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是共和國的元帥，一個是開國上將，兩人因抗美援朝戰(zhàn)爭成為軍史上最著名的搭檔之一。在此后的政治風云變幻中，這段感情既給他們帶來了無限的榮光，也給他們帶來了無窮的痛苦。唯一不變的是他們在血與火的戰(zhàn)爭中凝結而成的生死情誼。

他們就是彭德懷與鄧華。

相識——富有主見的彭德懷為鄧華而改變，輕易不下贊語的他多次不吝言詞表揚鄧華。唯一一次沒有聽從鄧華的建議，彭德懷引為一生憾事，他說：“不聽鄧華言，吃虧在眼前?！?/p>

直到全國解放前夕，彭德懷和鄧華兩個人基本上不了解。紅軍時期，鄧華一直在林彪的第一軍團下效力，而彭德懷指揮的是第三軍團，不屬同一個系統(tǒng)。抗日戰(zhàn)爭時期，彭德懷是八路軍的副總司令，而鄧華只是八路軍115師的一個團政委，后來任分區(qū)和縱隊的司令員及政委。兩人雖屬一個系統(tǒng)，但因為職級相差太大，加上當時部隊高度分散，也沒有機會接觸。解放戰(zhàn)爭時期，彭德懷在西北戰(zhàn)場與胡宗南捉對廝殺，而鄧華則跟隨林彪在東北戰(zhàn)場征戰(zhàn)，更沒有機會相知。

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后，中央決定出兵援朝，并且指定四野十三兵團滿編后出動。當時，鄧華是十五兵團司令員，中央命令將鄧華的十五兵團番號改為十三兵團去任志愿軍，十三兵團司令員黃永勝改任十五兵團司令員。不久，鄧華帶上四野實力最強的三十八、三十九、四十、四十二軍和華北軍區(qū)的六十六軍共五個軍進入朝鮮。就這樣，彭德懷和鄧華終于有了相識的機會，而且在很短的時間內，來自四野的鄧華就得到了彭德懷的高度賞識，并因為他而對軍事決策做出了幾次較大的改變。

第一次改變是志愿軍司令部的設置。入朝前，彭德懷原準備以他從北京帶來的小型班子為基礎組建志愿軍司令部。但是在入朝后，他對十三兵團司令部戰(zhàn)前組織準備、擬制作戰(zhàn)計劃和組織指揮部隊開進等工作都很滿意，認為兵團組織指揮能力不錯，就決定以十三兵團司令部為基礎組建志愿軍司令部。1950年10月24日，彭德懷宣布：“我向毛主席請示了，毛主席也有這個意思，就是把你們十三兵團的領導機構，改稱為志愿軍的領導機構。你們幾位，也同時改為志愿軍的領導。”頓了一下，彭德懷眼望鄧華微微一笑：“我已被任命為司令，你就不當司令了，你鄧華任志愿軍第一副司令兼副政治委員，并擔任志愿軍黨委副書記。”彭德懷風趣的話語，使鄧華深受感染。自10月8日彭德懷被任命為志愿軍司令員兼政委以來，他在彭德懷的直接領導下工作了半個來月的時間，開始慢慢改變了關于彭德懷的某些傳聞在腦子里留下的刻板印象。這些日子來的密切接觸，彭德懷作為志愿軍統(tǒng)帥，他的高瞻遠矚，他的當機立斷，他的虛懷若谷，使鄧華深受感動，特別覺得彭德懷的嚴肅之中有著使人溫暖的親情，嚴厲之中包含著誠摯的愛護。這一切都讓鄧華倍感親切，為自己能夠作為彭德懷的助手而高興。

