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恒績

18年前,湖北荊州籍退伍兵蘇運峰即將與女友黃元英結婚。不料沒過多久,女友唯一的弟弟不幸溺水身亡,而且還沒等家人從悲痛中走出,女友又患上了惡性腦瘤,蘇運峰舉債9萬元也沒能挽救女友的生命。彌留之際,黃元英將父母托付給蘇運峰,蘇運峰鄭重許下諾言,讓黃元英安心地閉上了眼睛。從此,18年的時間里,不管是誤解還是委屈,磨難還是辛苦,蘇運峰都不曾動搖,只為了那一句諾言……

我就是你們的親兒子

1991年2月25日,24歲的湖北松滋市青年蘇運峰從南海艦隊退伍后,認識了黃元英,兩人一見鐘情。當時,蘇運峰在市里一家汽修廠當學徒,一個月只有50元工資。為了掙錢結婚,下班后,他就和黃元英到黃家門口的江灘幫人裝沙。那時,裝滿一車沙有13元報酬,從小做慣了力氣活兒的黃元英,裝沙的速度比蘇運峰還要快,總是干完了自己的那份活兒后就來幫他,這讓蘇運峰既慚愧又幸福。

這年7月的一天,江水瘋狂上漲,黃元英17歲的弟弟覺得江濤拍岸無比壯觀,從小就在江邊長大的他不顧父親黃興財?shù)膭窀?快樂地在翻騰的江水中戲浪。突然,他大叫一聲“爸”,然后就沒入了水中,再也沒有出現(xiàn)。一直站在岸邊的黃興財見兒子沒了蹤影,與老伴一起在江堤邊呼天搶地。蘇運峰和黃元英聞訊趕來并請來了打撈隊,無奈水勢太猛,弟弟沒有被打撈上來。一家人極度悲傷。那段時間,蘇運峰是黃家最堅強的支柱,他一遍遍地做好飯,勸他們都吃一口。黃興財拉著蘇運峰的手,用顫抖的聲音說:“我們的晚年,就寄托在女兒和你身上了。”

目睹了黃家的失子之痛,蘇運峰決定做倒插門女婿,準備第二年秋天在黃家與黃元英結婚。可那之后沒多久,黃元英經(jīng)常莫名頭痛,去武漢同濟醫(yī)院檢查后,診斷結果深深地刺痛了蘇運峰:腦瘤、惡性、晚期。

這個結果讓蘇運峰痛心不已。黃家只有姐弟倆,弟弟剛沒了,姐姐又突患腦癌,而且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他無法隱瞞聰慧的女友,因為接下來就要化療;他也無法隱瞞黃家二老,因為女友住的是腫瘤病房。蘇運峰拿出3500元退伍金,又找戰(zhàn)友和親戚借了一部分,黃元英的小姨賣了武漢的房子,黃興財也將家里變賣得只剩幾張床和一些鍋碗。1993年3月,黃元英還是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彌留之際,她拉著男友的手說:“運峰,我爸媽一輩子都在受苦,我只求你一件事,我走后,不要讓我爸媽成為孤老,可以嗎?”

蘇運峰的眼睛哭紅了,他當著二老的面,將臉貼在女友越來越?jīng)龅哪樕?發(fā)誓:“從現(xiàn)在起,我就是你爸媽的親生兒子了。你說,兒子能拋棄爹娘嗎?”黃元英虛弱而滿足地一笑:“運峰,下輩子……我不會再生病了,記得……早點兒來娶我,我要……報答你……”黃元英就這樣走了。

送走了女兒,堅強的黃興財說:“峰兒,你在我家受苦了。我再給你介紹個女友,然后,我就像嫁姑娘那樣將你嫁出去?！边@一個“嫁”字讓蘇運峰感動得熱淚盈眶,他一字一句地對黃興財說:“我答應過元英,我要做二老的兒子,一輩子不離開你們。即使娶媳婦,她也得答應扎根黃家?！?/p>

仰慕蘇運峰的姑娘很多,可聽說要到黃家做兒媳婦,還要幫著還清黃家的9萬元債務,就沒人同意了。蘇運峰的生母雇了一輛車,準備將兒子“劫”回家。母親勸他:“兒啊,跟媽回去吧?！碧K運峰摟著母親說:“您兒子是軍人出身,要信守承諾。我答應過元英,這輩子,我就在黃家做兒子了。以后,讓弟弟替我多孝敬您一點兒?！蹦赣H語塞,默默地坐著空車走了。看著母親離去的背影,蘇運峰的眼淚掉了下來。

黃興財既感動又覺得有些歉意,因為他們,蘇運峰這么有情有義的男兒,萬一找不到好姑娘怎么辦?幸好,沒過多久一位叫瞿清華的姑娘大膽地向蘇運峰表達了愛意,同時也向黃家二老表明了心跡,愿意和蘇運峰一起擔起贍養(yǎng)二老的重任。瞿清華面容清秀,是黃元英弟弟的同班同學,黃家一連串的變故都讓她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兩次幫著黃家料理后事。她13歲時喪母,手腳勤快,是個做家務的好手。

瞿清華的表白讓黃興財夫婦終于放下心來,蘇運峰雖然也高興,卻清醒地向瞿清華提出個要求:未來的日子,有怨氣只能向他撒,永遠不要當著二老的面吵架,要吵,就到江邊的蘆葦蕩里去吵。他甚至親自去那里選定了吵架的地點。這讓瞿清華哭笑不得,卻也讓她深受感動。能對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人這么好的男人,對自己的妻子更不會差。

1994年,蘇運峰和瞿清華正式成為黃家的兒子和媳婦。黃興財夫婦逢人就散發(fā)喜糖:我家娶媳婦了!

