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征良

（西南民族大學旅游與歷史文化學院，四川成都 610041）

近代日本煤在中國市場傾銷及其對國煤生產的影響

盧征良

（西南民族大學旅游與歷史文化學院，四川成都 610041）

20世紀20～30年代，日本煤業(yè)在其政府的支持下，向中國市場特別是以上海及沿江一帶城市為中心進行低價傾銷。這種傾銷行為給中國民族煤礦業(yè)以沉重的打擊，國煤銷售市場份額不斷下降，煤的價格日趨低落，民族煤礦企業(yè)多處于破產或半停產狀態(tài)。

中國市場；日本煤；傾銷；影響

中國煤炭資源十分豐富，據1926年中國地質調查所的調查報告，中國煤儲量約達217，626，000，000噸，在世界上僅次于美國、加拿大和德國，占據煤儲量的第4位。就亞洲國家來說，中國煤儲量占據第1位，約3倍于印度，27倍于日本與朝鮮。不僅如此，我國的煤炭品質十分優(yōu)良，煙煤量達79%多，無煙煤占20%，品質低劣的褐煤則為數甚少。特別重要的是，我國適合煉焦的高級煙煤儲量十分豐富，如遼寧省的本溪湖煤礦，河北的開平煤礦、臨城煤礦，河南的安陽煤礦，山東省的嶧博煤礦，江西的萍鄉(xiāng)煤礦，都是我國最有名的優(yōu)質煤礦［1］。

我國大陸較早的新式煤礦是唐廷樞在1878年創(chuàng)辦的直隸開平礦務局，其后，山東中興煤礦、廣西富川、賀縣煤礦及直隸臨城煤礦等相繼開辦，這些煤礦都由官方經營。1895年是中國煤礦業(yè)發(fā)展的分水嶺。甲午戰(zhàn)爭后，中國的煤礦業(yè)取得了長足的發(fā)展，1895—1913年新設煤礦42處，總投資1450．8萬元［2］。1929—1931年全國的煤礦產額分別為25，375，481噸、26，036，763噸及27，236，400噸。“九·一八”事變發(fā)生后，東三省的煤礦全部被日本侵奪，中國因此失去了總額40%左右的煤礦［3］915。1921—1936年間，中國煤產量由2，000萬噸增至近4，000萬噸，但增產的主要是日本人控制的東北各礦和英國人控制的開灤、焦作等礦［4］167?？偟目磥?，中國近代煤礦業(yè)的發(fā)展還很不充分，特別是民族煤礦業(yè)的發(fā)展更是相對滯后。

阻礙近代中國民族煤礦業(yè)發(fā)展的因素很多，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外國煤業(yè)（特別是日本煤）在中國市場進行的惡意傾銷。近代日本煤業(yè)的傾銷問題反映了日本產業(yè)在政府當局的支持下對中國所采取的經濟侵略政策。那么這種傾銷的表現形式是什么樣的？它又對中國民族煤業(yè)的發(fā)展造成了什么樣的影響？對此問題的研究對我們了解近代中國民族煤礦業(yè)發(fā)展所面臨的生存環(huán)境及帝國主義國家對華經濟侵略的殘酷性有很重要的意義。目前學術界關于日本煤在中國市場進行傾銷問題的研究還基本上是一片空白。本文擬對近代中國市場中的日本煤業(yè)傾銷情況進行初步的研究，并探討其對中國民族煤業(yè)發(fā)展的影響，從而揭示日本煤業(yè)在中國市場進行傾銷的本質及危害。

一、日本煤在中國市場的傾銷

1929年世界經濟危機發(fā)生后，日本煤業(yè)也受到很大的影響。為了轉嫁其本國過剩危機，日本煤業(yè)開始向中國市場大量傾銷，使中國民族煤礦業(yè)受到沉重的打擊，國煤發(fā)展幾乎因此而一厥不振。這一時期日本煤業(yè)的傾銷表現為以下幾個特點：

1．銷售價格低，傾銷幅度大。日本煤在中國市場的價格傾銷包括兩個方面，一是日本本國煤的傾銷；另一個為日資的撫順煤在中國市場所進行的傾銷。下面我們分別對日本煤及撫順煤的傾銷予以闡述：

日本輸入的煤以遠遠低于生產成本的價格在中國市場銷售，其價格不僅比國產煤價低，也比日本統(tǒng)治下的沈陽、大連等城市及日本本國的銷售價格低。

根據表1的統(tǒng)計數據，每噸煤由日本運至上海港口的費用為碼頭費0．6兩，關稅1．35兩，經手費0．5兩，運費1．08兩，共計3．53兩。日本煤在上海的銷售價格應該由成本費加上這些流通過程中的一切費用。但是從表中的相關數據可以看到，如果將日煤在上海的售價，除去流通過程中的必須費用，其售價則遠在其本國售價之下。如神田塊煤上海售價為每噸6．25兩，除去3．53兩各項雜費，其成本價只有2．72兩，折合日金為3．53圓，比其在日本的售價4．15圓，共虧損62錢。再如元山塊煤上海售價為4兩，除去3．53兩外，不過0．47兩，合日金0．61圓，比其國內售價4．15圓，虧損額達3．54元。因此，從日本煤的銷售價格來看，其在上海的傾銷折扣幅度最多的達到80%，最少的也有15%。

