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蘇半生說要來這個小城里念書時,我驚得一身冷汗。
雖然,我和他已經(jīng)在網(wǎng)上聊了足足半年,且無話不談,但要知道,那僅是一個虛擬的世界而已。倘若,他真來到這個小城,并與我見面的話,無疑就代表著,我和他之間的那些心間密語,便要頃刻暴露于現(xiàn)實的天光之內(nèi)。
莫名地惶恐不已。我跟蘇半生說了許多話,告訴他,我所在的這個小城有多么多么閉塞,環(huán)境有多么多么惡劣,目的只是希望他能就此打消轉(zhuǎn)學(xué)的念頭。豈知,他卻說了一句讓我無法駁回的話。我父母要來這個城市工作,我不跟著他們,你讓我去哪兒?
很久之前,蘇半生給我發(fā)過照片。那時,他上網(wǎng)不久,又恰好碰到我妖言惑眾,大言不慚地說自己是網(wǎng)警,正在秘密追蹤一起經(jīng)濟(jì)詐騙案。結(jié)果,他跟我合作了。年齡,性別,身份證號,照片,統(tǒng)統(tǒng)發(fā)給了我。
我在電腦這頭笑得前仰后合,暗罵,這世界上的傻子還真是不少!接到他照片的時候,我心里有一絲竊喜。我想,這樣的傻瓜,定然是奇丑無比的吧?于是,我懷著惡作劇的心態(tài),點開了它。
瞬時,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赫然定格在了我的視線里。他的頭發(fā)黑亮,微微反射著太陽的光芒。一雙亮若星辰的眸子,把整張蒼白的臉,渲染得生動異常。
二
蘇半生的頭像莫名其妙地黑了整整一周。我沒有給他留言,即便每次上去,我都心急似火地打開QQ,尋找他的號碼。
我習(xí)慣了他的問候,以及略帶調(diào)侃似的鼓勵。甚至,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經(jīng)無可避免地喜歡上他。但我不愿就這樣對事實臣服。更或者說,在我心里,一直都潛藏著無處可躲的自卑。
我從來不相信,一個貌似蘇半生這樣的男孩,會喜歡上一個身高一米五六,體重五十二公斤的女孩。
我能清晰地想象出他微笑時的模樣。歪斜著腦袋,高聳的鼻梁被揚(yáng)起的笑肌牽拉著漸近朱唇。這種極富生命力的笑容,僅僅屬于蘇半生。
蘇半生亮起頭像的時候,我正在網(wǎng)吧的靠椅上慵懶地削蘋果。他的頭像赫然沖出人群,閃著赤紅的光,猶如一面勝利的旗幟,在春風(fēng)中洋洋招展。我永遠(yuǎn)記得那天,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他說,姑娘,在下已到青島!
因為這句晴天霹靂,我無意中切傷了手指。我一面按住指頭,一面艱難地咒罵蘇半生,來了就來了,嚷嚷什么!害我割到了手指!
話畢,我匆匆起身去了廁所。對著冰涼的水龍頭,嘩嘩沖了半天,而后,在門口的藥鋪里買了一個廉價的創(chuàng)可貼。
回來的景狀,讓我很是感動。蘇半生的頭像在刺目的顯示屏上不停搖擺。關(guān)切的語句,壓滿了整整一個對話框。
我告訴他,我切傷了右手拇指。他緊接說,不怕,我可以幫你捏筆寫字。
三
蘇半生走上講臺上作自我介紹的時候,我正在課桌里擺弄新買的游戲機(jī)。
班主任鬼使神差地將他安排在我前面的空位上。同桌歡呼雀躍,一個勁兒扯我衣服。我低著頭,手足無措地按著游戲機(jī)上的黑鍵,細(xì)細(xì)聆聽他慢慢朝我走來的聲音。
天啊!我真是倒霉透頂。偏偏在他坐下的時候,按開了擴(kuò)音鍵。頓時,滑稽的游戲音樂,溢滿了安靜的教室。
結(jié)果,在蘇半生剛來的那天,我便被老師呵斥罰站,狼狽至極。
下午,蘇半生的頭像又亮了起來。他好奇地問我,你在哪個中學(xué)念書?要不,咱們見面吧!我?guī)缀跏呛敛华q豫地拒絕了他。我不想讓他知道,早晨那個被罰站的女孩,便是他時時惦念的“一路開花”。
他沒再多問,開始和我說一些有趣的話題。我問他,剛到學(xué)校,有作自我介紹么?他笑笑,當(dāng)然,還被一個女孩嚇了一大跳!
我心懷忐忑地問,為什么呢?他說,我剛坐下,她的游戲機(jī)就響了。她可真大膽,上課都敢打游戲。不過,她看起來似乎并不是那么自信。因為,我看她的時候,她的眼睛一直在躲閃。好像,好像有一點點自卑。
我的眼淚霎時翻涌而來。我起身在外面走了走,接著回來問他,那你對這個女孩的印象怎么樣呢?她是不是奇丑無比?
殊不料,他竟說,她長得其實不丑,挺可愛的,眼睛特大,像個卡通人物。要是能再自信一點的話就更好了! 我多想對蘇半生說謝謝。那么多年,從來沒有一位異性朋友夸贊過我。我并不是為這樣的褒獎所感動,而是,為那一份陌生的寬容和善良。
四
駱城城的出現(xiàn),打亂了我與蘇半生的交往。當(dāng)我再三核對,也無法登上QQ,繼而又聽到駱城城與蘇半生交往的消息時,才恍然明白其中的原委。
計算機(jī)好得出奇的駱城城,不但長得漂亮,成績也是名列前茅。興許,只有她這樣的女孩,才配得上蘇半生這樣的少年。
我險些忘了,第一次在網(wǎng)吧里見到蘇半生照片的時候,駱城城正在旁邊的冰柜里挑汽水。毋庸置疑,她看到了那時一臉陽光的蘇半生,赫然在我的好友列表里。
班里開始瘋傳關(guān)于他們的消息。我想,駱城城已經(jīng)愛上“一路開花”這個名字。而蘇半生,也對她的身份,深信不疑。
我把另一個QQ上的寵物打開,看著它,慢慢地死去。蘇半生不知道,見到他的第一眼之后,我便領(lǐng)養(yǎng)了這個寵物。它的名字,也叫蘇半生。只有在這個虛擬的世界里,我才能肆無忌憚地勇敢一些。
蘇半生載著駱城城從我身旁擦過的情景,我想過很多次,做了很多次準(zhǔn)備,可還是覺得有些猝不及防。我站在馬路中央,看一臉喜悅的駱城城隱藏在蘇半生的白衫后面,對著我隱隱回頭……
我想,我該在這樣的現(xiàn)實中一直卑微下去??上?一張小小的校報,卻掀開了三人之間的戰(zhàn)役。那是一首用我真名書寫的短詩,詩里,有兩個隱藏的名字。
蘇半生回頭看我,我驚得不知所以。當(dāng)他見到那條仍舊在我右手拇指上清晰的疤痕時,才喃喃地說了一句,原來,真的是你。
我不曾想過,事情竟會如此百轉(zhuǎn)千回。當(dāng)蘇半生勇敢地將我載出一個夏季,我才知道,自己心中那段自卑而又怯懦的初戀,早已如轟隆隆的地鐵般,開向了青春的深海里。
(北極光摘自《瘋狂閱讀》2010年第1期圖/孫紅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