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是狹小的正方體,四周是石磚砌成的墻壁,本來是一個窗戶,但已經(jīng)給封死了。這里本來是爺爺?shù)姆块g,家具就只有床和書柜,自從爺爺過世后,便再沒有人碰他的書柜。
但我現(xiàn)在,卻躲在書柜后的一個暗格里。
空氣很渾濁,發(fā)霉的木柜傳來臭味,但我還是動也不動,連空氣都不敢多吸,生怕遭別人發(fā)現(xiàn)。
我每天都要跟不知名的男人玩捉迷藏。
就在大約一個月之前開始,外邊不斷傳來炮竹爆破的聲音,接著有一天,家門傳來一些粗暴的男人聲音,他們“噼里啪啦、嘰里咕?!钡卣f著我聽不懂的話。在我看到那些男人的模樣之前,母親便抱起我沖到爺爺?shù)姆块g,推開書柜,把我藏在暗格內(nèi)——我也是那一刻才知道這個暗格的存在。母親吩咐我不可以發(fā)出任何聲音,乖乖地躲在這里。我記得后來我還在暗格里睡著了,直到母親叫醒我。
就在這一次之后,我便要天天陪那些男人玩捉迷藏,而且也不能離開爺爺?shù)姆块g。那些男人每天都會來,有時還不止一個,時間和次數(shù)也不定,大多是晚上,一天一般是兩至三次,多則五六次。母親為了讓我可以自己獨立推開書柜躲到暗格,甚至把爺爺心愛的書丟掉了一大半,其他則撕下書皮貼在柜前,外表看上去就像放滿了書一般。
男人不在的時候,母親便會用爺爺剩余的書本教我認字,母親本身也有很多字不懂,但她說,至少這一段時間她可以把她懂得的都教給我。
每次當有人來敲門,我便及時箭步跑去推開書柜,把身子擠進暗格,然后母親便會替我把書柜推回原位。經(jīng)過多次反復(fù)不斷的練習,我和母親配合得十分好,從敲門聲傳來到我躲起來的過程也花不上十秒鐘。
母親每天會定時離開房間一次,回來時會帶來饅頭或番薯,也會把水壺裝滿食水,但分量不是很多。母親一般都吃得很少,她說雖然我是女孩子,但這個年紀一定要多吃一點。
但我依然不明白為什么我要無了期地和那些男人玩捉迷藏。而且那些男人也真夠笨的,我每次躲起來的地方也相同,但直至目前為止仍沒有人找到我。過去我和村子里的朋友玩捉迷藏時,總是很容易給別人找到。雖然躲在暗格里不太舒服,但久而久之我也習慣了。
受苦的只是母親。
每次那些男人找我不著,總會找母親出氣,我想一定是這樣的。每次男人離開之后,母親身上總會多了幾道傷痕。有好幾次我真的很想從暗格沖出來,大罵那些男人:你們真是沒用!找不到我便拿我母親出氣!但每次那些男人離開之后,母親總是不顧身上仍在流血的傷口,緊緊擁著我,稱贊我做得很好,千叮萬囑我不要被他們找到。
日子徐徐地過,母親身上的傷痕愈來愈多,身子也愈來愈弱,但她仍然不斷笑著鼓勵我:一定要繼續(xù)堅持下去,這場捉迷藏絕對不能夠輸。所以每次捉迷藏母親都沒有躲起來,寧愿犧牲自己讓男人抓到,也要確保我不會給他們發(fā)現(xiàn)。
這段日子足足維持了大約半年,直至某一天,母親忽然哭著抱起剛睡醒的我,高興得說不出話,我當時便知道,一切已經(jīng)過去了。但母親經(jīng)過那段歲月的摧殘,身子變得一天比一天差,最終在半年之后因病去世了。
自從母親去世之后,我便沒有再玩捉迷藏了。
這些都是我十歲之前的記憶。
直至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當年的母親擁有一個獨特的稱呼,叫做“慰安婦”。我也悔恨自己竟然要到長大之后,才深深感受到母親對我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