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 涌
幾年前,我曾寫過一篇文章,題目叫《學好英語不用上大學》,稱在中國大學教育質(zhì)量每況愈下的同時,以美國常青藤為主的一些世界名校,正把自己的課程免費搬上網(wǎng),使所有人都可以分享。參與的大學不僅自己投入大量資金,也得到了各種基金會的資助??梢灶A見,網(wǎng)上這種“開放課堂”將對世界高等教育產(chǎn)生巨大的影響。年輕人與其繳納高昂的學費到平庸的中國大學課堂里混,不如先把英語學好、然后專心啃下十幾或幾十門由世界一流學者主講的課程。
這個觀點在當時也許異想天開。但是,今年這種網(wǎng)上的“開放課”突然在中國火爆起來,乃至新浪、網(wǎng)易等商業(yè)門戶網(wǎng)站紛紛開始轉(zhuǎn)播。許多年輕白領因為“開放課”而有了“網(wǎng)癮”,并且組成學習小組,共同切磋。比起“開放課”來,他們的大學教育顯得索然無味,甚至相當“垃圾”。這一趨勢如果繼續(xù)的話,人們不禁要問:為什么要花那么多錢上大學呢?
我們必須意識到:中國正處于急劇的全球化過程中。看看發(fā)達國家大學中的外籍教授和學生的比例就知道,高等教育是全球化程度最高的領域?!伴_放課”把這種全球化帶入了我們的日常生活。中國教育界也必須對之作出回應。
那么,應該怎么回應呢?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們不妨先討論兩個層面的問題:第一,這種“開放課”所代表的新教學方式,在國外究竟發(fā)展到了什么程度?第二,為了吸收“開放課”所提供的知識,中國教育界應該作什么?
在網(wǎng)上“開放課”領域打頭陣的,是美國的一些名校。美國的高等教育一方面強調(diào)“公共服務精神”,以別于歐洲大學,一方面又保持著強大的私立傳統(tǒng),似乎和“公共精神”有所矛盾。其實,這種“美國大學傳統(tǒng)”,就和蓋茨、巴菲特所代表的慈善精神一樣,堅信私人的業(yè)績從來都有回饋社會的道德承擔,由此而產(chǎn)生的“公共服務”,使許多通過政府來行使的“公權力”成為不必要。當歐洲大學必須從政府拿錢來履行其公共職責之時,美國的大學則可能通過私立的方式更有效地對社會提供服務。不過,到了90年代高速經(jīng)濟增長期,美國的名校越來越熱,財富越來越多,乃至遇到有錢多得花不出去的問題。更重要的是,各校紛紛和企業(yè)進行贏利性的合作,比如在醫(yī)藥、高科技等研究領域,高校經(jīng)常為了專利而對新創(chuàng)造的知識保密,背離了其傳播知識的職能,因而遭到輿論的質(zhì)疑和譴責。于是,大學一方面被強烈的“公共服務精神”傳統(tǒng)所推動,牢記自己的社會使命,一方面又受到社會各界對于其知識保密的攻擊,必須證明自己仍然是“學術為天下公器”的信奉者。這樣就使一些最有名的大學把自己的課程免費在網(wǎng)上公開。
遺憾的是,在目前的金融危機中,哪怕是一些最富的大學也遭受了沉重打擊,財富大為縮水,擴張網(wǎng)上的“公開課”很難排在議事日程上。但是,一旦經(jīng)濟恢復,這一潮流會再度成勢,乃至一些二、三流大學也會投入其中。美國的大學有4000所左右,人才分布均勻,許多小大學也藏龍臥虎,擁有著一流學者。一旦低層級的大學參與,網(wǎng)上的“開放課”就將變得更加目不暇接。