第二次改變是入朝兵力的部署。1950年10月9日，剛剛被任命為志愿軍司令員兼政委的彭德懷，在沈陽市東北軍區(qū)第三招待所會議室里，主持召開了首批志愿軍軍以上干部會議。會議結束時已是深夜，鄧華仍無倦意，他心里還牽掛著一件大事：入朝初戰(zhàn)，志愿軍必須具備兵力上的優(yōu)勢。原來決定志愿軍先派兩個軍過江，兩個軍不過十多萬人；而此時，“聯(lián)合國軍”的總兵力已達到42萬人，而且越過三八線的敵方部隊已經多達13萬余人。除地面部隊外，敵人還掌握著制空權和制海權。且不說它的裝備優(yōu)勢、?？哲妰?yōu)勢，志愿軍出動兩個軍，同它的第一線南面兵力相比，也不具備優(yōu)勢?；诖?，他找到彭德懷，建議4個軍同時入朝。“這個意見很好，我立即向毛主席和中央軍委報告。”彭德懷的回答很干脆。10月10日一早，彭德懷致電中央軍委和毛澤東。次日，毛澤東復電彭德懷表示同意。歷史證明，這一招非常重要，主力全部出動形成了有力的“拳頭”。10月11日，彭德懷來到兵團司令部駐地安東（今丹東）檢查出國戰(zhàn)備情況時，鄧華再次向彭德懷提出，即使先頭四個軍一起入朝，兵力也還是不夠，必須再調一個軍來維護后方。彭德懷認為意見很好，立馬向中央報告。中央軍委接受了彭德懷的建議，迅速增調了部隊。這為抗美援朝第一、第二次戰(zhàn)役的勝利奠定了基礎。對于鄧華這段時期的表現(xiàn)，彭德懷事后評價說：“鄧華這個人，知識豐富，很有頭腦，考慮問題有眼光，也比較周到?！?/p>

第三次是改變第六次戰(zhàn)役的作戰(zhàn)計劃。1951年8月8日，彭德懷向中央軍委和毛澤東報告了第六次戰(zhàn)役的意圖和基本部署。這次戰(zhàn)役準備出動志愿軍13個軍，人民軍4個軍團，并有志愿軍炮兵、裝甲兵支援步兵作戰(zhàn)，還計劃志愿軍空軍出動10個航空兵團支援地面部隊作戰(zhàn)，要求殲滅敵軍2個師左右，將東線之敵打回到三八線以南地區(qū)。8月17日，彭德懷簽發(fā)了發(fā)動第六次戰(zhàn)役的預備命令。8月20日，在開城志愿軍談判代表團駐地和敵人談判的鄧華致電彭德懷，認為在敵人陣地已經鞏固“深溝高堡，固守以待”的情況下出擊，于我不利。26日，經過對敵我雙方戰(zhàn)場態(tài)勢的反復思考后，鄧華再次致電彭德懷，進行更為詳細的分析，以說服彭德懷放棄第六次戰(zhàn)役。通過幾次電報往來，彭德懷并沒有責備鄧華，而是對鄧華有了進一步的認識，為鄧華能在關鍵時刻講自己的不同看法而高興，并多次表示：“鄧華作戰(zhàn)勇敢，細心，出了好主意，是個好幫手?！弊詈螅诹螒?zhàn)役事實上被取消。

期間，有一次沒有聽從鄧華的建議，彭德懷一直引以為憾。1951年4月6日，在朝鮮金化上甘嶺志愿軍總部，志愿軍第五次黨委擴大會議正在舉行，會議研究部署新的戰(zhàn)役，即第五次戰(zhàn)役。會場上的氣氛活躍，但似乎沒有感染到鄧華，他處在一種復雜的心態(tài)中：中央軍委、毛主席的戰(zhàn)略部署必須貫徹，第五次戰(zhàn)役必須打響，可是這次戰(zhàn)役怎樣打，他還有許多保留。面對會場上沸騰激昂的勁頭，鄧華感到不踏實，于是不顧大家的勁頭，潑起了“冷水”：“打的方式是兩種，一是開始即大規(guī)模猛插，一是各兵團小的穿插，打多少算多少，然后再向敵縱深穿插，最好是兩種方式結合起來。”可是，他還是把小穿插打法加以強調：“開始口子不要張得太大，不要企圖一起圍上打，必須實行分割猛插一塊塊吃?！笨上У氖?，最后彭德懷根據毛澤東的設想和敵人可能登陸的情報，沒有采用鄧華提出的小穿插戰(zhàn)法，而是決定進行大規(guī)模反擊。1951年4月22日，第五次戰(zhàn)役打響，雙方相持到5月21日，歷時一個月。此次戰(zhàn)役中朝方面投入15個軍，連續(xù)奮戰(zhàn)50天，雖然殲敵8萬余人，但自身作戰(zhàn)損失也高達8萬余人。戰(zhàn)后，彭德懷自己承認說，第五次戰(zhàn)役是他一生中四次軍事錯誤之一。為此，他還感嘆：“不聽鄧華言，吃虧在眼前?！?/p>

