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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明:“不旱城”

        2010-05-14 17:16:07劉子倩
        中國新聞周刊 2010年11期
        關鍵詞:抗旱昆明供水

        劉子倩

        由來已久的城鄉(xiāng)不均在干旱面前被暴露得一覽無遺,城市水資源豐沛與農村干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3月20日,周六,中屏鄉(xiāng)趕集的日子。

        百年不遇的干旱讓原本熱鬧的集市冷清了不少。村民們三三兩兩,見面就是一句話:“你們村子有沒有找到水?”

        27度的高溫炙烤著空蕩的街市,一些門市索性關門,一個灰頭土臉的婦女,拽著山羊悻悻而歸,她本想把它賣掉,但大早之際,買牲畜就是買累贅。距離集市不遠,一群工人在干涸的河床上作業(yè),原來從未裸露出的石頭,讓鑿山販石的商人省了不少工夫。

        70歲的張大勛蹲坐在村小組長家的化肥門市前。沒有云的日子一切都沒有了生氣,今年“3畝麥子沒出芽就旱死了”。和張大勛一樣,中屏鄉(xiāng)的村民靠天吃飯,種些小麥、包谷,除了留足口糧,剩下的只夠來年的種子錢。因為大旱,大多農民連種子錢都搭了進去。

        村小組組長劉興文家的化肥門市幾乎是鄉(xiāng)里春耕的晴雨表。在往年,每個周末的集市都能賣出四五萬元的化肥,但今年只有千把塊錢。如今,化肥門市分外冷清,而賣塑料桶的攤位卻是人頭攢動,裝水的塑料桶已經成了農民必需的生活用品。

        中屏鄉(xiāng)隸屬于昆明市祿勸彝族苗族自治縣。該縣位于昆明市北部,北隔金沙江與四川相望,縣城距昆明僅一個半小時的車程。持續(xù)近5個月的西南大旱讓這個40多萬人口的農業(yè)大縣近一半的人飲水困難,25.7萬畝農作物絕收。

        截至3月18日,西南地區(qū)持續(xù)的大早現(xiàn)已造成云南全省2405萬人受災,60%的春糧因災減產,農業(yè)直接經濟損失達170億元。

        找水,是村民們眼下最要緊的生活。

        因水出走

        中屏鄉(xiāng)高照村是附近旱情最為嚴重的村子。從鄉(xiāng)上的集市到高照村要坐一個小時的農用車。崎嶇而顛簸的山路暴土飛揚,卷起的塵土令人窒息。

        在云南山區(qū),人們在山上的泉眼修一座水池,順著山坡將水管引入家中。這種“山寨”自來水隨著山泉水量的大小而變化,當泉眼不再出水時,就不得不重新尋找水源。云南的山地占了80%,平闊的壩子只有6%,這就意味著絕大部分村莊與高照村一樣,過著靠山吃水的日子。

        如今,高照村80多戶村民有了新的水源,上游的一個小水庫,原本用于下游春耕灌溉,旱情加重后,村委會決定不再開閘,先保證人畜用水。

        高照村距小水庫有8公里,村民一天平均要背兩趟水,一趟來回就要3個小時,“背不習慣的,一趟都背不回家”。69歲的張振輝掐指一算,自己背水已背了4個月,但鄉(xiāng)政府的送水車直到20天前才到。

        祿勸縣防汛抗旱指揮部相關負責人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從今年1月起,群眾已出現(xiàn)嚴重的用水困難,從1月20日起,鄉(xiāng)鎮(zhèn)政府視村莊的干旱情況為農民送水,隨著干旱程度的加劇,送水的范圍不斷擴大。

        送水車每天上午11點左右到達村子后并不直接供水,而是把水灌入村中水池,由村干部每天選派兩戶人家晝夜看守,既防外人偷水,又防村民自盜。直至第二天清晨6點,村民開始排隊領水,每戶1桶,每桶25公斤。村干部站在一旁記錄,以防有人多領或冒領。

