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時
超過200位藝術家,耗資1800萬元,一場在國家會議中心舉行的名為“改造歷史”的當代藝術展,是一次21世紀中國當代藝術作品的匯集,也是一次藝術家們不愿落單的“大”聚會
風旗獵獵。
比鄰鳥巢的國家會議中心門前的數(shù)十根旗桿上,飄揚著棕色的會旗,上面印刷著頗具野心的文字:“改造歷史”。
這里舉行的不是政治會議,是藝術展覽。中國當代藝術的一次匯集,2000?2009年以來新作品的集體操練。
開展之前,會議中心的門口已成了某種意義上的秀場。王廣義甩著長發(fā)守在一個垃圾桶前面抽煙,方力鈞皮笑肉不笑地躲避著追逐他的攝像機??龐大而空曠的廣場上空,回響著一個氣息十足的女中音,頑強地宣講著這個地點的重大意義,介紹緊挨著的“鳥巢”和“水立方”以及2008年夏天那次宏大的亮相。
這個曾經(jīng)展示過國家主義美學的場地,在2010年的“五四”迎來了一批當代藝術家——曾經(jīng)的文化流寇,如今的時尚明星。這次江湖集會的召集人、或者說,“改造歷史”大展的策展人呂澎正在展廳的盡頭發(fā)言。他提到十一屆三中全會,提到改革開放。確實,對于中國當代藝術來說,政治和經(jīng)濟的變革是永遠無法繞開的前提。這些奇形怪狀的作品像一面哈哈鏡,戲謔卻忠實地反射著中國社會的樣貌。
其實,這同時是一次新世紀第一個十年的藝術史匯總。這也是呂澎的初衷。“改造歷史”是個彪悍的題目,實際上,呂澎說起這個名字只是避免重復,“制造歷史”被太多人用過,改了兩個字有些語言游戲的色彩,也有些野心的味道。
去年8月,作為藝術史家和批評家的呂澎開始籌劃這個大型群展,“我要開始寫這十年的藝術史了。能做一個展覽的話,可以讓我自己再了解得深入一點。”他這樣解釋并且宣告。
于是,作品匯聚而來。半年之后,從國內的江湖大佬到所謂“海外金剛”,被全景式地安放在偌大的展廳中。呂澎和另外兩位策展人,朱朱及臺灣的高千惠將展覽空間分割為四部分,對應功成名就者、行走在上升通道的青年藝術家、水墨以及臺灣地區(qū)藝術家。
不過這次,那些人們熟悉的符號——光頭、笑臉——都鮮見于展覽現(xiàn)場?!拔以谝?guī)避。跟藝術家說拿新作品,他們自己也愿意拿新的出來?!眳闻煺f。
超過200位藝術家,耗資1800萬元,盡量展示新世紀頭十年當代藝術的全貌,也因此,在籌備之初,這個規(guī)模龐大、題目彪悍的展覽會就被業(yè)界聲討為呂澎在“跑馬圈地爭奪話語權”。
“唉,藝術圈啊,江湖?!遍_展的第二天,呂澎嘆著氣說。這確實像一次檢閱,一次即將書寫的歷史文本的前戲,雖然呂澎并不承認,但它似乎也在暗示,進入這個展覽就進入“歷史”,相反,則被“歷史”除名。
客觀地講,這次展覽是呂澎以往經(jīng)驗的延續(xù)。每個十年的當口,他都會寫一部藝術史總結過往。1989年底,他寫出了《現(xiàn)代藝術史:1979至1989》;1999年,同樣如此。這一次依舊如故。只不過,前兩個十年,當代藝術無錢無權,無名無利。大家都是兄弟,抱團取暖,攥緊拳頭向體制爭取可憐的自由。突然間,資本進來撕開了一個口子,翻身的當代藝術充斥著權力意識和現(xiàn)實利益,一切行為于是都成為有目的的曖昧舉動。呂澎率先按照自己的標準把21世紀第一個十年的作品陳列了出來,在許多人看來,這不是搶山頭是什么?