相知——彭德懷在朝鮮戰(zhàn)場上從未罵過鄧華，鄧華則千方百計保護彭德懷的安全。當鄧華準備讓賢的時候，彭德懷選擇了堅持

彭德懷對鄧華軍事才華的欣賞不自覺地演變?yōu)閷︵嚾A的關心和照顧，鄧華也始終敬重這位為新中國的建立出生入死的開國元勛。

進入朝鮮戰(zhàn)場后，每次在最危險的時刻，彭德懷第一句話總是大聲地問身邊人：“鄧副司令員怎樣了？”彭德懷這個人什么都好，就是脾氣特別大，一不順心就罵出來了，志愿軍司令部中許多高級將領，包括副司令洪學智、韓先楚等人，都被彭德懷罵過，但是鄧華是個例外。據彭德懷的夫人浦安修后來與鄧華的夫人李玉芝說：“老彭的脾氣很大，好罵人，可是就是不罵鄧華?！崩钣裰ヂ牶笮χf：“這就好?。∥疫€擔心鄧華那個倔脾氣呢！萬一要和彭老總吵起嘴來，那叫糟糕呢！”

鄧華對彭德懷也特別尊重，在工作和生活中處處以彭德懷為中心，替他分憂解難。為了搞好團結，鄧華讓彭德懷帶來的人員到志愿軍司令部各處擔任正職，而讓兵團原正職擔任副職，有效地保證了志愿軍司令部的團結。入朝作戰(zhàn)不久，第一副司令兼第一副政委的鄧華即接受了一個重要任務：代表黨委負責彭德懷的安全。抗美援朝戰(zhàn)爭初期，敵機異常猖獗，志愿軍領導機關更是敵機千方百計想要襲擊的目標。彭德懷曾經兩次在著彈前一兩分鐘被工作人員拉開，才幸免于難。雖然志愿軍黨委曾開會討論過防空的問題，要求領導機關所有人員在警報發(fā)出后都要進入防空洞，可是彭德懷卻不在乎，敵機臨空時他照常工作。鄧華、洪學智等急得沒辦法，只好向中央報告。中央回電指示，彭德懷的安全由黨委集體負責。鄧華身為黨委副書記（黨委書記彭德懷）深感肩上的擔子沉重。他了解彭德懷的脾氣，弄不好他犟起來就更難辦了。鄧華找到洪學智、韓先楚（志愿軍副司令員）等黨委成員一起想辦法，終于研究出一條“妙計”來。原來彭德懷別無嗜好，只在休息時間喜歡下象棋，有時愛和洪學智殺兩盤。洪學智身高力大，平時又愛和彭德懷說兩句笑話。大家一致同意將這一“艱巨的而又光榮的任務”交給洪學智。于是，防空警報一響，洪學智即上前將彭德懷一把拉住，嘴里說著“走，戰(zhàn)一盤”，然后拉起就走，其他人跟著一擁而上，硬把彭德懷擁進防空洞。此時的彭德懷便也無可奈何，只有聽憑大家擺布。

彭德懷與鄧華的惺惺相惜在鄧華讓賢的事件上體現(xiàn)得更加明顯。

第五次戰(zhàn)役第一階段作戰(zhàn)期間的一天，鄧華在飯桌上停住筷子，瞄了彭德懷一眼說：“總部領導的位子，是不是重新排一下?！薄霸趺磫?，想到這里來了?！迸淼聭杨H感唐突，“你這個人呀，我早就知道，你膽大心細，能打仗。毛主席、軍委選你來朝鮮是對的。來朝鮮后，我們一塊共事，我看你干得挺好的嘛。”說完，繼續(xù)夾菜扒飯，仿佛沒有商談的余地似的。

