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我坐在機艙里,窗外是浮云上的藍(lán)天,我摸了摸口袋里那個紅色的布包,窗外的天空一片祥和。
這是東京新宿附近的一間非常普通的拉面館,不大的門面,客流量也不大,多是在周圍商場打工的青年人光顧,所以正午的時候人比較多,在周圍繁華的高樓大廈的映襯下顯得有些局促。在日本交流學(xué)習(xí)的三個月的時間里,這里卻成了我經(jīng)常去的一個地方,不僅是因為店里的口味,還有我略顯羞澀的錢包。
三個月前,我報名參加了對日交流活動。這一決定遭到家人的反對,多半是因為他們對日本有著不太好的印象。我的爺爺是當(dāng)年那場屠殺中的幸存者之一,也堅決反對我這個決定??墒?,我是一個倔強的人,看著日本動漫,聽著日本流行歌曲長大的我,不愿意放棄這次與它們零距離接觸的機會,即使我也痛恨那段歷史。
初到日本,這里的一切都讓我心跳,東京是一個藝術(shù)之城,東西方文化的交流所。街邊的小吃,路邊的風(fēng)景,生活的氣息,都讓我陶醉。但是沒有多久,一股壓抑的情緒漸漸地取代了之前的新奇,特別是一個人走在川流不息的新宿街頭,更是如此,我知道,我是想家了。
一個晚上,從新宿車站出來回寓所的路上,我的肚子很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在街邊掃視了一圈,我發(fā)現(xiàn)一家拉面館的燈還亮著,門口掛著火紅的燈籠,一個大大的“面”字旗幡迎風(fēng)招展,顯得很古樸,很東方。走進(jìn)店里,伙計十分友好,引我坐下,然后又熱情地向我推薦各種美食,最后,我要了一份最便宜的日本拉面,他笑了笑,忙去了。晚上十點,這里很冷清,只有三三兩兩的客人。我仔細(xì)地打量著這家小店,覺得它很特別,在門口搜索的時候便有這樣的感覺。它像是有著某種魔力,在我的身上施了魔法把我引入,現(xiàn)在看起來它確實很不一樣。店里的主色調(diào)是鮮艷的紅色,給人以陽光而又莊重之感,在正對著門的那面墻上,掛著大大的中國結(jié),十分喜慶,我終于明白那是什么魔力,是家的感覺,故土情結(jié)。不知道是什么時候,老板在我對面坐下了,這是一位很蒼老的日本老人,一身樸素的紅色制服,頭上扎著深棕色的頭巾,滿臉的“橘皮”,膚色微黑。他問我:“你從哪來?”“中國?!蔽一卮鹫f。他的臉上閃過一絲奇怪的神情,然后又迅速轉(zhuǎn)為熱情的笑容?!澳ミ^中國嗎?”我問道。這個老人的笑容漸漸隱去,半晌,慢慢地說道:“嗯,去過!”
不知道是這里的日本拉面比較好吃,還是我在這吃到了家鄉(xiāng)的味道。自從那一次吃過之后,我便常常去那家面店吃面。我和這家店的老板越來越熟,生意冷清的時候我們便聊天,他讓我教他中文,我問他最想學(xué)哪句,他說是“對不起”。大多數(shù)時候生意是很熱鬧的,我便幫幫忙,打打下手,我和那位老人幾乎成了好朋友。
我一直以為老人只是和我一樣是普普通通的異國迷,直到我認(rèn)識了他的孫女,我才知道他和我不一樣,他似乎對我的家鄉(xiāng)有一種超越于喜歡的深深的眷戀。
那天依舊是一個繁忙的中午,我坐在角落里吃著東西,一個七八歲左右的小女孩來到店里。她身著鮮艷的紅色,背著淡黃色的小書包,蹦蹦跳跳地跑了進(jìn)來,她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然后鎖定了一個方向,飛奔了過去,一下子跳到老人的身上,老人憐愛地抱著她。這一幕讓我想到了我的爺爺,他也總是喜歡抱著我,他在想我嗎?在氣我嗎?他現(xiàn)在好嗎?正想著,老人抱著她的孫女朝我走來,他把她放在我的對面,讓我陪她玩一會。小女孩是蘑菇頭,很是可愛,她問我:“你就是那個中國的姐姐?”我說是的,順手給她一個壽司,她便笑得十分燦爛地說道:“我的京劇唱得很好哦,我爺爺教我的,他說京劇很好聽……”我下意識地抬起頭,看看那位老人,我想,他一定不是簡簡單單的中國風(fēng)的追逐者。
交流學(xué)習(xí)的日子過得飛快,我決定在去機場之前,再去一次那個紅色的小屋子,和我的日本老朋友道個別。老人看到我的行李便知道,我要回國了,他先招呼我坐下,然后轉(zhuǎn)身走進(jìn)收錢的那個小臺子里,從抽屜里取出一個小盒子,然后走到我的跟前。這是一個很舊的金屬盒子,他打開盒子,從里面取出一個小紅布包,他打開布包,從里面取出三張舊照片和一張新照片。我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張舊照片,照片有些泛黃,黑白的底色下隱約有兩個人,一個跪著,一個持槍而立。我像是被觸碰到某根神經(jīng),迅速地拿起另兩張舊照片。老人顫抖地說:“我參加了那場屠殺,現(xiàn)在我還總是會想起他們怨恨的眼睛……”他哽咽了,面對著張老淚縱橫的臉,我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半晌,老人接著說:“我一直保存著這些照片,算是對他們的紀(jì)念和歉意,我常常也會生氣那些不敢承認(rèn)這場屠殺的人,可我也同樣熱愛我的國家,你把這些東西帶回去吧,讓它們做它們該做的事……”聽著一位日本老人在一個中國孩子面前認(rèn)錯道歉。拿起那張新照片,照片是不久前剛拍的,上面是老人抱著他的孫女,在老人旁邊站著的,是我和那個大大的紅色的中國結(jié),一切都那樣的燦爛。
現(xiàn)在我坐在機艙里,窗外是浮云上的藍(lán)天,我摸了摸口袋里那個紅色的布包,窗外的天空一片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