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

上帝的那群東方乖孩子

2008年末，離上帝最近的那些富孩子在金融危機的寒流下，凍得瑟瑟發(fā)抖。大手大腳慣了的美國人，不得不開始勒緊褲帶過日子。就連曾經叱咤金融市場的華爾街金領也變得無事可做，只得來到街頭玩玩雜耍，喚起人們對失業(yè)者的重視，順便賺幾個小錢，到沃爾瑪平價市場上買些小吃。

與此同時，在另一片土地上，上帝的那群東方乖孩子，為迎接新春佳節(jié)，從銀行里取出積蓄的極小一部分，去超市隨心所欲地購置年貨，去商場買時裝，買珠寶首飾。當不少華爾街的金領連病都看不起的時候，無數(shù)中國居民出境游熱情不減。在家的那一撥兒也沒有閑著，他們優(yōu)哉游哉地在廟會上閑逛、“血拼”。

不過，做這些的時候，他們并沒有忘記捂緊自己的錢袋子。他們有理由這樣做，因為他們辛辛苦苦地干了一年的活，也謹小慎微地理了一年的財。

在美國的華人對此也有切身體會。在金融動蕩中，華人遭受的直接損失較小。比如房價，美國政府2008年9月30日公布，20個城市的住房指數(shù)下跌了16.3%，創(chuàng)歷史之最。而華人社區(qū)的房價則基本穩(wěn)定，有的還有微升。這是因為即便在美國這個崇尚消費的社會中，華人依然進行著自我風險調控。華人很少過度依賴貸款，購買房屋通常是在自己的經濟實力允許的范圍內。在股票、保險和其他金融產品方面，華人遭受的損失也較小，因為他們對風險過高的產品涉及不多。量入為出的理財意識是他們躲避風險的定海神針。

與美國房貸市場相比，中國房貸市場雖然有泡沫，但尚未出現(xiàn)大的危機。國內商業(yè)銀行對房貸的首付比例要求非常嚴格，且貸款風險評估比較謹慎，加上中國人的消費觀念十分保守，因而與美國次貸存在根本性差異。

長期以來，超前消費，以消費帶動生產，被當做美國模式向全世界推廣。中國人的消費觀一度被當做保守、落后的代表。因為在過去，限制消費并沒有給大家?guī)砀嗟呢敻?，反而限制了?chuàng)造財富的動力。在國內，個人消費貸款推出之初，就曾引發(fā)很多爭議，因為“借錢過日子”是很多人難以接受的。而美國式過度消費引發(fā)的危機，印證了中國人量入為出理財觀的價值。

羨煞全球的中國式節(jié)約

“現(xiàn)在我們都成了中國人。”美國《華盛頓郵報》專欄作家大衛(wèi)·伊格內修斯不久前在文章中這樣說。

金融危機使人們把錢包捂得越來越緊。倫敦《金融時報》發(fā)表了一篇文章《全球消費者被迫反思購買模式》。文章說，經濟陷入衰退邊緣，歐美消費者的購買習慣因此發(fā)生了轉變。美國消費者正在通過合并購物行程來省錢，也更喜歡去那些以相對較低的價格出售多種商品的大超市和百貨商店。

根據(jù)美國有關部門的一份調查，22％的美國人甚至減少了看醫(yī)生的次數(shù)。非必需類食品和飲料的銷售量也在下降。大街上的自行車也明顯多了起來。據(jù)說，不少年輕人的俱樂部都號召人們騎自行車上班，這樣既省錢、環(huán)保，又鍛煉身體。金融貴族們也只能暫時收斂起奢華的生活。還有報道說，一位投資商打電話給游艇公司，問能否取消他先前訂購的價值2500萬美元的游艇。

不僅如此，不少美國家長還把勤儉、節(jié)約的中國傳統(tǒng)美德作為必修課，不厭其煩地教育孩子。

以前不少美國人從未想過制定家庭財政預算，如今為了保住房子，他們不得不改變以往大手大腳花錢的習慣，隨時隨地都想到節(jié)省開支。隨著美國房地產業(yè)危機的繼續(xù)，越來越多無法清償債款的美國人面臨著喪失抵押品贖回權的境況，這意味著已消耗他們大量資金的房產可能瞬間喪失。

中國的節(jié)儉風氣蔓延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甚至影響到那些在中國的留學生。由于人民幣匯率的提高，買同一件物品他們要花費更多，所以現(xiàn)在他們出門都改乘公交車，平時也盡量自己做飯吃，開始推崇中國人量入為出的消費理念。

