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薇
云的床和我的床對著,中間只隔了一步遠。
高三那年我們除了學習之外,原本平靜的心開始泛起波瀾,一天晚上,云忽然爬到我床上說:“快畢業(yè)了,你打算往哪兒報考?”
我說:“還沒想好?!逼鋵嵨液完悥|早已約好,一起報考北京那所向往已久的名牌學校。
“大家都說,你和陳東報一所學校呢。”云那雙閃亮的大眼忽閃著,雖然是在黑夜里,我也看出一絲狡黠。
“凈瞎說,沒影的事。”我笑笑,裝作若無其事。
陳東是我們班長,我和云都是課代表,陳東的成績在全年級數得著,又是體育健將,女生說他特像周潤發(fā),背地里都叫他發(fā)哥。云和我都是以本鄉(xiāng)第一的成績進那所重點高中的,但無論怎么努力,就是比不上陳東。我和陳東暗地里好是從高二開始的,我們約好將來上一所學校,這些陳東絕不會說出去,很顯然云是瞎猜的,我才不會上她的當呢。
那晚我從外面回來時,云已經睡了。云的上鋪和我的上鋪是一對雙胞胎,以往這時候她們還在說話,今晚不知為什么睡得這么早。我怕影響她們,沒洗刷,就悄悄上了床。剛才在操場邊的合歡樹下陳東第一次吻了我,陳東唇上的溫熱還留在我發(fā)燙的臉上,這巨大的幸福使我在黑暗中翻來覆去,很晚才入睡。
第二天早上,我還在睡夢之中就聽到云的喊聲:“我的錢呢,我50元錢丟了!”
我抬頭看看,一對雙胞胎早從上鋪下來,親熱地問云一些問題,姐姐攬了云的脖子說:“想想沒放錯了地方?”妹妹也用熱切的目光望著云,又是幫著翻被子又是翻褥子。雙胞胎長得一模一樣,很少有人分出誰是姐姐誰是妹妹,只有在宿舍里從住的床鋪或者妹妹肩上露出的銅錢大的紅記才能分辨出。
我起床,詫異地望著云,云憤憤的目光正好從床那邊射過來落在我臉上:“怎么會記錯?我昨天才放在褥子底下的?!彼诨卮鹉请p胞胎姐姐的話。
我問道:“怎么了云?錢丟了?”
“是的,是的,咱們宿舍里出了賊!”云這時不再看我,雙手從床頭拿起枕頭又使勁地扔回床頭。
宿舍里的女生幾乎全聚攏過來,七嘴八舌地議論著,有的說:“查查看,說不定能找出來!”話音未落就遭到反駁聲:“也沒記號,怎么找啊?”
有個女生干脆罵起來:“誰偷了去給她娘買藥要不就是買孝帽子戴!”這話真管用,向大家表示了自己的清白。
突然又有個女生冒出一句:“昨晚誰回來得最晚?”
“是我,我回來晚?!币宦犨@話我很氣憤,回來晚怎么了?但為了和睦,我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回去。
目光一起落在我臉上身上,我感到極不自在,好似當眾被剝光了衣服似的,我說:“我回來就上床睡了,怕影響大家,連洗刷也沒有?!蔽倚睦餂]鬼,我說得理直氣壯。我不想用惡毒的罵聲來顯示自己的清白,我瞧不起那個女生,覺得那是低俗的人辦的。
云的聲音從我面前的人縫里擲過來:“誰偷了誰心里清楚!”
高考前的那段時間,我心情糟糕透了,云經常在宿舍里摔摔砸砸,冷嘲熱諷,大家有時候三五成群地湊在一起嘰嘰喳喳,但只要我過來,就立刻噤了聲,我總感覺有一些冷冷的目光射在后背上,我為此憤怒、沮喪。而陳東呢,說忙于學習,也幾乎不再和我聯(lián)系。
那段時間重病的父親突然去世了,奔完喪回來兩周就高考了,成績出來時,我嚇了一跳,平時在班里十幾名的同學也比我考得好,我上了外地一所師范院校,而云只比陳東少十分,和陳東都上了北京的名牌學校。四年大學我和云還有陳東一直沒聯(lián)系,后來聽說云畢業(yè)不久就做了陳東的妻子。而我畢業(yè)后沒回家鄉(xiāng),留在當地當了一名中學老師,不久和一個寬厚溫和技術好的外科醫(yī)生結了婚。
再和陳東相見已是七八年后,陳東說是來這里出差。那天下午的陽光很好,有著習習的風,街上行人稀少,我和陳東走進樹影里,又走進陽光里,然后再走進樹影里。我說:“陳東,怎么不和云一起來玩,我還真想她呢!”
陳東那張剛才還掛著微笑的臉突然陰下來:“她,已經去世了?!?/p>
“啊,怎么會呢?什么時候的事?”我感到很吃驚。
“肺癌,三個月前。臨死前她抓住我的手不放,她說她不能把這秘密帶進棺材里,一定要我找你替她道歉,當年那 50 元錢她根本就沒丟,她還說對不起我們倆……”
“這……”我怔怔地站在那里,一時說不出話來。
“云,你說我那時多傻啊!”陳東站在樹影里,透過樹葉的陽光斑斑駁駁地照在他臉上,他略帶憂郁的目光望著我,眉心皺起一個疙瘩。
“別說了,陳東……”我別過頭去,不爭氣的眼淚流出來,一滴滴落到地上,跌碎了……
這時,一陣鈴聲響起,是老公打來的:“老婆,我安排好了,你和陳東過來吧,給他接接風?!?/p>
我抹了一把臉,抬頭對陳東說:“咱們走吧,他說給你接風。”
陳東沒吱聲,跟在我的背后走。我們默默的,直到前面的路口……
抬頭,我看見遠處的青天上,掛著一朵朵白白的云……
選自《魯南商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