        但一天一趟的送水頻率無法滿足村民的需求,村民早上排隊領水,下午步行背水。原來有人在水庫偷魚,如今眼看著水快被淘空了,反倒沒人抓魚了,“現(xiàn)在是水比魚金貴”。

        小學課本中“一盆水”的故事在這里延續(xù)著:先掏米、洗菜,然后把水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洗臉、洗腳,另一部分刷洗碗筷,最后再全部倒給牲畜。

        與高照村相鄰10多公里的大海資村,這里的日子也不好過,這個曾經因水資源豐富而得名的村莊,如今也在為水發(fā)愁。在昆明打工的李維艷這次專門回家接父母進城,“農村實在呆不下去了,沒水沒糧,坐在家里都要倒貼錢?!?/p>

        根據(jù)昆明防汛抗旱指揮部的最新數(shù)據(jù),目前。干旱已致昆明全市80%農作物受災,50%以上絕收。昆明市副市長李喜向媒體透露,今年春荒期間,昆明市將有80萬人缺糧,需救濟糧3.6萬噸,折合糧款1.26億元。

        如今,越來越多的農民選擇進城打工,而云南當?shù)卣矠闉膮^(qū)群眾進城務工牽線搭橋,以緩解當?shù)乜购祲毫ΑT诶ッ髂蠅稳肆Y源市場,來自農村加歲以上的務工者占了3/4,而且以夫妻居多,大多數(shù)是土地絕收,賣了牲口全家一起出來打工。

        水分配困局

        在距祿勸縣城37公里的團街鄉(xiāng)運昌村,村民黃文俊站在自家養(yǎng)殖場前一臉愁容。為了解決1500頭豬的用水,他與父親多次與鄉(xiāng)政府協(xié)調,而每次對方都是“愛搭不理”。迫不得已,黃文俊將養(yǎng)殖場抵押給銀行,貸款13萬,在距養(yǎng)殖場10多公里的山腳下打了一口150米的深井,才稍解燃眉之急。

        而掘井的巨大投入讓絕大部分農民負擔不起,他們只能逐水而生。

        旱情日益加重,黃文俊擔心過不了多久,井水也將干枯,他甚至做好了賤賣豬場還貸的打算。在距離運昌村28公里的地方,就是昆明市主城區(qū)的水源地云龍水庫。

        自2004年建壩蓄水以來,黃文俊發(fā)現(xiàn),村子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當年貫穿村里的河流有五六米深,如今只有四五十公分I原本河里有大魚,現(xiàn)在連小蝦都不見,此前村里靠河灌溉,后來就只能靠天吃飯?!捌鋵嵏珊抵?,我們就過這種日子了,東一桶、西一桶地找水吃?!秉S文俊無奈地說。

        云龍水庫是昆明主城區(qū)供水水源的專用水庫,位于金沙江支流掌鳩河的中上游,并兼顧下游農灌用水、防洪,庫容4.48億立方米。從2008年開始向昆明供水,目前,昆明城區(qū)日均用水量為85萬立方米,水庫2.5億立方米的蓄水量足以支撐主城區(qū)順利度過旱期。

        而讓黃文俊難以接受的是,村民們守著一個“大水盆子”卻沒水吃?!白钔?月就要下雨,這些水肯定是用不完,為什么不能救濟一下我們,只要壩閘開一個10公分的小口,下游幾萬人就不會是現(xiàn)在的樣子?!秉S文俊一邊比劃著一邊激動地說。位于云龍水庫下游的團街鄉(xiāng)原本是靠云龍水庫放水灌溉的農田,但干旱讓灌溉變得尤其艱難?!柏S水期會放水供下游灌溉,但枯水期為保證城市供水,肯定是不會放水的?!崩ッ髯詠硭鞠嚓P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與黃文俊一樣,村民們對大壩頗有看法。運昌村百姓世代喝著掌鳩河的水,然而,如今一座大壩,卻讓村民與水隔絕?!敖膺h渴”的內心糾結在大旱面前變得更加躁動、不安,“供昆明沒得說,但至少要分給我們一口,收了水費,也要補償我們一些吧?!闭勂鹚畮?,一位村民略有些激動。

