”到辦公樓里的各種小設計都是他精心布置的。同事經(jīng)常告訴我郭老師很多輝煌的過去：操刀《齊白石全集》、做過很多大書(如《曾國藩》)的設計，他創(chuàng)意開發(fā)的配合教材使用的一套美術(shù)練習冊為出版社帶來持續(xù)十多年的銷量。但鮮活的郭老師還得從西藏之旅說起，旅游期間一直和他同坐，他告訴了我一個不一樣的郭天民。他曾經(jīng)去法國交流學習2年，畢業(yè)創(chuàng)作他用潑墨的手法畫油畫，畫了一批張家界風景，他策劃自己的小型畫展，為了吸引人流，請了個留學生煮茶葉蛋，并取名叫“中國蛋”，每個來看他畫展的客人送上一個剝好殼的“中國蛋”、一小杯紅酒、一張餐巾紙。細節(jié)決定成敗，結(jié)果他的畫展人流很多，畫也全賣出去了。于是他背上行囊成了背包客，坐火車游歐洲，吃胡蘿卜，喝直飲水，住在歐洲各個城市為背包客準備好的露天廣場，自己搭帳篷，好不逍遙快活。郭老師現(xiàn)在已年近70了，但還是愛穿牛仔褲、旅游鞋，他告訴我說他愛吃漢堡，真是70歲的年齡，30歲的心態(tài)。他現(xiàn)在還在為《湖湘文庫》而奔忙，看到郭老師讓我想起黃永玉的《比我老的老頭》一書，他和里面描述的大師們一樣：睿智、輕松、活潑、幽默。

湖南美術(shù)社已經(jīng)走過的30年正是前輩們奮斗的30年，我想以向前輩致敬的方式表達一種精神的傳承，以此表達自己的一份感恩，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