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勝
一
一家大電視臺舉辦歌手選秀活動,特別派出一組人馬來到小城登州進行海選。由于前來擔任男聲組海選評委的是歌壇紅星劉雨卿,在當?shù)匾疝Z動。
劉雨卿是去年香港地區(qū)冒出來的新星,人美歌甜,尤其是一雙深如碧潭的大眼睛,黑白分明,干凈得不含一絲雜質(zhì)。她走的是清純玉女路線,一出道便紅遍華人地區(qū)。
據(jù)說,劉雨卿是主動要求來當評委的。這樣的當紅偶像請都請不來,能主動參與,主辦方自然喜出望外。本來,主辦方打算到?jīng)Q賽時再請她出場擔任評委,但劉雨卿以檔期沖突為由,提出只做海選評委,并要求把小城登州作為海選的一個點,她才肯去充當評委。主辦方只好同意。
劉雨卿相當敬業(yè),距離海選還有兩天,她就秘密抵達登州。第二天,她跟隨行人員說要去見一個人,就獨自一人上街了,行蹤成謎。
兩天后,海選如期開始。
不出所料,因為劉雨卿的參與,海選盛況空前,粉絲們從四面八方涌向現(xiàn)場,爭相一睹偶像風采。為防止意外事故,一隊警察趕到現(xiàn)場維持秩序。帶隊的警察名叫王杰,是公安局刑警隊長。
因為報名選手太多,每個選手表現(xiàn)的時間只有短短兩分鐘,場外的選手可以通過大屏幕觀看場內(nèi)情況。眾人關(guān)注的焦點自然是評委劉雨卿,她的一顰一笑,都能引起場外大屏幕前的粉絲陣陣尖叫。
參賽選手大多水平有限,許多人參賽的目的不過是為了有機會能跟偶像近距離面對面,因此,第一天海選下來,亮點乏善可陳,絕大多數(shù)人剛唱幾句,劉雨卿就毫不客氣地伸手按鈴示意出局。
第二天出現(xiàn)了一次小高潮。當一位身材瘦長的男生演唱時,剛一開口,劉雨卿突然雙眸放光,目光緊緊盯在選手的臉上,神情頗為激動。
該選手并沒受兩分鐘時間的限制,直至一曲唱完,劉雨卿才如同恍然夢醒,點頭說唱得不錯。她問選手:“你是本地人嗎?叫什么名字?”
選手說:“我叫張默,是本地人。”
劉雨卿竟跟選手聊開了家常,問:“你認不認識我?”
張默說:“當然認識,你是大明星啊,我是你的鐵桿粉絲,你的每一首歌我都會唱?!?/p>
劉雨卿問:“你再仔細看看,你以前從沒跟我見過面嗎?”
張默一怔,不由仔細瞧了她一眼,心中一動,忽然想起幾年前在街上見過的一個賣唱的小姑娘,但隨即又覺得絕無可能,就搖頭道:“沒有,肯定沒見過?!?/p>
劉雨卿神情奇怪,似乎有些失望:“那可能是我認錯人了。你唱得不錯,進入下一輪。”
張默興奮地道謝,走出大廳。出來后,他又仔細看了眼大屏幕上的劉雨卿,斷定:絕對不是那個人,兩人只是長得有點像而已。
因為那個小姑娘是一個瞎子。
二
場外,警察王杰一直通過大屏幕觀察著里面的動靜,等選手張默出來后,王杰立刻安排一個便衣偷偷跟蹤張默,讓他設(shè)法取得張默的指紋、頭發(fā)或抽過的煙蒂之類。那便衣奇怪地問:“王隊,這人是嫌犯?”
王杰道:“這些你不要管,快跟上他。”
片刻后,王杰走進大廳,來到后臺的工作人員休息室。評委劉雨卿正端著一杯咖啡坐在沙發(fā)上發(fā)呆,滿臉困惑之色。
王杰走到她身邊,低聲問:“是他嗎?”
劉雨卿搖搖頭:“我也不能完全斷定,剛開始我覺得他的聲音很像,可后來又覺得有些地方不像……奇怪呀!”
王杰問:“什么奇怪?”