另據南京國民政府國際貿易局1933年12月份對日本煤在中國市場傾銷行為的調查，日煤在日本及在中國市場售價比較如下：

表1 最近日煤在滬傾銷情形統(tǒng)計表 單位：規(guī)銀兩

表2 1933年12月份日煤在日與在華售價之比較 單位：規(guī)銀兩

從表2中可以看到，日本池野煤在日與在華售價差額最高，達3．1規(guī)銀兩，其傾銷幅度達到140．9%；差額最低的為宮尾煤，也達到1．34規(guī)銀兩，其傾銷幅度為16．42%，其它煤價也遠遠低于本國的售價，傾銷幅度大都在50%左右，這些數據顯示了日本煤在中國市場傾銷的程度。表1和表2相關數據由于統(tǒng)計時間不同，煤價存在細微的差異，但對傾銷結果的認定則是一致的。

另外，日資經營的撫順煤在上海市場的傾銷幅度也較大。撫順煤礦本屬中資煤礦，原為中國商人王承堯經營，其不但煤炭蘊藏量十分豐富，而且煤質奇佳。1905年日俄戰(zhàn)爭后，該礦被日本軍隊強占，后交由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經營，日本人對該礦內部管理進行了改革，其日產量由早期的300噸，飆升到后來的2萬噸；1927年撫順煤產量更創(chuàng)下年產741萬多噸的記錄，占該年中國煤炭總產量的30．66%［5］。撫順煤的銷場主要為日本。1921年撫順煤輸到日本的不足30萬噸，1929年即劇增為190萬噸，占該年撫順煤外銷總量的42．29%。1923年日本政府為保護其本國的煤業(yè)而設立了限制撫順煤輸入日本的數量，自此以后，撫順煤輸往日本的比例一直不高。

撫順煤的另一重要消費市場是中國。1924年，有63萬多噸撫順煤銷往中國市場，1926年劇增為114萬噸，1930年再增加到133萬多噸，相當于1924年的2．1倍多。撫順煤起到了代替日本煤開拓其海外市場的作用，而它拓展海外市場的利劍就是低價傾銷。

表3 1932年1月～1933年1月上海撫順煤每噸之市價每月平價單位：兩

續(xù)表

表3為1932年1月—1933年1月撫順煤在上海市場的平均價格。由表中相關數據可以看到，各種類別的撫順煤在上海市場的價格無不呈下跌的趨勢，其中尤其以一號統(tǒng)屑煤和三號統(tǒng)塊煤的跌幅最大，分別由1932年1月的每噸12．25兩和12．20兩跌到1933年1月的8．25兩和8．00兩，跌幅達到1／3。

下面我們再從撫順煤的成本看其傾銷情況。撫順煤通過火車由礦山運到大連港，每噸約需運費3．50圓（日金），裝卸費1圓；由大連運至上海需要運費1．80圓，關稅1．35兩（合日金1．75圓），這些費用總計為8．05圓，再加上碼頭費、經手費和裝卸費等，累計共10圓左右。而一號統(tǒng)屑煤現時售價僅為8．25兩，折合日金10．70圓［1］。這樣算起來，其在礦場成本價格每噸僅為0．70圓。撫順煤1907—1916年間的平均成本為1．6913［5］，30年代即使其成本有所降低，但幅度也不會太大，這樣算起來，它顯然是在以低于成本的價格銷售。根據當時南京國民政府傾銷法規(guī)的有關規(guī)定，低于本國生產成本價格銷售的行為無疑屬于傾銷行為。

2．數量巨大。從歷年日本煤在中國市場的銷售情況看，日本煤輸入中國市場的銷售量都是非常大的。

表4顯示了1927—1934年間日本煤輸入中國市場的情況，從中可以看到，1927—1930年間日本煤輸入數量占外國煤輸入總量的比率很大：1927年輸入比重最高，占進口煤總額的67．52%，1928、1929年雖有所回落，但也有60%，最低的年份1930年也達到51．92%。

