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志強
編者的話
房價上漲的速度像乘火箭、必需品的物價水平越來越高、孩子的教育成本加大、生病了不敢去醫(yī)院、養(yǎng)老的錢還沒準備好……我們對未來越來越不確定。這些“定時炸彈”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老百姓看緊手中的“錢袋子”,保住一些安全感。由預期不確定所引發(fā)的生活、消費和安全等問題,已經在很大程度上破壞著我們這個社會正常的經濟社會秩序,影響到我們生活質量的提高和對整個社會發(fā)展趨勢的判斷。讓國人感到疑惑的是,國家越是強大富裕,個人為什么越是會感到不穩(wěn)定?我們怎樣才能在不確定的環(huán)境中找到所需要的安全感呢?究竟誰應該為“置業(yè)時代”的安全感買單?
國家越是強大富裕,個人越是感到不穩(wěn)定; 經濟增長的快速與公民生活質量的下降,在當下中國,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樣一種奇怪的現(xiàn)象呢?
最近,常常聽到對于生活現(xiàn)狀的種種抱怨,也常常看到人們對于生活危機的敏感。在今年社科院與零點集團發(fā)布的中國2009年城鄉(xiāng)居民九大生活感受報告顯示,2009年中國居民對國家經濟發(fā)展的信心達到了2003年以來的歷史峰值,為4.27;但是,中國居民對于個人生活水平的提升信心指數(shù)則跌到2003年以來的歷史谷底,為3.38。報告結論說:“對個人生活水平提升信心不足,GDP增長沒讓居民感受到實惠。”
不難發(fā)現(xiàn),一方面是中國國力的提高,另一方面則是公民個人對生活信心指數(shù)的降低。更加值得深思的是,國家的強大,并沒有強化公民對未來的信心和對政府部門的信任。在這里,一種吊詭的心理體驗邏輯出現(xiàn)了,在我看來,有這樣幾種要素直接導致了公民生存信心的降低。
在政治經濟領域,權力控制的穩(wěn)定有序與資本逐利的混亂粗暴造就了公民個人生存境況的窘境
近年來,世界經濟危機的出現(xiàn),激發(fā)了中國社會對自由主義經濟體系的懷疑;而中國國家財富的積累,卻達到了空前高的程度;國家一系列經濟刺激措施的實施,加劇了資本重組的趨勢。最終的結果乃是政府地方威權與大型資本生成新的結合,為國家經濟控制能力的穩(wěn)定與強化提供了基礎。一方面,國家資本控制力的增強,造就了一種空前強大的國家形象;另一方面,大型資本由于有了權力的支持,呈現(xiàn)出以金融炒作為基礎的謀利方式,形成對普通人生活資本的原始剝奪。
簡言之,權力對資本的支持與依賴,養(yǎng)育了資本合法而不合理的社會生活壟斷。凡是與資本利潤相關的行為,都可以獲得地方政府的直接或者間接支持——開發(fā)、整合、重組、改制、轉股……資本通過介入各種政府執(zhí)政活動而成為理所應當?shù)摹艾F(xiàn)代社會制造者”;而資本的不顧一切,卻消除了公民的“幸福穩(wěn)定感”。
于是,國家權力控制方式的穩(wěn)定性與大型資本剝奪的無序性,形成了中國人生存所面臨的基本矛盾。前者趨向于社會政治與經濟秩序的安定,后者則趨向于利潤追求的簡單粗暴。前者依賴后者而獲得發(fā)展動力;后者依賴前者形成威力。這就有了中國獨特的一種社會政治文化景觀:自由資本的權力化與地方維權的資本化;前者傾向于制造社會生活的整齊、有序形象,后者則制造出令人惶惶不安的生存體驗。
簡單地說,對于公民個體而言,這兩種力量較量的后果就是,人們生活質量明顯降低,生存穩(wěn)定感正在喪失。借助于權力的支持,資本逐利開始直接面向最大利潤領域,即人們生活所需要的基礎保障。住房、醫(yī)療、教育等領域的生存必需消費品,被大型資本控制,構成公民的消費負擔;而與之相對,公民享受型消費的能力則日益降低。我們可以不玩兒、不逛街,但是,卻不能不住、不看病。事實上,正是生存負擔的加重,造就了公民生存信心的喪失。在這里,“生活脆弱感”就泛濫開來。
