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們的人馬被擊潰,兩個仇人遇到了一起,既然下不了手,還得想法逃命要緊!
柱子好幾次舉槍瞄準(zhǔn),要射死陳七,但他實在是下不了手。他覺得背后打黑槍,誰都會說他不仗義;面對面呢,他雖然號稱神腳,卻又感到不是陳七的對手。柱子吃不香,睡不穩(wěn)——看來,殺父之仇是沒法報了。他一度下意識地把希望寄托在敵對綹子的槍口上??申惼咚麐尩拿?,哪一次打仗也傷不著他一根毫毛,柱子自己有一回反倒差點送了命。
“九一八”事變之后,他們所在的綹子也豎起了義旗,打日本鬼子了。不久后,在村外的紅寶山上,包括柱子和陳七在內(nèi)的三十多人的綹子,和日本鬼子交上火了。
弟兄們傷亡慘重:大當(dāng)家的死了,二當(dāng)家的也斷了氣。剩下不多的幾個人四下里逃命。冤家路窄,他們倆又在三里外的林中相遇了。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柱子舉起了長槍。陳七毫無懼色,胸膛拍得啪啪直響:
“柱子,我欠你的。我知道你早就想殺我,朝這打吧!”
柱子不是熊包,聽了這話,卻又沒了勇氣,扔了槍,放聲大哭起來:
“爹,你死得好慘哪!”
柱子忘不了他爹的死。幾年前,兩家因為地界,發(fā)生了爭執(zhí),互不相讓,柱子他爹理虧又不服軟,陳七一時性起,失手把柱子他爹打傷,老人一輩子剛烈,咽不下這口氣,不治而亡。臨終前老人囑咐兒子:不要為他報仇,以免世代結(jié)怨。殺父之仇怎能不報呢?但柱子那時還小,幾年后等他長大了,日本鬼子來了。他和陳七先后加入“占山好”的綹子。如今,他們的人馬被擊潰,兩個仇人遇到了一起,既然下不了手,還得想法逃命要緊!柱子止住了哭聲,擦干了眼淚。
陳七不是冥頑不化的家伙,他見柱子不忍動手,便要舉槍自裁。柱子眼疾手快,一腳踢飛了他的槍。
現(xiàn)在怎么辦呢?兩人正想著,又有三四個弟兄磕磕絆絆地跑來了。
“‘占山好’算是垮了!”
“別喪氣,聽說義勝軍挺叫響!”
“咱們投義勝軍吧。”
幾個人的眼里有了一道亮光。他們出了林子,并不知道不遠(yuǎn)處就到了義勝軍活動的地界了。他們疲乏已極,腿腳也不聽使喚了。剛要坐下歇一歇,耳邊又想起了槍聲。原來日本鬼子又在前面截住了他們。二十幾個鬼子狂叫:
“捉活的!”
回答他們的,當(dāng)然是仇恨的子彈。
日本鬼子急眼了,集中火力,開槍射擊,槍聲爆豆似的響,一陣緊似一陣。最后,只剩下柱子和陳七兩人,那三四個弟兄也都戰(zhàn)死了。
一顆炮彈飛來,柱子驚恐萬狀:
“陳七,快趴下!”
陳七打紅了眼,根本沒有聽見。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柱子猛地沖上前,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飛起神腳,一腳將陳七踢出幾米遠(yuǎn)的地方。陳七只聽得“轟”地一聲炮響,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陳七醒來的時候,胳膊上裹著紗布,他只不過受了點輕傷。一群陌生的持著長槍和大刀片的人,圍著他,等他開口。見他詫異,那些人便告訴他,這就是義勝軍的隊伍。他們聞?wù)f這里發(fā)生了戰(zhàn)斗,前來救援,只是太晚了。好的是那二十幾個截?fù)舻娜毡竟碜?,也沒跑走幾個。
“柱子呢?那個柱子呢?”陳七紅著眼睛,大聲吼道。
背他下陣地的那個人,是個大力士,外號叫“搬座山”,他知道:當(dāng)時陳七已昏死過去,他的身邊躺著一個滿臉血肉模糊的小伙子,早已沒了氣。不用說,那個人肯定是柱子。
“柱子呢,那個柱子呢?”陳七還在吼。
“搬座山”這個硬漢子,不愿告訴他,只是在人群中悄悄地滴了幾滴眼淚,把拳頭攥得緊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