表4 日本煤輸入中國市場情況表

1931年以后其進口比率大幅下降，主要是由于中國發(fā)生的一系列抵制日貨運動和關稅改革起到了抵制日本煤輸入的作用。“九·一八”事變發(fā)生后，中國民眾激于義憤，自動組織起來抵制日貨，這給日本煤業(yè)的輸入很大的打擊，1931年日煤輸入量為1，927，518噸，占輸入總額的49．16%；1932年輸入量減少到1，423，049噸，只占到輸入總額的30．02%。1933年中國獲得關稅自主權，南京國民政府利用此時機大幅度提高進口煤的關稅，從而極大地遏制了外煤的輸入，以后日本煤就基本維持在總輸入量30%左右。

3．日本煤傾銷的地點主要以上海及沿江一帶城市為中心（即當時的華中地區(qū)）。由于日本與中國一衣帶水相鄰，從日本出發(fā)通過水路的方式將煤運到中國沿海如上海及長江口岸是非常便利的，這使它更有條件在中國市場進行傾銷。1930年該區(qū)域日本煤進口量約為112萬噸，占該年外煤進口總量的51．68%。據南京國民政府實業(yè)部估計，1930年度外煤輸入中國的總額為2，467，000噸，其中日煤有1，318，000多噸；如果加上撫順煤，長江流域一帶日本煤年銷額在2，000，000噸以上，每天約銷售日煤6，000噸［6］467。

當時南京國民政府貿易局局長何炳賢就談到日煤傾銷的情形，“大抵日煤在華銷路，以我國中部為盛。上海行銷日煤，煙煤塊有扦島、佐賀、福島、高尾、松浦等種，統(tǒng)煤有驗田、新江屑、明治、佐賀、芳雄、松浦各種，漢口行銷日煤，則以筑豐、三池、唐津、長崎、杵島等煤為多?！保?］

二、日本煤傾銷對中國煤業(yè)發(fā)展的影響

日本煤及日資的撫順煤以這樣低廉的價格在上海及長江流域一帶施行傾銷政策，對民族煤礦業(yè)造成了極大的打擊，這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國內煤的銷售價格因日本煤傾銷而低落。日本煤在中國市場跌價傾銷，搶占了國產煤的市場份額；國產煤為了提高市場份額，增加銷量，就只有施行以價格換市場的策略，價格跟著日煤下跌。

“九·一八”事變后，由于民族主義思潮高漲，國內各界人士抵制日貨運動日益激烈，日本煤在中國市場的銷量相比以前大幅減少，日煤嚴重滯銷。為了擺脫這種過剩危機，提高銷售量，日本煤業(yè)開始在中國市場上跌價傾銷，以圖將其存煤銷售并達到打擊中國民族煤業(yè)的目的，“日煤侵入我國市場之勢力，日漸膨脹，國內各礦煤，因成本關系不得貶價銷售，勢難與之競爭”［8］，在這種情況下，國煤為爭奪市場份額，也只有采取跌價競爭的辦法了。

表5 1932年1～1933年1月上海國煤的價格

表5顯示了在日煤傾銷打擊下國煤價格隨之下跌的情形。在1932年1月至1933年1月這12個月的時間里，中興、復池、悅生、賈汪、北票及長興等國產煤的價格都呈現出下跌的趨勢，價格下跌較少的為2元左右，下跌較多的如賈汪煤達到5元左右，平均下跌幅度為20．40%。此外，井陘、正豐、廣興、白谷墩、大同及同興等國煤由于統(tǒng)計數據的缺失，只有部份煤礦的價格可供參考，但從中也可看出其價格下跌的趨勢。

2．日本煤傾銷使國產煤的市場份額不斷下降。由于日本煤業(yè)采取了低價傾銷的市場競爭策略，日本煤在中國市場的占有比率不斷上升，而國產煤的市場份額則不斷下降。下面我們以上海煤業(yè)市場為例，看看雙方市場份額的變化：

表6 上海市場各國煤的銷售比額（1932年1月～8月）

表6為上海市場中各國煤的銷售比額比較表。表中數據顯示，1932年1月份國產煤還占國內總市場份額的22．9%，8月份即降低到16．4%，而日本煤和撫順煤則分別由7．6%和8．0%上升到18．6%和15．4%，上升幅度均增加約1倍。

據當時學者的研究，日本的傾銷政策對中國的煙煤打擊最大，國產煙煤市場份額由22%減少至10%，減少達一半以上。相反，日煤、撫順煤和山東煤（日資）的煙煤市場份額則大幅上升，由20%增至41%，銷售量增加1倍以上［1］。

國煤在上海的市場情況是這樣，在上海市場以外的中國煤業(yè)也無不在日本煤的傾銷政策下面臨喪失市場的威脅。

3．日煤傾銷使中國很多民族煤礦企業(yè)處于停產、半停產狀態(tài)。據統(tǒng)計，1933年國內煤礦的最大生產能力為21，900，000噸，但實際上該年的產額僅為12，643，935噸，平均生產率約為58%［6］536。各重要煤礦多因銷路停滯或其他特殊原因，未能達到其生產設備的最大限度。例如開灤煤礦每日最大生產能力為27，000噸，由于銷路及工潮的關系，每日產額平均僅17，400噸。又如大同、晉北三礦，生產能力在4，000噸以上，也因為銷路及運輸車輛不足的關系，每日三礦生產量僅為1，100噸［6］536。

