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爾多瓦•久爾吉

本來我們的機關(guān)和別的機關(guān)沒有什么不同,充其量只是我們的勃朗特?尤若夫局長比別人更威嚴一點就是了。一進機關(guān)大門,迎面就是一人高的站立塑像,這是局長六十壽辰之際全局六百個業(yè)余雕塑家應(yīng)征作品中被評選委員會挑中的那個。塑像的一只手威風凜凜地指著進來的人,另一只手指著掛在墻上的橫幅,橫幅上寫道:“你今天打算做什么來讓我對你感到滿意?”

勃朗特局長君臨全局為時六年,其間他周圍的人換了十二批。第六年末,勃朗特局長突然病逝。雖然他親自批準兩名高級工作人員可以上教堂為他禱告,但看來沒有起到作用。

局長駕離人間的第二天,全局職工云集俱樂部大廳開追悼會。勃朗特局長的遺像圍上黑紗,相片下面———按照他的遺言———掛著一條橫幅,上面寫道:“物質(zhì)不滅,精神不死,本局長永在?！毙戮珠L還沒有到任,由副局長契本致悼詞。契本副局長站在俱樂部禮堂的盡頭,面對局長遺像宣讀悼詞。站在前幾排的人都好像看到已故局長在鏡框里時而贊許地點點頭,但當契本說些啰嗦、平庸的話時,他就皺起眉頭。致悼詞從早晨八點鐘開始,于次日晚六點半結(jié)束。悼詞念完,契本副局長把講稿的最后一張紙放在桌子上,宣布:為悼念已故勃朗特局長,全體起立,默哀一分鐘。

為了竭力壓制沉痛,或者表示自己正在竭力壓制沉痛,起立的人都肅然直立,紋絲不動。格蓋尼同事(他常常腿抽筋)剛一起立,就打了個趔趄,但契本副局長嚴厲地瞪了他一眼,他馬上就立直了。格蓋尼知道,人們對局長哪怕只要有一丁點兒不遜之舉,副局長是從不手軟的。

大家站著,等人做個動作,咳一聲,或者用其他什么方式表示一分鐘已經(jīng)到了,可是全場鴉雀無聲。

一分鐘肯定無疑是過去了,但誰也不認為自己可以出來表現(xiàn)一下。算起來最適合說這句話的契本連表也不敢看一下,他擔心會為此丟官。干嗎非要副局長來打破這莊嚴的氣氛呢?有的人眼看著圍黑紗布的遺像,暗暗擔心自己的飯碗,誰也不懷疑,勃朗特局長說“物質(zhì)不滅”絕不是信口開河。他們相信,任何人敢斗膽從最后表示敬意的六十秒中哪怕克扣一秒鐘,就會遭到局長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處分。同時,誰也忍不住偷偷地想笑,看看到底哪一個糊涂家伙第一個出來打破沉默,那么他就會被腳不沾地地踢出機關(guān)去。不少人正在盤算,這無疑是為自己晉升創(chuàng)造條件的大好時機。

最后使事情徹底改變?yōu)楸瘎〉氖菈ι系哪羌軖扃?。大概也是為了表示哀悼?它停了。大家就永遠地失去了能不冒天下之大不韙而斷定一分鐘已經(jīng)過去的機會。

天破曉了,后來黃昏又來臨了,但是一分鐘的默哀還在繼續(xù)進行。

兩個星期過去了。由于俱樂部另有用途,新局長只好派人把開追悼會的人們(他們還是這么站著,本來怎么站著的現(xiàn)在還是怎么站著,要動手術(shù)都不用另擺姿勢了)裝上卡車,運到醫(yī)院,醫(yī)院不接收,于是又運到了“最新現(xiàn)代史博物館”的一個特別陳列室。

全體人員從此就在那用一條紅繩子圍著的地方站著,眼睛瞪著前方,好像還在看著已故勃朗特局長的遺像。博物館的看守告訴人們說,默哀的人常常在深夜輕輕嘆一口氣,稍微動一下腿,好像想活動一下,但接著又從眼角里偷偷看著別人,繼續(xù)一絲不茍、畢恭畢敬地站著。

(聶勇摘自《外國小小說經(jīng)典》圖/遲興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