劉雨卿苦惱地說:“我的聽覺好像遠遠不如以前了。人的聲音就跟人的長相一樣,各有不同,以前,我輕易就能分辨出聲音里面的細微差別,可自從我的眼睛能看到后,聽覺越來越差,現(xiàn)在很難分辨得清了?!?/p>
王杰略一思索,道:“這也難怪,以前你最主要的感覺器官就是耳朵,聽覺自然敏銳;而復明后,用眼多過用耳,聽覺很可能不知不覺退化了。不過,你現(xiàn)在不能斷定也不要緊,我們可以通過查他的指紋或DNA來驗證?!?/p>
劉雨卿問:“最快幾天可以得出結(jié)果?”
“三天就差不多了。”
王杰從休息室出來,刑警大李走到他身邊,羨慕地說:“王隊,看你跟劉雨卿這么親密,簡直就跟早就認識了一樣。”
王杰瞥了他一眼:“其實你也早跟她認識了。”
大李一怔:“不可能!”
王杰低聲問:“你記不記得三年前你跟我一起去辦的那起強奸殺人案?受害者是個叫阿玉的盲人?!?/p>
大李吃驚得眼珠子都鼓出來:“記得呀,難道……劉雨卿就是阿玉?可她的眼睛……這怎么可能啊?”
王杰說:“大驚小怪!難道瞎眼就不能治好了?”他叮囑大李,“你記住,劉雨卿就是阿玉這件事只限你我知道,不許告訴任何人,連你老婆也不能說?!?/p>
見大李不解,王杰解釋道:“你想一想,劉雨卿是玉女明星,形象純潔,這種事傳出去絕對會對她不利?!?/p>
大李恍然大悟:“王隊,我明白了,她這次來登州是想尋找那個兇手,對不對?”
王杰點頭,說:“她記住的只有兇手的聲音,所以她才當評委,希望能尋找到那個聲音。不瞞你說,那天她突然來找我,當我知道她竟是阿玉后,我比你更吃驚呢。”
三
原來,劉雨卿于海選前兩天就抵達登州,找的人就是王杰。
那天,王杰見到劉雨卿后,愣了一下,覺得這人眼熟,就問:“請問,你找我有事嗎?”
劉雨卿說:“我想問一下一個案子的情況。你記不記得三年前的一起殺人強奸案?當事人是個盲女,叫阿玉?!?/p>
王杰一愣:“你是……”
劉雨卿伸手摘下墨鏡,王杰大吃一驚,激動地說:“你不是那個歌星劉雨卿嗎?”
劉雨卿微笑道:“你認識我?”
王杰說:“當然認識了,這幾天報紙上全是你的照片。你跟阿玉是什么關(guān)系?”
劉雨卿不說話,只是將披肩的秀發(fā)綰到腦后,往上翻了翻眼睛,露出眼白。
王杰吃驚地睜大了眼睛:“難道你、你就是……阿玉?”
三年前的一個深夜,王杰接到報案,說郊區(qū)發(fā)生一起強奸殺人案,一老人被殺,一女孩被強奸。他火速帶人趕到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兩個受害者都是盲人,那個被強奸的女孩就是阿玉。但警方從阿玉嘴里沒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線索,她能記住的只有兇手的聲音,而警方又不可能把全市幾十萬個男人都帶到她面前說話讓她辨認。在提取了兇手留在現(xiàn)場的指紋及精液后,王杰告訴阿玉不要著急,警方會全力破案,一有線索就會立即通知她。
離開時,王杰見阿玉孤單可憐,就問她家在哪里,想把她送回家。
阿玉搖頭說自己沒有家。原來,阿玉的親生父母嫌她眼瞎,在她5歲時就把她送給了一個走街串巷賣唱的老瞎子,現(xiàn)在老人已死,她就無家可歸、無依無靠了。王杰問她以后打算怎么辦?阿玉說:“我還是沿街賣唱,我記得那個畜生的聲音,我一定要找到他,為爺爺報仇!”
王杰很是為她擔心,一個女孩子,眼睛又看不見,這樣沿街賣唱是很危險的,說不定以后還會遇到這種事情。后來,王杰經(jīng)多方聯(lián)系,把阿玉介紹到一個殘疾人藝術(shù)團當了演員,為她找到了安身之所。此后再無聯(lián)系。
沒想到,阿玉今天會突然出現(xiàn),不但眼睛明亮,而且搖身一變成了大明星劉雨卿。這簡直太令人難以置信了!王杰自然瞠目結(jié)舌,又驚又喜:“阿玉,你的眼睛好了?”