其實,“開放課”還只是事情的一端。在商業(yè)領域,美國最近崛起了“教學公司”(teaching company)這種私人企業(yè),到各高校搜羅明星教授,把他們的課程制作成光盤在市場上銷售。這樣,明星教授就像動不動出唱片的歌星一樣,有了市場價值。而一個課程整套光盤的售價也不過幾十美元而已,比起到大學選課來,其價格實在是微不足道。這種在市場上能夠輕易購買的光盤,種類比目前已有的“開放課”要多得多。我曾對國內(nèi)私營教育機構推薦:這些光盤的知識含量,在國內(nèi)完全能超過一個“一流大學”,不妨全盤引進辦一個以英語為教學語言的大學。
為什么要提出這樣的建議?因為這些新媒體固然提供了眼花繚亂的課程,但中國的公眾要真正消化吸收也并非全無困難。首先是語言關。目前“開放課”的火爆,和一些網(wǎng)站對這些課程提供中文字幕有直接關系。但是,從長遠來看,中文字幕翻譯畢竟數(shù)量有限,很難跟上國外“開放課”的擴張。更重要的是,這些“開放課”雖然多為一流學者主講,但其聽眾和學生主要并不在中國,教授本身對中國也無了解。雖然多是基礎課程,其內(nèi)容如何和中國觀眾的知識背景銜接,仍是一個巨大的挑戰(zhàn)。有些課程,如《幸?!贰端劳觥返鹊?對這種銜接的要求也許并不高。但是,一旦講到稍微具體一些的題目,如《彌爾頓》《佛羅倫薩》等等,則需要受眾有一個基本的知識框架。否則,“公開課”對中國的影響要么膚淺,要么無法長久。
這些也是中國教育界需要解決的問題。應該承認,即使是北大清華這樣的名校,其基礎課程能夠達到這些“開放課”或光盤課水平的可謂鳳毛麟角。如果學生能夠充分消化這些課程的內(nèi)容,其所受的教育就可能遠比中國任何一所大學所提供的要好。與其到處請高薪教授,為什么不以這些白來的高質(zhì)量課程作為大學教育的核心呢?比如,一些大學或私營教育機構,可以雇傭一批具有良好的英語水平和專業(yè)背景的助教,逐字逐句地幫助學生聽懂這些課程,并解析其中的疑義。同時,根據(jù)這些課程列出的參考書,組織學生研讀、討論、考試、寫讀書報告。另外,可以聘用少量的教授,針對這些課程的內(nèi)容,給學生講授一些背景性的知識,使學生具備必要的接受框架。這樣不僅大大提高了教育質(zhì)量,也降低了教育費用。
應該說,這些外來課程,多屬于“通識教育”(或稱“博雅教育”)的范疇。這也正是中國高等教育的軟肋。幾年前,我曾撰文稱“香港的大學將把北大清華掃為二流”。此說一度被指責為聳人聽聞。但看看現(xiàn)在的國際排名,香港、新加坡的大學確實在國際排名中已經(jīng)趕超北大清華。甚至香港城市大學也到了與清華并駕齊驅(qū)的程度。國際排名固然不能作為衡量大學水平的唯一尺度,但多少也為我們評價高等教育提供了有益的參照。不僅如此,香港目前正在推出優(yōu)惠政策,鼓勵西方的大學來港建校園。新加坡國立大學不斷和美國一流大學成立聯(lián)合課程,最近又決定和耶魯大學合辦博雅學院,引進世界一流的“原裝”本科教育。相比之下,中國大學與亞洲一流的距離正在拉大。
網(wǎng)上的“公開課”和市場上的光盤課,則為中國引進一流的“原裝”本科教育提供了極大的方便。這些“原裝”課程,也應該刺激一些以英語為主要教學語言的大學的誕生。要知道,不管在歐洲的非英語國家,還是在印度、新加坡、中國香港,乃至日本、韓國,都有大量以英語為主要教學語言的大學。中國過去幾十年的經(jīng)濟崛起,直接受益于全球化進程,和世界的關系也越來越深。但是,在發(fā)展以英語為主要教學語言的大學方面則幾乎是個零?,F(xiàn)在正是“補課”的時機。在這方面,一些有遠見的民營教育機構也許更有競爭力。我相信,這些新大學一旦出現(xiàn),就將在教育質(zhì)量、教育費用等方面搖撼中國高等教育界既得利益者的統(tǒng)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