其實,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紛爭和非議,一年前,批評家王林發(fā)表文章《當代藝術,除了既得利益還剩下什么?》引發(fā)軒然大波,呂澎將自己的態(tài)度、點評插入對方的文章又扔了回去,以《當代藝術,除了既得利益需要爭取徹底合法性》回應王林,爭論升級。
直到這次展覽的研討會上,呂澎有些悲哀地發(fā)現(xiàn),年輕一代批評家仍然沒有人搞懂他所說的“當代藝術的合法性”究竟是什么。他們忘記或者不想了解80年代當代藝術受到的擠壓和鉗制,而直到現(xiàn)在,即使當代藝術已經(jīng)進入了“國家會議中心”這樣具有象征意義的場地,但仍沒有完全脫敏。呂澎想借這次展覽向人們展示新十年的藝術,也想勾連起曾經(jīng)的歷史。
《中國新聞周刊》在這次規(guī)模龐大、爭議也不小的展覽上,就“當代藝術的合法性”等話題,專訪了策展人呂澎。
我給那些知名藝術家的分不太高
中國新聞周刊:關于當代藝術的大型展覽,對于地點總會有猜測和意會,比如曾經(jīng)“八九”大展在中國美術館的意義等等。這次進入國家會議中心,你覺得你的展覽和這個地點有呼應關系嗎?
呂澎:最初的想法是在北京、上海和廣州都有展區(qū)。但上海的場地不能給我了,我想干脆都放在北京。場地上其實沒那么多考慮,這里足夠大,空間不錯,還有酒店,有吃飯的地方。大家來了,所有的事都可以解決,都是從實際情況考慮的。
中國新聞周刊:你在選擇藝術家的時候,選擇作品的時候,對他們有什么要求?有什么標準?
呂澎:都做了這么多年有很多經(jīng)驗了,知識經(jīng)驗、感覺經(jīng)驗。我就是提示他們拿新的,我在規(guī)避之前熟悉的符號,他們也自然而然拿新作品。我沒那么刻意強求。
中國新聞周刊:有人一直批評那些成功的藝術家一直沒有改變,你在選擇作品的時候有這個感覺嗎?
呂澎:人們都希望藝術的改變應該是顛覆性的,這是現(xiàn)代主義革命給人帶來的印象。日常生活中哪有那么多顛覆性變化。如果一個藝術家有顛覆性變化,可以,如果沒有,我們就考察他作品中的差異。
中國新聞周刊:但是一些藝術家不斷重復自己,這確實是事實。
呂澎:這是事實。但是這有幾個原因。里面有市場的原因,有人想買,他們就畫。但是還有別的原因,比如美術館要買,而且是永久收藏,它希望有這么一個品種,藝術家會去滿足這個要求。這和創(chuàng)造性是有點相悖的,但是這并不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問題是我們要去觀察他,他的創(chuàng)造的工作還在做嗎?如果還在做著,那同時完成一些任務無可厚非。當然,還有一個原因是藝術家的個人情結,那種反復性,喜歡表達一個系列,希望通過各種角度來完成這種感受。
我們期望藝術家不要重復,要創(chuàng)造,另外也要理解,為什么他們會這樣。
中國新聞周刊:也有人說,一些不斷重復的、成功的作品是西方某些基金有意識形態(tài)色彩的選擇,給予支持?
呂澎:那都是瞎扯。有人說政治波普有外國支持。像90年代初,王廣義畫那些畫的時候都是源于藝術和偶然的原因,那時候哪認識外國人啊,連見都沒見過。
中國新聞周刊:那些功成名就的藝術家,總體上的變化讓你驚喜還是失望?
呂澎:如果非要打分的話,70分吧。不太高。
蔡國強的放焰火,我不認為是藝術
中國新聞周刊:你這個展覽野心足夠大,出來就有人說是圈地占山頭?
呂澎:說我搶奪話語權,是這個圈子的思維習慣。圈就圈吧,你有能力你圈啊。我就用這個方式來回你——圈就圈了,圈的結果又會怎么樣呢?我覺得這么多年,藝術圈我很清楚,總的說來:江湖。學術成為罵別人的一個托詞。
昨天我們小圈子內開玩笑,說巴不得你這個展覽會失敗,可一看現(xiàn)場,覺得還可以吧,就有點失望。我覺得江湖就是有一種非理性的東西,但是它自然而然會沉淀下來,江湖的說法會消失。
中國新聞周刊:你做這個展覽是為了寫21世紀前十年的藝術史,所以很多人就覺得進入這個展覽就進入了藝術史,沒選入展覽就是被拋棄了。這是個錯覺嗎?你曾經(jīng)說,藝術史不是光榮榜,應該是問題史,但是這個展覽確實很像光榮榜。
呂澎:那當然是錯覺。憑什么進不了展覽就進不了藝術史。只能說進入展覽了,被藝術史考察的可能性會大一點。能進這個展覽也不是個壞事。有藝術家認為這是光榮榜,那是他的心理感覺,每天可能產(chǎn)生上萬個藝術品種,我選擇其中一個做代表,在這個意義上說,權力在書寫者手上。我不在乎當代史寫作的對錯,我只在乎對于當代的看法要表達出來。對錯那是后面的人判斷的事,當然,作為一個藝術史學者肯定希望自己的判斷是準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