劉雨卿點點頭:“我做了復明手術(shù)。我患的是白眼瞎,醫(yī)生從我眼里除去了一層白色的東西后,我就看得見了?!?/p>
王杰感慨萬千:“怪不得當初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明星照后覺得有幾分眼熟,可怎么也想不到你會是阿玉。阿玉,你是怎么當上明星的?”
劉雨卿說:“這還要謝謝你把我送到了那個殘疾人藝術(shù)團,后來有一次我們?nèi)V州表演時,我被香港的一個唱片公司老板看中。他請醫(yī)生對我的眼睛進行會診后,認為可以復明,就把我?guī)У搅讼愀?先治好了我的眼睛,然后把我捧成明星?!?/p>
王杰看著她那黑白分明、靈動有神的雙眸,由衷地為她感到高興,想不到那個可憐的小盲女,會有今天的成就!
劉雨卿轉(zhuǎn)變話題:“那個案子怎么樣了?”
王杰抱歉地說:“還是沒有進展?!?/p>
劉雨卿道:“我這次來,就是要尋找那個畜生。”
王杰問:“你打算怎樣查?”
劉雨卿說:“我唯一的線索就是那個人的聲音。我覺得那個兇手的聲音有些稚嫩,歲數(shù)應(yīng)該不大,現(xiàn)在頂多20歲左右。他的聲音音質(zhì)很好,有唱歌的潛質(zhì),如果他不是一個百分百的壞蛋,如果他喜愛唱歌的話,你說他會不會報名參加這次海選?”
王杰恍然大悟:“原來你來登州當評委是為了這個!”他思索片刻,“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想當明星,他報名的可能性倒是有,但很小。登州這個歲數(shù)的小伙少說也有五六萬人,報名的頂多也就兩三千人吧,不到二十分之一的機會?!?/p>
劉雨卿說:“只要有機會就好。抓不到兇手,我這輩子都不會心安。”
王杰突然想起一事,劉雨卿是偶像明星,大眾心中的純情玉女,如果被粉絲們得知她被人強奸過,后果難以想象。他試探著問:“如果抓到他,你會站出來指證他嗎?”
劉雨卿毫不猶豫:“當然?!?/p>
王杰想了一下,說:“其實你也不必站出來指證,只要指紋、DNA吻合,就是鐵證。這樣吧,海選時我也去現(xiàn)場,如果你發(fā)現(xiàn)可疑人選,就給我個信號。別的你就不用管了,我們會設(shè)法找到證據(jù)的?!?/p>
四
接下來兩天的海選,劉雨卿并沒有發(fā)現(xiàn)新的懷疑對象。
第二輪比賽的時間到了。
比賽是在晚上進行的。開始前,王杰匆匆趕到現(xiàn)場,告訴劉雨卿:“我剛得到消息,張默的DNA檢查結(jié)果已經(jīng)出來,二者雖然相近,但并不完全吻合,所以,基本可以排除他的作案嫌疑。”
劉雨卿臉上難掩失望,怔了半晌,說:“可我總覺得他的嗓音有些像,檢查結(jié)果會不會出錯?”
“當然不會?!蓖踅馨参克?“你也不要太失望,其實你的這個計劃本來就是碰運氣,怎么可能那么巧兇手會來參賽呢?”
劉雨卿悵然若失:“看來,我不應(yīng)該治好我的眼睛?!?/p>
王杰奇怪道:“為什么?”
“我要是還是瞎子,我的耳朵就會很靈,絕對能分辨出聲音的細微處來。憑聲音我就能判斷是不是兇手??涩F(xiàn)在這個樣子,我擔心以后就是遇到真正的兇手,我也聽不出來了?!?/p>
王杰無言,心說有得必有失,世事豈能處處如意?