山東博山煤礦受到的打擊也很大，“日撫順廉價銷青、滬，博煤尤受打擊?！保?］4541933年博山煤礦的經營狀況進一步惡化，“上海煤價低落，淄博煤較前跌六七角多，煤炭商人叫苦不迭，售固賠，但又不能不售”，以致“最近因賠累不支倒閉者又有幾家……危機四伏?！保?0］454一時間，博山出現了嚴重的煤礦倒閉潮、工人失業(yè)潮，“博山一帶，存煤山堆，煤商倒閉，礦工一律被減四分之一，變成惡性破產了”［11］。民族煤礦業(yè)在日本煤的傾銷打壓下，“除了虧本，停業(yè)，欠資，減薪外，實在沒有辦法可想的”［1］。即使是由英資壟斷的開灤煤礦，在日煤的傾銷面前，“近亦銷路疲滯，存貨山積，計秦皇島達60余萬噸，漢口達13萬噸，蕪湖達15萬噸，總計存貨達90萬噸。”這種滯銷的狀況迫使開灤煤不得不跌價銷售，開灤2號塊煤在當年1月尚能以7．75兩的價格銷售，但是在10月份即跌至6．5兩每噸［1］。即使如此，也有很多產品沒辦法銷售，存貨堆積如山，開灤局只有將原有的運煤車600輛，向鐵路當局退去200輛［11］。資力雄厚的開灤煤礦尚且如此，一般的中國煤礦所受打擊就可想而知了。

國民政府國煤救濟委員會指出當時中國煤業(yè)的危險局面，“各礦商多已陷于周轉不靈之危境，若無能見速效之辦法，以資抵制，誠恐因滯銷而停采停運，礦業(yè)廢于一旦，失業(yè)遍于田野，而仇方之經濟侵略，尤足以擾亂金融，全國經濟組織必至潰決，其禍患將不知伊于胡底”［6］497。

結 語

綜合以上對日本煤業(yè)傾銷行為及其危害的考察，可以看到日本煤業(yè)傾銷并非正常的商業(yè)競爭，其實質是一種經濟侵略的方式，它的根本目的是為了摧殘中國實業(yè)，從而壟斷中國市場，使其永遠成為日本商品消費的商業(yè)殖民地。這種傾銷已經不是一個簡單的經濟問題，它是一種有組織有計劃的以國家為后盾的對華經濟侵略，對于這種經濟侵略的危害性和殘酷性，我們必須保持清醒的認識。

［1］ 李紫翔．外煤傾銷與我國煤工業(yè)之前途［J］．申報月刊，1933，2（11）．

［2］ 許滌新，吳承明．中國資本主義發(fā)展史（二）［G］．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

［3］ 陳真．中國近代工業(yè)史資料（第三輯）［G］．北京：三聯書店，1961．

［4］ 許滌新，吳承明．中國資本主義發(fā)展史（三）［G］．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

［5］ 陳慈玉．撫順煤礦的發(fā)展，1907—1931［J］．近代史研究所集刊，1996（26）．

［6］ 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中華民國史檔案資料匯編》第五輯第一編，財政經濟（六）［G］．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4．

［7］ 何炳賢．中日貿易問題的研究［J］．國際貿易導報，1933，5（9）．

［8］ 滬變以后之中日貿易［J］．國際貿易導報，1932，4（6）．

［9］ 呂偉?。n復榘傳［G］．山東：山東人民出版社，1997．

［10］ 李紫翔．中國基本工業(yè)之概論與其前途［J］．東方雜志，1933，30（13）．

［11］ 日貨傾銷中之日本對外貿易［J］．國際貿易導報，1932，4（7）

Dumping of Japanese Coal in Modern China’s Market and Its Influence on China’s Coal Industry

LU Zheng-liang

（School of Tourism and Historical Culture，Southwest University of Nationalities，Chengdu 610041，China）

During 1930s，the Japanese coal industry dupmed its products in the markets of Shanghai and the other cities in Yangtz river area with the support of its government．The dumping dealt a heavy blow at China’s coal industry．Its market share and the price of coal dropped continuously and many national coal industries suffered bankruptcy or stopped its practice because of the dumping．

China market；Japanese coal；dumping；influence

F429．06

：A

：1009-105X（2010）02-0116-05

2009-10-29

西南民族大學人才引進項目（項目編號：2009RC011）

盧征良（1970-），男，西南民族大學講師，歷史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