“陳賡同志要來，我看第一副司令兼副政治委員，就由他擔任好了。我自己則任第三副司令員兼第十三兵團司令，主要抓第十三兵團，第二副司令則由第九兵團司令宋時輪擔任?！编嚾A作了進一步的說明，并把位子排出來了。

對于鄧華提出的排位子問題，彭德懷也確實斟酌了一番。鄧華的主動讓賢讓彭德懷頗為感動。但是他考慮鄧華自入朝以來一直就是第一副司令員兼第一副政委，熟悉了志愿軍的情況，改變座次不利于開展工作。而且根據在志司幾個月共事的觀察，彭德懷發(fā)現(xiàn)鄧華是一個能夠拍板、敢于拍板的人，辦事情抓得起、放得下，是一位肯動腦子、善于思考的難得的將領。因此，彭德懷回絕了鄧華的請求，說：“這不用你考慮，是組織上的事。”

盡管彭德懷不同意，鄧華還是于1951年5月15日以他個人的名義，向中央軍委總干部部并毛澤東主席發(fā)了電報，把他向彭德懷說過的志愿軍司令部副司令位子安排意見說了，建議軍委采納。

聽說鄧華向中央軍委再次提出主動讓賢的事后，5月27日，彭德懷親自執(zhí)筆擬稿，向毛澤東主席發(fā)電，要求鄧華留任第一副司令員，電文寫道：“惟便于聯(lián)系各野戰(zhàn)軍，志司似應增加陳賡為第二副司令員，宋時輪為第三副司令員?！边@就是說，鄧華第一副司令員的位子不變。三天后，6月1日，中央軍委復電，同意彭德懷建議，鄧華位子不變。

1952年4月，彭德懷因病回國治療，病愈后即留在國內主持中央軍委日常工作。在他的推薦下，鄧華于6月11日就任志愿軍代司令員和政治委員，全面主持志愿軍工作。1954年9月5日，彭德懷辭去在志愿軍中的職務，鄧華被任命為中國人民志愿軍第二任司令員兼政治委員。

相守——不管是在得意時還是在失意處，他們都緊緊守護住了在血與火的戰(zhàn)場上凝結而成的生死情誼，高唱了一曲人間頌歌

隨著抗美援朝戰(zhàn)爭的結束，彭德懷與鄧華在朝鮮戰(zhàn)場上親密合作獲得的巨大榮耀把他們的事業(yè)帶上了巔峰?；貒?，彭德懷擔任中央軍委第一副主席、國防部部長，主持中央軍委日常工作。鄧華先后被任命為東北軍區(qū)黨委書記、東北軍區(qū)代司令員、沈陽軍區(qū)司令員、中國人民解放軍副總參謀長兼沈陽軍區(qū)司令員、黨的八大中央委員，職務上超過了許多老資格的上將。

回國后，他們還保持了很好的聯(lián)系和密切的往來。1954年10月31日，中共中央和中央軍委任命鄧華為副總參謀長，分工主管作戰(zhàn)方面事宜。任命前，彭德懷專門征求過鄧華的意見。任命后，彭德懷多次要求鄧華赴京就職，還親自為他一家尋找住房，但他一直未赴任。最后，彭德懷同意鄧華以副總參謀長身份兼任沈陽軍區(qū)司令員之職，鎮(zhèn)守東北。1955年11月初，中國人民解放軍首次抗登陸戰(zhàn)役演習在遼東半島進行。彭德懷親率劉伯承、賀龍、陳毅、羅榮桓、聶榮臻、徐向前、葉劍英等元帥懷著極大的興致前往觀看，他們或屏息觀之，或頻頻頜首，對演習給予了極高的評價。當時，臺灣方面在觀察完這場演習后評論說，鄧華是“彭德懷正規(guī)化建軍路線的主要執(zhí)行人”。1958年11月中旬，鄧華與沈陽軍區(qū)參謀長曾思玉等人來到北京，準備去東南海防前線參觀學習。彭德懷聽說鄧華要到東南沿海參觀，便安排鄧華代替他到前線去看看。鄧華為人很謹慎，說：“那不合適吧?”彭德懷說：“什么不合適，你以副總參謀長身份去吧?！迸淼聭褜ｉT安排鄧華坐他的伊爾18專機，到福州軍區(qū)和廣州軍區(qū)代他巡視軍事訓練和國防工事，直到12月底鄧華才結束這次視察，返回北京向彭德懷報告情況。