只要你們能安享晚年

黃家二老年紀越來越大,償還9萬元債務的重擔全都壓到了蘇運峰夫婦身上。黃家、蘇家和瞿家,小兩口一共要贍養(yǎng)5位老人。剛剛當上汽修廠師傅的蘇運峰,月薪也不過五六百元。每到歲末年尾,討債的人便一撥兒又一撥兒。蘇運峰依舊帶著妻子瞿清華在空閑時段去裝沙掙錢。瞿清華很不容易,每天辛辛苦苦地里外操持,幫丈夫還“情債”,還要經(jīng)常應付那些債主。有時,她也覺得委屈。

一次,債主來討債,瞿清華剛從江灘上裝沙回來,債主逼著她還錢。她沒好氣地吼道:“誰欠你錢?誰欠找誰去!”這話讓隨后進門的蘇運峰嚇了一大跳,他慌忙將債主溫言打發(fā)走,然后到房前屋后轉了一圈,看老兩口不在家這才放下心來。隨后,他將妻子拉到蘆葦蕩,語氣溫和地問她:“說好在家不發(fā)脾氣的,怎么忍不住了呢?現(xiàn)在,你可以發(fā)脾氣了,掐我、打我、罵我都行,我知道你委屈?！彼阶∑拮拥氖?往自己身上打,一下又一下……終于,妻子抱著他痛哭起來。

第二天傍晚,蘇運峰下班后沒讓妻子去裝沙,而是自己去了江灘。當他正一鍬鍬裝沙時,發(fā)現(xiàn)有人加入進來,側頭一看,正是妻子。他用眼神批評她,她淡淡一笑:“我老公在干活兒,我能不來嗎?”

1994年冬天,大腹便便的瞿清華要臨盆了,黃家二老不知有多高興,可蘇運峰卻顯得心事重重。瞿清華問他,他欲言又止。直到有天晚上,蘇運峰輕手輕腳地走過來,讓她一起去外面走走,而且走到了他們婚前定好的吵架地點——蘆葦蕩。瞿清華知道,丈夫肯定有重大事情要跟她說。她“警告”丈夫:“我肚子里有孩子,你不要刺激我啊?！碧K運峰摟著她的肩膀,嬉笑著說:“我疼你還來不及,怎么會刺激你呢,我要說的是好事?！痹瓉?不管生的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他都想好了:“假兒不假孫,一定要讓孩子姓黃,讓黃家二老真正不把咱們當外人,真正地安享晚年。”

說實話,丈夫的心事,瞿清華猜了很多,卻怎么也沒猜到這上面,她實在想不通。蘇運峰說:“黃家的爸媽一年年地老了,有時是在咱們面前強裝歡顏,眼看要添孫子了,卻不是自己的。你看,這幾年,二老對我們視如己出,一日三餐都端到我們手上,每天的洗澡水都燒好等我們,這是我們的福分啊!”瞿清華當然也記得黃家二老的好,可是也不免擔心:“即使我這里通過了,你父母會答應嗎?”自從她懷孕后,蘇媽媽來過好多趟了,每次都樂呵呵地送來一些補品讓媳婦補身子,天天盼著抱孫子。蘇運峰卻自信地說:“我爸媽最終會理解我的。”

1994年12月,瞿清華在醫(yī)院生下一個大胖小子,3家的老人都集中到醫(yī)院,輪流抱著孩子,怎么也看不夠。這一幕,讓瞿清華更加擔心。孩子滿月后,黃興財陪著蘇運峰去派出所上戶口,戶籍警問孩子叫什么名字,蘇運峰大聲說:“黃星星?！币慌缘狞S興財愣住了,慌忙攔住戶籍警,把蘇運峰叫到一邊,問是怎么回事。蘇運峰說:“爸,我是您兒子,孫子自然姓黃了。我與清華商量過了,這是我倆的一致意見?！崩先粟s緊攔住他說:“這個做法不妥,你的親生父母會很傷心的。”蘇運峰拉著黃興財干瘦的手,真誠地說:“爸,這算不了什么。您風里來雨里去為我們付出了這么多,就讓我回報一點兒吧。我想我這樣做,元英在天之靈一定會含笑的。”