        長期從事生態(tài)補償研究的云南大學教授段昌群對于庫區(qū)周圍農民利益關注已久。他認為,修水庫是犧牲上游農民利益,保證下游生產生活,因此旱災來臨只能讓農民,特別是水源地農民承受旱情。“所以要對因為配置不合理而失去發(fā)展的農民進行經濟和機會成本E的補償?!?/p>

        事實上,早在2002年,庫區(qū)11756名村民因水庫移民外遷就作出過犧牲。盡管對

        大壩頗有微詞,但與庫區(qū)外遷至他鄉(xiāng)的農民相比,運昌村的村民是幸運的,不需輾轉搬遷,離鄉(xiāng)背井。但如今,喝水成了最大的難題。他們要到幾公里外的山上背水,本以為可以等到送水車,然而至今未見蹤影,“也許政府認為我們村不是最困難的吧?!秉S文俊無奈地搖了搖頭。

        旱情還在持續(xù),有限的水如何分配成為人們最為關注的焦點。

        云南防汛抗旱指揮部辦公室主任達瓦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說,原本水庫是否放水由水電部門決定,但大旱當前,從1月底開始,為合理地調用當?shù)厮Y源,水庫放水必須由水庫所在縣的縣長簽字。

        對于缺水的村莊,由政府組織送水。一般情況下,由縣政府安排,各鄉(xiāng)鎮(zhèn)政府具體實施。石林縣抗旱應急指揮部副主任趙樹平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送水仍以鄉(xiāng)鎮(zhèn)為主,縣水利局將送水車發(fā)放至鄉(xiāng)鎮(zhèn),各個鄉(xiāng)鎮(zhèn)再根據(jù)轄區(qū)內干旱情況自行組織安排,送水量及次數(shù)均有鄉(xiāng)鎮(zhèn)視情況而定。

        “但縣里并沒有統(tǒng)一的水分配調度計劃,全由鄉(xiāng)鎮(zhèn)一級說了算,這就增加了送水的隨意性和不確定性?!笔挚h的一位干部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事實上,受地勢和交通等客觀條件影響,縣一級政府在抗旱救援上頗為捉襟見肘。祿勸防汛抗旱指揮部主任師文進坦言,抗旱救援中60%~70%要靠群眾自救,“全靠政府是非常困難的?!?/p>

        根據(jù)昆明市防汛抗旱指揮部的數(shù)據(jù)顯示,截至3月17日,全市近80%鄉(xiāng)鎮(zhèn)受旱,造成71.04萬人,43.2萬頭大牲畜飲水困難,有79座小型水庫、596座壩塘干涸,86條河流斷流。

        干旱圍城

        與災區(qū)相比,昆明似乎與干旱無關。若不是市內社區(qū)黑板上捐款抗旱的倡議書和每天媒體連篇累牘的報道,很難想象這是一座被干旱包圍的城市。更鮮為人知的是,昆明是全國14個嚴重缺水的城市之一,人均水資源占有量不足200立方米。

        轉變似乎來自2008年,總投資40億元、長達90余公里的掌鳩河飲水工程全線貫通,云龍水庫開始為昆明供水,一改昆明市區(qū)的飲水危機。如今,為昆明供水的兩座水庫總蓄水量達3億立方米,按現(xiàn)在昆明日均用水85萬立方米計算,在雨季到來之前,水務部門足以游刃有余地進行調度。

        與農村截然不同的是,昆明城區(qū)水資源調配布局慎密,供昆明主城區(qū)的共有6個水庫以及6個水廠,各司其職,嚴格按計劃向昆明主城區(qū)供水。昆明自來水有限公司供水調度中心經理張情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早在去年7月,即已經向輸水較為困難的東南片區(qū)的寶象河水庫進行了蓄水,并修建了一條1.4米寬的輸水管道,這使得今年旱期昆明主城區(qū)并未受到影響。