如果說此前交往都是錦上添花的事情，看不出人與人之間的真實品格的話，那么1959年的廬山會議及其以后的非常歲月，則是一個試金石，檢驗出了兩顆偉大的心靈。

1959年的廬山會議，是中國共產黨的兩次重要會議的總稱。7月2日至8月1日是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8月2日至8月16日是中共八屆八中全會，全會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批判因給毛澤東寫了一封反映客觀情況的信件的彭德懷。身為中共八屆中央委員的沈陽軍區(qū)司令員鄧華接到參加黨的八屆八中全會的通知，便乘飛機匆匆飛往廬山。從8月3日起，全會分成三個大組，分別批判彭德懷、黃克誠、張聞天、周小舟(與張一組)四人。鄧華被有意分配在批判彭德懷的那個組，因為鄧華是彭德懷任志愿軍司令員時的副司令員，按當時的邏輯就是“捆在一根繩上的螞蚱”。會議氣氛十分緊張，對于彭德懷等人所謂“右傾”問題的揭發(fā)批判已形成了“一致”的意見，而且根本容不得彭德懷申辯。鄧華心里很不是滋味，從內心講，他是贊同彭德懷的觀點的，因為“大躍進”以來出現(xiàn)的種種怪異現(xiàn)象早已讓他憂心忡忡，他本來都已醞釀好準備在分組會上講一講這個方面的問題。但是一邊倒的形勢，讓鄧華不得不避重就輕地說了幾句違心的話，但很快就招致一陣指責，說他的發(fā)言是“假批判，真保護”。

8月18日，中央軍委在北京召開擴大會議，繼續(xù)揭批彭德懷、黃克誠的所謂“反黨罪行”和“資產階級軍事路線”。在這次會議上，鄧華和洪學智、萬毅、鐘偉等人被錯誤地劃為“彭德懷軍事俱樂部”的主要成員，被迫交代“反黨反毛主席”的“罪行”。廣州軍區(qū)司令員黃永勝火上澆油：“老實交代你跟彭德懷的黑關系?！薄芭淼聭褠哿R人，許多人都罵到，就是沒罵過你，這是為什么?”“你長期跟林總，卻是格格不入，為何一到朝鮮就跟彭一拍即合?”鄧華聽后輕蔑地說：“他罵你是因為你打皮絆，玩女人。我沒有男女作風錯誤，當然沒有挨罵?！迸_下哄堂大笑。在這次會議上，毛澤東在聽取林彪匯報時給鄧華和彭德懷的關系定了調:“鄧是彭的人。但是，鄧與彭是有區(qū)別的?！睍?，撤銷了鄧華在黨內外的一切職務，退出軍界，并于1960年6月發(fā)配到四川省擔任分管農業(yè)機械工作的副省長，從而開始了長達16年的副省長生涯。

被打倒后的彭德懷除了對自己的問題不斷向毛澤東和中共中央進行申訴外，還時刻關注自己在朝鮮戰(zhàn)場上的老搭檔鄧華的情況，特別是鄧華因替自己仗義執(zhí)言受到牽連，這讓彭德懷感覺非常過意不去。聽說他遠去成都之后，彭德懷傷感不已，以為兩人此生再也沒有機會見面了。1965年10月，毛澤東找到在吳家花園“隱居”賦閑六年之久的彭德懷談話，讓他擔任三線建設委員會的副主任。11月28日，在前往成都的列車上，彭德懷的心情特別激動，一是自己新的生活即將開始，另一則是也許能見到分別六年而杳無音信的老戰(zhàn)友鄧華了。

