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0月，五年一次的全國十一屆美展中國畫展在上海展覽中心展出。畫展比較真實地反映近5年我國國畫界創(chuàng)作的整體水平和面貌，但跟以往比沒有突破性的進展。

一個突出的問題就是工筆遠遠超過寫意，制作性作品充斥畫展，作品缺少激情，“唯美”寫實成為主流。很多畫根本不用墨和線，或是極力弱化回避墨線，以掩蓋筆墨基本功之不足和書法的欠缺。工筆畫的搶眼，似乎顯現(xiàn)出寫意畫的平淡。中國畫所特有的文人氣質和寫意精神嚴重缺失，工筆畫成為當下中國畫畫壇的創(chuàng)作趨勢，引起廣泛的關注。陳履生道出一句近乎危言聳聽的話“……其中關于中畫的問題，應該說到本屆為止已經顯現(xiàn)出了危險的信號。所謂中國畫危險的信號，是‘寫’的傳統(tǒng)正走向失傳，‘寫意’的藝術正在逐步消失……中國畫缺少寫意的精神和寫意的面貌，將失去中國畫的精彩”。

回顧近幾屆全國美展中國畫展，縱橫恣肆的意筆已不復多見。就花鳥畫來看問題尤為嚴重，真正寫意性的作品難覓蹤跡。筆者特將近三屆全國美展花鳥畫中工筆與寫意的作品數(shù)量做了一個統(tǒng)計：第九屆美展是79:32；第十屆美展是85:22，第十一屆美展是91:24。可見工筆花鳥與寫意花鳥并非并駕齊驅，而是比例懸殊，更重要的是有進一步拉大并失去寫意的趨勢。方增先說：“十一屆全國美展中國畫入選500多幅，寫意只看到四五張。整個展覽，一筆筆畫出來的基本沒有，完全離開了中國畫基本的‘寫’的要求。是描出來的、磨出來的，沒有內涵，審美上是淺薄的?！睂＜艺f得更為苛刻，嚴格意義上的大寫意少之又少?？梢娙珖勒沟闹袊嫻すP已經充斥成為影響主流發(fā)展走向的問題，寫實性、制作性極強的工筆花鳥畫在近三十年內異軍突起，獨領風騷，取代了文人水墨寫意傳統(tǒng)，成為全國大展花鳥畫的主角，令人深思和擔憂。

文人寫意花鳥畫在20世紀獲得前所未有的繁榮，但齊白石、潘天壽以后難見大師蹤跡，一直處于名家遍地、大家難尋的境地。到今天工筆花鳥的繁榮、寫意花鳥的式微，究其原因有六：一是文化素養(yǎng)的缺失。當代的畫家不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文人”，缺乏傳統(tǒng)文人的精神和內在氣質。以為寫意真的就是“意筆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娛耳”。二是書法功底嚴重不足，失去了傳統(tǒng)的群眾基礎和環(huán)境，這種狀況隨著多媒體時代的深化將更加嚴重。因此，直接導致寫意性的前提條件先天贏弱。三是技術層面上寫意難于工筆，特別是對大畫的把握難度很大，非一時之功。四是對名利的追逐，大多數(shù)人把入選全國性美展當作提高身價的捷徑，如能獲獎，將會大大提高畫的底價。五是工筆花鳥在藝術語言上不斷提高和變革，寫實造型能力的強化和色彩表現(xiàn)力的豐富大大提升了工筆花鳥畫的學術價值和表現(xiàn)力。六是學術評判的指向過于偏向工筆。其實畫寫意花鳥的人并不少，但參展的把握性不大，要得到評委的肯定必須作出選擇。

如何提升寫意花鳥的地位，發(fā)揚寫意的傳統(tǒng)精神，回歸中國畫最為本真“寫”的母體語言，是當代寫意花鳥畫亟待解決的問題。

一、重學養(yǎng)

中國傳統(tǒng)文化是中國畫厚實的根基，是中國畫的源頭活水，也是中國畫立足于世界的基本特質。隨著科學技術對人們生活的介入和影響以及西方文化思想的東進，人們變得越來越實在，對于傳統(tǒng)文化的理解和需求愈加淺顯和游離。

“20世紀美術與文化教育嚴重西化。國畫教學一直依附西式美術學府，長期受西方造型藝術包圍與熏陶。又少設傳統(tǒng)文化課，師生的知識結構與藝術觀念明顯西傾，疏失傳統(tǒng)文化課程的創(chuàng)建。如此培養(yǎng)出來的寫意花鳥畫家，缺乏文化內功，在掙扎到一定高度后。便難臻絕頂甚至滑坡。這種教育體制若不改變。再過20年，詩書畫印相結合的寫意花鳥畫，將會因為水準太低而在全國性大展中絕跡?！笔粚萌珖勒咕褪呛芎玫挠∽C。