        盡管城市供水充足,但因輸水管網設施并不配套,主城區(qū)向農村輸入并不現(xiàn)實。

        隨著旱情加劇,昆明城區(qū)的現(xiàn)狀與抗旱形勢格格不入。不久前,城區(qū)一條水管爆裂,上百噸自來水流失,洗車、洗浴等高耗水行業(yè)仍如往常門庭若市。盡管昆明停止了城市景觀用水,但并未采取其他相關限水措施。

        昆明節(jié)水辦主任龔詢木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只有在城市正常供水不能保障的情況下,才會采取限制性措施。昆明自來水公司的相關工作人員也向《中國新聞周刊》證實,并未收到關于限水方面的通知。與之相對的是,自去年入冬以來,昆明受干旱影響的農村迅速增長,受災人口和面積不斷增加,受災群眾飲水困難的問題始終未得到解決。

        曾有網友建議,為讓昆明城區(qū)百姓感受干旱來臨,每天限水一小時。對此,昆明節(jié)水辦主任龔詢木表示,昆明自來水管道為循環(huán)式管網布局,一旦停水很有可能形成壓力失衡,造成管網破裂。

        事實上,干旱已經悄然逼近昆明。昆明機場跑道因干旱而沉降破裂,地下水水位下降明顯,城市菜品價格飛漲,原本1.8元1公斤的土豆,如今已漲至3.5元,導致城市居民的生活成本也隨之增加。

        當周邊農民挑菜進城時,城里人絲毫感覺不到他們的困境,城市人在資源享用上的優(yōu)越感似乎已成為一種習慣。然而,唇齒相依,在經歷了干旱之后,城里人才慢慢發(fā)現(xiàn),農民挑菜的扁擔似乎更像是個天平,當嚴重失衡,另一方就要為其埋單。

        分配之辯

        李維艷打好行李,準備帶著父母來昆明打工。當農村無法讓農民生活下去時,農民開始涌入陌生的城市。

        由來已久的城鄉(xiāng)二元不均衡現(xiàn)象在干旱面前被暴露得一覽無遺。城市用水的豐沛與農村的干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日前,中國水科院的高級工程師嚴登華向媒體表示,西南大旱與水資源配置調度不完善有關,一時引起媒體對城鄉(xiāng)水資源分配的高度關注,關于西部農村水利設施滯后的報道頻頻見諸報端。

        有專家指出,水分配的不均衡主要原因是政府對農村水利投入過小。但昆明松華壩水庫管理處辦公室主任姚暢榮指出,山區(qū)農民居住分散,幾公里一個小村莊,并分別錯落于不同的海拔,給供水配套設施建設帶來巨大的困難。

        對于守著水庫沒水吃的尷尬,祿勸縣抗旱應急指揮部主任師文進也解釋說,并非只因供城市而忽視農村,許多農戶居住地高于壩區(qū),很難引水上山,即便修了管道,農民也很難承受高水價。

        中國水利水電科學研究院的劉鈺則認為,城鄉(xiāng)用水不平衡的現(xiàn)象確實存在,在旱災來臨的時候,先保人口密度大的地區(qū)的飲水,再保工業(yè),最后農業(yè),這也是《水法》里面規(guī)定的。因為我國農村比較廣闊,如果一個地區(qū)一年絕收,東方不亮西方亮,總體上說還可以。目前農村的應急體系不完善,所以抗旱能力薄弱,農村飲水這塊保證率低,這也是一個比較普遍的現(xiàn)象。

        然而,干旱之后所暴露出的水分配危機更多的是一種警示:雪中送炭遠比錦上添花重要。昆明目前已采取一系列舉措,加大農村水利設施建設,以求從根本上扭轉水利基礎設施薄弱的被動局面,走出水分配失衡的城鄉(xiāng)困局。

        看著一整包的行李,李維艷坐在小板凳上,雙手托著下巴——她不知道下一站是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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