當然，次貸危機并不否認適度消費的必要性。重要的不是不花錢，而是有節(jié)制、有風險控制地花錢。

美國老太太和中國老太太

還記得那個惹來非議的中國老太太嗎？關于她的故事家喻戶曉。她的子孫們在美國老太太的后代們的嗤笑中也開始“花明天的錢圓今天的夢”了。

但是到了2008年，連上帝都沒有想到，在天堂里，兩個老太太相遇了。美國老太太痛哭流涕，說她的子孫們的住房出了問題，住了數(shù)十年的房子突然住不起了，房子被銀行收走了……

上帝來到華爾街，找到美國老太太的孫子——他先前是個金領，現(xiàn)在正在行乞。原來奶奶貸款買的房子已經太舊了，所以父親和他都貸款買了新房。結果房價跌了，資不抵債了。

聽了事情的原委，望著蕭條的華爾街，上帝一聲長嘆，說：“選擇不同，結果也是不同的。”

如今，一場次貸危機引發(fā)的金融危機，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使美國1200萬家庭的財產成為負資產。這些家庭在一年之前還是美國的中產階級，如今已經資不抵債。

在中西文明之間

在全球化時代，中國與美國與其說代表了兩種消費模式，不如說代表了兩種文化傾向，兩種生存方式。

有一個很家常的場景，就是美國人在用餐前要禱告：感謝主賜我衣，賜我食。這是典型的觀念文化。而中國人在用餐前會在祖先靈位前點一炷香，燒幾張紙，祈求祖先賜福。這是一種典型的感恩文化。

美國是一個由觀念產生的國家，美國的觀念就是《獨立宣言》中的以下原則：“人人生而平等，造物主賦予他們若干不可讓與的權利，其中包括生存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200多年來，上述觀念支撐了美國的持續(xù)繁榮。

200多年的繁榮、穩(wěn)定以及在全球霸主地位的確立，極大地鼓舞了美國人的自信心，美國人在原始自信的基礎上變得過度自信，認為自己居然可以超越現(xiàn)實的財富能力，通過透支消費，永遠享受高質量的生活。

美國人不加節(jié)制的消費，造成了極大的資源消耗和浪費。不僅如此，美國人超越自身財富能力的超前消費和舉債消費，嚴重透支了美國的國家財富。而美國這個國家則利用美元的全球貨幣地位，透支著全球的財富。因此，美國金融危機的本質，是享樂主義價值觀以及美國對全球資源和財富不負責任地透支的結果。

相比《獨立宣言》號召下的美國文化，中國文化則處處透露著感恩、敬畏的因子，彰顯出內斂、節(jié)儉的魅力。在中國傳統(tǒng)思想文化中，我們到處可以看到節(jié)儉的影子。無論是道家的節(jié)用寡欲思想，還是儒家的節(jié)用倫理思想，再或是墨家的節(jié)用貴儉思想，抑或是法家的節(jié)用能動思想，還有《周易》中的節(jié)用簡易思想，都充滿了對大自然的敬畏之情，對造化的感恩之意。正是因為這種崇敬與感恩，我們講究節(jié)儉，講究和諧。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中國文化就是一種克己維道的儉文化。

不得不承認，即使在中國，這些年來，不少民眾也一直沉浸于盛世幻覺之中。暴發(fā)的新貴階層和崛起的中產階層，都受到“美國老太太”的鼓舞，被經濟增長的消息所激勵，一天一天心甘情愿地滑進奢華的大門。

奢華就是花費大量錢財擺門面，是上流社會身份的象征，是躋身上流社會的要素，是貴族和有產者的游戲。

近幾年，中國已成為世界奢侈品消費大國。許多國外奢侈品的生產廠家開始積極開拓中國市場，許多大城市的百貨商場不斷引進國際一線品牌，許多中國游客到國外“血拼”，一擲千金的闊綽讓諸多外國商家賺得盆滿缽滿。

媒體也在一旁推波助瀾，中國成了世界各國時尚媒體的集中營。似乎在這年頭，不講時尚，不講品牌，就是落伍的表現(xiàn)。更令人擔憂的是，奢侈品的另一類消費群體不是個人，而是某些政府機構。

這次全球經濟危機，是對這種風潮的迎頭痛擊。節(jié)儉和精打細算作為一種生活策略，當然是對奢華的一種矯正，它意味著中國民眾開始從盛世幻覺里醒來，被迫面對嚴峻的生活現(xiàn)實。我們必須忘記奢華，只為好好地活下去。

（鄭曉欣摘自華夏出版社《儉生活》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