黃星星的名字最終上到了黃興財?shù)膽艨诓旧?在與戶主黃興財關系一欄中,赫然填著“孫子”二字。接連失去兒子和女兒,上天竟然給他送來了個孫子,看著戶口簿,黃興財?shù)难蹨I流了下來。這年的清明節(jié),一家人去給黃元英上墳,黃興財在女兒墳前哭著說:“英兒,你在那邊放心吧,峰兒對我們比親兒子還好?！彪S即,老人竟然給蘇運峰磕了一個頭,以感謝他讓自己晚年抱上了孫子。此舉驚得蘇運峰和瞿清華雙雙跪在老人面前,連聲道:“爸,這樣的大禮我們擔當不起啊……”

情深意重18年

蘇家父母知道自己的孫子姓黃,是在黃星星上幼兒園后。那天,蘇媽媽想看孫子,就去幼兒園接。沒想到,不知內情的老師大聲喊道:“黃星星,你奶奶接你來了?！碑敽⒆印班忄狻钡嘏苓^來時,蘇媽媽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老人氣得在電話里哭罵不孝的兒子,蘇運峰丟下手上的活兒趕來了,一個勁兒地向蘇媽媽道歉:“媽,黃家的爸媽對物質生活要求不高,我讓兒子姓黃,就是為了給失去兒女的兩位老人一個精神支柱,不然,他們就真的垮掉了。現(xiàn)在,我已還掉了一大半債務,再打拼幾年就能徹底無債一身輕了。孩子的姓氏只是個符號,星星也是蘇家的孫子,而我,更是你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兒子啊!”兒子的一番話讓蘇媽媽的心里舒服了一些。

蘇運峰夫婦通過多年努力,承包了松滋市汽運修理廠的一個車間,用6年時間還清了黃家9萬元債務,又花了幾萬元將黃家老宅翻修了一下,一家五口其樂融融。而黃星星,也在3家老人的疼愛下,健康成長。尤其是黃興財夫婦,最喜歡的事就是帶著一包零食守在孫子放學的路上,然后接過孫子的書包,祖孫3人一路親熱地聊著天回家。

2004年,黃媽媽不幸患上了食道癌,不管吃什么東西都會噎著,而且迅速消瘦。黃媽媽說:“峰兒啊,我要去那邊看兩個孩子了,只能拜托你照料你爸了?？上О?我再也不能去接孫子放學了,也不能給你們燒洗澡水了。不過,我囑咐你爸了,讓他接過我的活兒,每天給你們將熱水燒好……”這一番話讓蘇運峰小兩口潸然淚下。他們原本想將汽修廠再擴大一點兒,黃媽媽患病讓他們改變了主意,他們花費7萬多元錢將老人送到武漢的醫(yī)院做手術,可老人年歲太大,手術效果并不好。黃媽媽一輩子都沒出過遠門,經(jīng)常念叨想去三峽看看,這讓蘇運峰很慚愧。

2004年10月,他雇了一輛車,陪老人到葛洲壩游玩。此時,老人已經(jīng)不能行走,蘇運峰抱著枯瘦的黃媽媽,一步步地登上了三峽大壩?？粗简v咆哮的長江水從無數(shù)閘口傾瀉而下,老人十分激動,喃喃地說:“我也出來旅游過了,真是好年景啊,我可以放心地去了?！睕]多久,黃媽媽病逝了。

2005年,蘇運峰的生母也患上了晚期肺癌,花費十多萬元,姐弟4人共同攤錢?？商K運峰七拼八湊也只能拿出4000元,因為剛剛送走了黃媽媽,他實在沒錢了。蘇家有親戚憤怒地指責他:“為沒有血緣關系的人治病,你可以砸鍋賣鐵,一拿就是十幾二十萬,自己的母親病重,你居然只拿這點兒錢,你還有沒有良心?你還算不算蘇家的子孫?”

蘇運峰看著枯瘦如柴的母親,彎下腰,像去年抱黃媽媽那樣抱起自己的親娘,聲淚俱下:“媽,您好瘦啊,兒子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您了。您是我親娘,我能不愛您嗎,可有人比您更可憐,更需要我去拉一把。我當年承諾過,不能讓黃家老人成孤老,我不能欺騙亡人啊。為您治病的費用,先讓姐弟們替我多墊墊,等再干幾年,我會還的……”

母親伸出一只手,輕輕為兒子擦去眼角的淚水,欣慰地說:“我最初也不理解,現(xiàn)在我懂了。我兒子是當過兵的人,一諾千金。孩子,你做得對,你也是我的孝順兒子……”就在這一年,母親與世長辭。捧著母親的遺像,蘇運峰跪在供桌前,幾天幾夜沒起身,最后被大姐強行拉起來,姐弟二人相擁痛哭。

蘇運峰十多年如一日照料亡故女友雙親的做法,深深感動了街坊四鄰,鄰居們經(jīng)常囑咐他要注意身體,這些貼心話讓蘇運峰備感溫暖。2010年初,湖北荊州市評選“2009年荊州十大好人”,一諾18年不變、情深意重的好男兒蘇運峰高票當選。蘇運峰曾服役過的廣東湛江市南海艦隊官兵給他寄來一封信:部隊近期組團去慰問“荊州好人”蘇運峰,送你一句雖然老套但很實在的話:好人一生平安!

(丁丁摘自《婦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