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亮
想不到那個山洞,對他們來說,竟成為一場劫難。
早計劃好的,周末,去游那個山洞。他們準(zhǔn)備了一個上午,火把、手電筒、蠟燭、粉筆、礦泉水、餅干、羽絨衣。男孩甚至藏起一只形象逼真的塑料青蛙,他想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可以把它塞進(jìn)女孩的脖領(lǐng),然后聽她夸張地喊叫。
山洞在公園的一角。一座山,中間被掏空。其實(shí)是一個廢棄的防空洞,經(jīng)過公園的改修,竟也成為一個景點(diǎn)。山洞不是很深,卻似迷宮般錯綜復(fù)雜,黑暗潮濕。大多數(shù)時候,這里是沒有幾位游客的,冷清得像個被遺忘的荒野。
他們買了票,走進(jìn)山洞。正是冬天,天氣刺骨的冷。男孩舉著火把,牽著女孩的手,小心翼翼地走向洞的深處。女孩不時驚叫一聲,人為地制造著恐怖的氣氛。每到這時,男孩就會回過頭,沖著她笑。男孩說不怕不怕?;鸸庥持h忽的臉,明俊且簡潔。
他們越走越深,越走越深,全然沒有了時間的概念……
暮色逐漸降臨。看管山洞的老人在洞口喊,里面還有人嗎?沒有人了嗎?不見回應(yīng)。于是老人按下一個按鈕,關(guān)上第一道石門,然后按下另一個按鈕,關(guān)上第二道鐵門。不過一分鐘的時間,兩道門,就將他們和世界隔離。
一小時以后,他們才發(fā)現(xiàn)面臨的可怕處境。他們站在石門前喊叫,聲音被石門阻擋,反彈回來,震得耳膜嗡嗡地響。女孩的緊張變成深深的恐懼,她緊抓著男孩的胳膊,臉色蒼白。她說我們出不去了。男孩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他笑著說沒事,只不過在洞里多呆了幾個小時而已。明天一大早,門打開了,我們就能出去。
男孩的話,讓女孩稍感欣慰。他們把羽絨衣鋪到地上,兩個人擠著坐下,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夜里下了雪。罕見的肆虐的大雪,下了整整一夜。公路的護(hù)欄幾乎被雪徹底掩埋,公園的鐵門,也被埋掉一半。
當(dāng)然不會有游客。所以,那天公園沒有開園。
大雪一連下了五天,仿佛永遠(yuǎn)不會停下。公園的大門,也鎖了整整五天。
男孩女孩早已吃光了所有的餅干,喝光了所有的水。他們的恐懼和絕望隨著時間的推移,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累積和加深。他們不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事,但他們知道,不管發(fā)生了什么,假如再過兩天,他們?nèi)匀怀霾蝗サ脑?那么,他們將肯定死在這里。
每隔一段時間,他們就會徒勞地呼救十幾分鐘。可是他們的聲音,只能在冰窖似的山洞里回蕩。或許會有一絲絲傳出去,卻很快被寒風(fēng)撕散,然后湮沒。
終于,男孩決定不再等下去。那已經(jīng)是第五天的夜里。
他對女孩說,我去找找,這山洞,說不定還有別的出口。女孩說會有嗎?男孩說我去找找看。女孩說我也去。男孩說不,你留在這里,每隔一會兒,你就呼救。記住,我不回來,你千萬不要亂動。然后他吻了女孩,返身走向山洞深處。
男孩只帶了幾根粉筆,一個手電筒。
女孩在黑暗中徒勞地呼喊。她說外面有人嗎?外面有人嗎?漸漸地,那呼喊就變了內(nèi)容,僅剩下男孩的名字。呼喊聲慢慢變小,變成呻吟,到最后,終于連她自己都聽不到了。
女孩昏睡過去?;秀敝兴咴谝粭l粉色的路上。身邊沒有男孩。她感到無盡的孤獨(dú)。
……老人打開那道石門。他揉揉眼睛,驚恐地叫一聲,我的天啊!
那是第六天的清晨。
女孩被救活了??墒悄泻?卻終未醒來。
山洞真的有一個出口,盡管,那出口早已廢棄。它在一個很陡的斜坡上面,已經(jīng)被枯草和石塊掩埋,僅露了拳頭大小的窟窿。當(dāng)人們找到那里的時候,那個窟窿,已經(jīng)被扒開,足以通過一個人的身體。
或許是從那個窟窿飄進(jìn)來的未及融化的雪花,讓男孩找到了它。出口外面的雪野上,留著男孩的腳印。洞壁的石頭上,沾著男孩凝結(jié)的血。
男孩的尸體,躺在洞中,距那個出口,約二百米。他背對著出口,身體早已冰涼。他的頭撞上一塊尖石,鮮血早已結(jié)成了寒冰。一邊的石壁上,留著一條清晰的粉筆線。那線,一端連著死去的他,一端連著生的出口。
沒有人看見男孩的最后時刻。他找到了出口,卻又返回。因?yàn)槟抢镉兴膼矍椤?/p>
因?yàn)橛袗矍?這世上,就不會再有,一個人的出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