比賽開始。由于第二輪比賽事關(guān)能否參加總決賽,眾選手使出渾身解數(shù),設(shè)計了不少新穎環(huán)節(jié),以求與眾不同,獲得評委青睞。并且,幾乎所有選手都帶來了親友團、啦啦隊助陣,現(xiàn)場氣氛熱烈,逢到自家選手出場,掌聲、吶喊聲此起彼伏,一浪高過一浪。
張默排在第六名出場,他的出場也很特別,導演是這樣設(shè)計的:張默走上舞臺后,現(xiàn)場所有燈光熄滅,張默開始演唱,觀眾看不到人,只會聽到他華麗動聽的歌聲,等唱到三分之一處時,聚光燈亮起,照在他身上,而后,燈光全部亮起。
這樣的設(shè)計非常聰明,可以突出表現(xiàn)選手的唱功。一般水平的選手不敢選擇這種方式,張默預賽時得到劉雨卿的贊揚,信心大增,大膽地選擇了這種方式。
劉雨卿并不知道這種設(shè)計,當燈光熄滅現(xiàn)場陷入黑暗后,眼睛完全失去了作用,片刻后,她仿佛回到了從前,全憑耳朵來感覺現(xiàn)場的變化,在這個黑暗的世界里,每一處細微的響動她都可以捕捉到、分辨出來。這種感覺,對她來說再熟悉不過了——她已經(jīng)回到了盲人的世界中。
張默的歌聲響起,劉雨卿立馬判斷出,這人不是兇手,雖然嗓音跟兇手相似,但細微之處還是有差別的。他不是兇手,那么真正的兇手會在哪里呢?
劉雨卿正在胡思亂想,觀眾席里突然傳來一聲:“好!唱得真漂亮!”頓時,掌聲、呼喊聲響成一片。原來,是張默的親友團成員為他助威造勢。
剎那間,如同一聲炸雷在劉雨卿耳邊炸響,她身子一抖,“霍”地站了起來——她可以肯定:剛才喊“好”的聲音,絕對就是那個兇手的聲音!
兇手就在張默的親友團中!
幾分鐘后,燈光亮起,劉雨卿尋找到了聲音的來源:那是一個長相跟張默有幾分相似的年輕人。
五
兩天后,兇手歸案,經(jīng)指紋鑒定,正是兇手。此人名叫張靜,是張默的哥哥。
張靜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
三年前,張靜剛滿18歲。有一天晚上,他從網(wǎng)吧出來,百無聊賴地在大街上溜達,心中的欲望總也無法平息。剛才,他在網(wǎng)吧里瀏覽了一家黃色網(wǎng)站,那些令人血脈賁張的畫面在眼前揮之不去。
后來,他就遇到了一老一少兩個正相攜趕路的瞎子。老的是位白發(fā)老頭,少的是一個身材窈窕的少女,兩人肩上各背了一把二胡,看來是沿街賣唱的藝人。張靜欺負他們看不見,放肆地盯住那少女的腰身,這一看之下,心中的那股邪惡欲望再也無法抑制,就身不由己地跟在了他們后面,一直跟到了他們的住處。
他的腦中被一個邪惡的念頭占據(jù)了:反正他們是瞎子,看不到自己,只要完事之后跑掉,即使在街上跟他們打個照面,他們也不會認出自己的。
等到夜深人靜,欲火焚身的張靜爬窗進入他們的房間。剛進去,他腦袋上就挨了一棍,原來是老瞎子被驚醒了。張靜想都沒想,抬手將手中的磚頭拍在老瞎子的腦門上,老瞎子一聲悶哼,“撲通”倒在地上,再無聲息。
盲女從床上坐起來,吃驚地問:“爺爺,你怎么了?”
張靜走到床前,掏出打火機點燃,照亮了盲女的臉。
盲女縮成一團,顫聲問:“你把我爺爺怎么了?”
張靜沒有回答,伸手摸了摸她的臉腮,嘆道:“長這么漂亮,是個瞎子真是可惜?!闭f完,他扔掉打火機,撲了上去……
事后,張靜得知那個瞎老頭已死,提心吊膽了很長時間。但正如他所料想的一樣,一個瞎子,怎么可能會認出兇手呢?
有一次,他在街上遇到這個盲女,兩人擦肩而過,她也沒有任何反應(yīng)。于是,他提起的一顆心就漸漸放下了。后來,那個盲女不知所蹤,他也漸漸把這件事忘掉了。
他做夢也想不到,這次為弟弟加油喊了一聲好,竟喊來了災禍,暴露了自己。他更是沒想到,臺上那個明眸閃亮的評委,竟然就是當年的那個瞎子! ■
(責編:湯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