在公共管理領域,中國社會保障方式的轉型與風險程度的加強,也無形中把人們推向危機感的心理泥淖
隨著中國現(xiàn)代性進程的展開與完善,以血緣關系為核心的社群生活方式逐步消失,以風險為代價的現(xiàn)代社群生活逐步建立,人們承擔風險的廣度、強度增加了,而提供風險保障的社會機制卻沒有建立起來。
幾十年以前的中國,中國公民通過對“家族”或者“單位”的依賴體制,獲得生活保障的信心。即使在最為窮困的時刻,國家(社會單位、家族村落)全面承擔人們的生存風險,形成村落權力家族化、社會單位村落化的局面。
時至今日,現(xiàn)代經濟秩序和社會體制的轉型,破壞了傳統(tǒng)中國國家保障系統(tǒng),對于競爭機制的整體引入,醫(yī)療、保險、住房和教育推向市場化的趨勢,使得短短時間內把公民推入“自由而自助、無權而無助”的生存境地。其結果則是,國家減負,而公民加壓。與之相應,“社會無助感”就滋生瘋漲了。
在社會心理領域,嚴重的貧富分化造就了公平感和尊嚴感降低
由于上述種種原因,中國社會出現(xiàn)了嚴重的貧富分化。一方面,中國成為世界頂級奢侈品的消費大國,另一方面,“蟻族”漂浮于城市縫隙之中,悲嘆“下雨天淋濕了自己、生病沒人關心”的“斯琴高麗傷心”。在這里,“商品價格”已經不僅僅是一個數(shù)字,而是一種生活方式的象征、生活尊嚴的表達和生存質量的表征。繁華街區(qū)的商品小店與高檔社區(qū)的雅士丹、海信廣場,不僅僅只是消費空間的簡單區(qū)分,還構造著現(xiàn)代中國城市兩種不同的生活尊嚴感。一千元收入與幾百萬利潤的對照、多數(shù)人的窘境與少數(shù)人的豪富,形成了一種四處泛濫的社會心態(tài):中國普通公民的“整體弱勢感”。飆車的“富二代”與瞬間死亡的行人,形成了強烈的心理反差:如果沒錢,就可以沒命,如果有錢,就可以奪命,誰來保證我的生命?
在這里,“城市”變成了一個豪富特權與蟻族無權相互對照的心理屏幕,變成了暴發(fā)戶的天堂、普通人的廚房。前者顯示了一些人可以在這里縱情娛樂無所不能,后者則表明,大多數(shù)人在這里溫飽自足拼搏奮斗。當人們開始感覺到自己成為富人的幻想無法實現(xiàn)的時候,一種“自我弱勢感”也就被暗示并強化了。
總而言之,資本威權的形成,造成了人們的“生活脆弱感”;現(xiàn)代社會的生成,養(yǎng)育了人們的“社會無助感”;而心理體驗的失衡,產生了人們的“自我弱勢感”。經濟生活的脆弱、社會生存的無助、自我定位的弱勢,凸顯了中國政治經濟、社會生活與文化心理三個領域中所存在的復雜的矛盾與問題。其中,資本政治化造成公民對政府管理方式、社會控制能力與生活保障體系的嚴重失望,從而出現(xiàn)了國家穩(wěn)定強大、個人卻感覺失衡渺小的吊詭心態(tài)。
不難推斷,目前我們生活的不穩(wěn)定感,一方面乃是中國社會體制缺陷使然,另一方面也是中國社會政治形態(tài)調整和轉型的一種代價。與之相應,國家不能僅僅以社會穩(wěn)定為要義,強調“國富”,還應該以管理資本運作、強化政府服務、調整國民心態(tài)的“生活穩(wěn)定感”為核心,強調“民用”。
其中,關鍵的問題就是徹底消除“資本權力”現(xiàn)象。所謂“資本權力”,指的是大型資本通過廉價購買政治權力的支持,并通過與權力利益部門分有利益的方式,形成一種中國獨有的“資本霸權”現(xiàn)象。正是對這種“資本霸權”的拒絕和痛恨,造成了許多人社會信心的減弱。(作者為南開大學文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