一天，彭德懷到省委總府街招待所理發(fā)，認識了曾參加過志愿軍的理發(fā)員賈月泉，從他那里得知鄧華住在童子街29號，距自己住的地方步行20分鐘、坐汽車5分鐘的路程后，心情特別激動。彭德懷立刻叫人買來一張成都地圖，戴上老花眼鏡，在上面尋找鄧華家所在的童子街的位置。很快，彭德懷便找到了童子街29號。他取下老花鏡，興奮地對身邊的警衛(wèi)參謀景希珍說：“天一黑，我們就立刻行動！”

誰知天剛黑下來，天空卻下起了蒙蒙細雨。景希珍見天氣有些寒冷，路面又滑，擔心彭德懷的身體，就問：“彭總，還去不去？”彭德懷如同戰(zhàn)場上指揮戰(zhàn)斗一樣，將手一揮：“走，定了的事，就是下刀子也不能改！”為了防止路人認出彭德懷，牽連這兩個被錯誤罷了官的功臣，景希珍只好讓彭德懷戴上大口罩，經過大約半個小時后，冒雨來到白天早已偵察好的鄧華家的那個小院子里。

彭德懷站在細雨中，抬頭朝那座小樓看去，只見蒙蒙雨幕中，小樓里的電燈亮了，一個身影在屋子里走動著。彭德懷興奮地說：“就是他，就是他，鄧華，那背影一看就是鄧華！”彭德懷這位硬漢子，這位在血與火面前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鐵骨男兒，一下子熱淚盈眶?？墒?，當他向前走了幾步之后，不覺又停了下來。景希珍不解地問：“彭總，怎么不進去呀？”彭德懷此時此刻是多么想敲響老戰(zhàn)友的房門，走上前去緊緊地握住老戰(zhàn)友的手??！然而，他卻盡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用牙齒咬住寬厚的嘴唇。在細雨蒙蒙的這個夜晚，廬山會議的情景也許又浮現(xiàn)在眼前，前幾天報紙上連篇累牘批判《海瑞罷官》的文章，又使他想起了很多很多。他是一個胸懷坦蕩的人，是一個錚錚的硬漢子，他寧愿自己粉身碎骨，寧愿被無情的烈火燒成灰燼，也決不會再去連累鄧華。彭德懷輕聲地說：“不了，我們不進去了?！闭f到這里，一串淚珠從彭德懷眼眶里涌了出來，與臉上的水珠融在了一起。彭德懷久久地佇立在雨幕中，看著小樓的燈光下那個十分熟悉的身影，自言自語地說：“好了，好了，看看這個地方就行了，行了，看看就行了??！”

這一老一少，在鄧華家的窗戶下，在漫天的雨幕中，站立了許久，直到鄧華關燈休息了，還久久不舍離開。直到彭德懷離開成都，鄧華都不知道，自己思念已久、咫尺天涯的老首長曾經到過他家的窗戶底下，對著他的背影淚流滿面。

盡管鄧華不知道彭德懷來看過他，但是他卻為彭德懷被抓走感到憤怒。1966年12月28日傍晚，鄧華的秘書和司機神色慌張地走了進來，告訴說彭德懷被北京來的紅衛(wèi)兵劫走了，現(xiàn)扣押在北京地質學院紅衛(wèi)兵手中。鄧華聽了心情特別難過，憤怒地說：“真是無法無天了!堂堂的元帥、政治局委員就是這樣被抓走，豈有此理！”

自此之后，兩人一個在北京經受著非人的折磨，并于1974年含冤而逝；一個在成都如履薄冰，時時受到造反派的沖擊、批斗，再也沒聽到對方的任何一點消息。但是，他們心里都惦記著對方，彭德懷臨終前還留下遺言讓家人把鄧華送給他的金質煙盒物歸原主。鄧華重新回到部隊工作后，把自己晚年的大部分精力花在為彭德懷平反昭雪上。他在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小組發(fā)言中，明確表示1959年整彭搞錯了。在彭德懷的追悼大會上，鄧華也像當年彭德懷站在他家的窗戶底下一樣，淚流滿面，久久不愿離去，只是彭德懷也像當年鄧華一樣一無所知了。在鄧華彌留之際，唯一留在他床頭的東西，便是彭德懷重新送還給他的金質煙盒?！?/p>

責任編輯 劉金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