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憶
“風能進,雨能進,國王不能進”,這是英國政治學家洛克17世紀留下的一句名言。意思是:一處私宅,即使破到擋不住風,避不了雨,但政府也不能輕舉妄動。這是私宅權利在西方世界的明燈,所有公權不但不得凌駕其上,相反還必須尊重該權利。
2009年1月,我要去洛杉磯,中途在東京成田機場轉機,一落一起間,舷窗外的美麗我并沒注意,我在努力地辨認哪里是2號跑道南端,想看看舉世聞名的7家釘子戶。他們在這盞明燈的照耀下,依然擁有自己的土地和住宅。
成田機場位于東京東北的成田市三里鎮(zhèn),是日本最重要的國際機場。但它卻只有1條半跑道。20世紀60年代,日本政府的計劃是修3條跑道——4000米長的1號跑道,2500米長的2號跑道,3200米長的3號跑道——但修第一條跑道就用了12年。
1966年,日本政府在新東京國際機場的幾個選址都遭到強烈反對后,決定把機場建在三里鎮(zhèn),這個提議遭到當?shù)鼐用駨娏铱棺h,他們發(fā)起“一坪地主運動”,很多業(yè)主將自己家的土地以一坪(約3.3平方米)為單位出售,以大量增加土地擁有者,讓政府的談判對象劇增,收地變得更加困難。
計劃用地上的農(nóng)民拒絕搬遷,政府只好忍氣吞聲,并換了個地方建機場,但那里的農(nóng)民還是拒絕出讓土地。這樣的運動持續(xù)了5年。1971年,日本政府鋌而走險,研究出了個類似于《城市房屋拆遷管理條例》那樣的玩意兒,叫做《土地征用法》,采用強制手段征用土地,大舉強拆。那次強拆期間,居民和警察都有傷亡。一共搭上了13條人命,其中5人是警察。這樣一來,當局變得更謹慎,政府承諾不再強行動用《土地征用法》,而2號跑道也就一直未能動工。
1973年,1號跑道和機場配套設施建成了。但剩下的釘子戶在自己的土地上建起很高的鐵塔,妨礙飛機起降,當局只好繼續(xù)談判,同時施壓,最后成田機場終于在1978年3月30日開始啟用。
日本這個國家挺講臉面,真把人民抗議和國際輿論當回事兒。2號跑道和3號跑道上的農(nóng)民不搬家,兩條跑道就一直沒建。90年代,日本政府一邊自責,承諾在任何情況下,不使用武力解決問題,一邊耐心細致地開展說服工作,勸農(nóng)民們回到談判桌旁,協(xié)商解決2號跑道的用地分歧。
政府很焦急,因為2002年世界杯足球賽要在日韓舉行,這是世界杯第一次在歐美以外的國家舉行,不能讓歐洲人看亞洲人的笑話,也不能讓韓國人看日本人的笑話,所以日本政府發(fā)誓,一定要在2002年之前修出第二條跑道!
這里的農(nóng)民故土難離,談判僵持了3年。日本政府沒辦法,大賽迫在眉睫,只好把跑道北移800米,避開7個釘子戶,建了一條2018米長的臨時跑道。因為地理屏障,跑道不足2500米的計劃長度。世界杯算是應付過去了,但遠程大型客機無法在此起降,只能暫時伺候短程中小飛機。
2005年1月,日本政府覺得這樣下去不行,還是得恢復談判,求得2號跑道南端7家釘子戶的諒解,使跑道完成設計的長度。但談來談去,7家農(nóng)民拒絕作出任何妥協(xié)。國土交通大臣北側一雄看情況無可扭轉,最終宣布,釘子戶不同意賣地拆遷,2號跑道的建設只能克服困難,繼續(xù)向北側延展,所以不再談判了。
至于3號跑道,日本政府早已放棄,僅兩條跑道就折騰了44年?,F(xiàn)在,日本人終于想通了,與其費這么大財力去拆遷,不如填海造地,不用多花錢,還省得去麻煩農(nóng)民。于是,關西國際機場建在了填海新地。
有人說,保護極少數(shù)人的利益,不會損害大多數(shù)人的利益嗎?這種問法,沒有考慮誰的利益在先,只把受益人的數(shù)量放在首位,貌似是一種合理的想法,其實是強盜邏輯,是大家一起當強盜,打劫幾個無力反抗的可憐人。而每個人,都可能是下一個被打劫的人。
我們不必感嘆成田機場那些美麗的森林和水塘,而應該關注它背后蘊含的司法文明。野蠻,常常會暢通無阻;文明,往往伴隨著阻滯。要效率,還是要公正,這不是一個需要思考就能回答的問題。
飛離成田機場時,已是傍晚,再晚,就不能起飛了。按照協(xié)議,成田機場不提供夜間起降服務,以免影響7家釘子戶的正常休息。
(摘自《甘肅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