當代美術教育中確實存在著與傳統(tǒng)脫節(jié)、逐漸淡出傳統(tǒng)的問題。許多高校美術教育都以西畫為主，很多學生是在大二年級才開始拿毛筆畫中國畫的，之前對中國畫的概念都不甚清楚。學習中國畫也僅是粗略了解一下中國美術史。而沒有系統(tǒng)學習傳統(tǒng)文化體系，對中國古典哲學、美學思想、美術史論、詩詞文學等都是一知半解，淺嘗即止。在當前擴招的情況下，無序競爭，急功近利，全面提倡大眾教育而忽視“精深”理念，教學質量嚴重下滑。學生畢業(yè)后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求得皮毛而未抓住精神本質。長此以往，寫意花鳥畫真的會“日暮途窮”。

對于畫家而言也是如此。歷史上寫意畫家才華橫溢，詩書畫印修養(yǎng)精湛而全面，這種優(yōu)良傳統(tǒng)當今畫家有幾個能夠企及?提高學養(yǎng)必須從傳統(tǒng)文化教育入手，從中汲取豐富的養(yǎng)分，靜下心來，認真研究，務實地創(chuàng)作，充分發(fā)揮主觀能動性，厚積薄發(fā)，進入純凈的、渾然忘我的創(chuàng)造境界。唯有如此才能使寫意花鳥畫筆精墨妙，內涵深厚。

二、重書法

畫家的學養(yǎng)，最終還要通過筆墨的表現(xiàn)浸潤在畫面上從而傳達給觀眾。因而寫意花鳥畫的筆墨又將起著關鍵性的作用。

“書畫同源”?！皶畼O為畫，畫之極為是書”。書法與繪畫的關系在寫意花鳥畫中聯(lián)系得最為密切，可以說沒有書法就沒有寫意花鳥畫。元代書畫家趙孟頫：“石如飛白木如籀，寫竹還應八法通。若也有人能會此，須知書畫本來同”。柯九思：“寫竹竿用篆法，枝用草書法，葉用八分或用魯撒筆(隸)”。清代鄭板橋：“要知畫法通書法，蘭竹如同草隸然”，充分說明寫意花鳥畫中書法的重要作用。一方面書法即筆法，另一方面花鳥畫的題款就是書法。網絡時代，電腦普及，是一次新的書寫工具的革命。它給我們帶來快捷方便的同時，也對書法藝術帶來重創(chuàng)。硬筆書寫代替毛筆時，我們就已經在感嘆今不如昔，難以望古人項背了。而今“熱處理”變成了“冷操作”。書信往來的時代已成歷史，書法的實用性將淡出歷史舞臺。這樣，書法藝術將失去廣泛的群眾基礎，對書法本身、對中國畫繪畫都是不利的因素。書法申請列入《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品名錄》似乎有點悲愴的意味。

只有充分發(fā)揮書法在寫意花鳥畫中的積極作用，才能創(chuàng)造出音樂般的境界，使詩情畫意、詩書畫印更加完美地結合在一起。正如陳立言先生所說：“在中國畫創(chuàng)作的諸多要素中，至關重要的是一個‘寫’字，寫能通詩，寫能通書，寫能通神。寫能去雕琢、壯骨氣、開心眉，寫出建筑感，寫出時代感。”

用筆用墨，必須借助書法來實現(xiàn)，用書法的美來轉達思想情感，豐富作品內涵，張揚個性語言?！皩憽?，其一是從于心，為真性情的自然流露，書為心畫，畫為心聲是也。二是游于藝，是“技進乎道”的詮釋，講求點線的形質，努力做到“高韻、深情、堅質、浩氣”，將才情、學養(yǎng)、修為，通過“寫”傳移到筆墨中去。

三、重生活

在寫意花鳥畫中。很多人把“隨意”二字當成優(yōu)秀文化傳統(tǒng)來繼承，以為“寫意”就是荒、率、狂、怪、快，將古人“意筆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娛耳”錯誤地理解。唐張彥遠說：“得其形似，則無其氣韻，得其色彩，則失其筆法，豈日畫也”。寫意花鳥畫故然是不求形似，在似與不似之間。但也不是粗筆惡墨、信筆涂鴉、率意而為。不離范本畫譜，刻意仿古，得其皮毛失其精髓。特別是科技發(fā)達的今天各種范本畫冊、音像教材、網絡視頻大行其道，用不著去生活中研究花鳥的結構和習性，你抄我，我仿你，成為風氣。千人一面，千篇一律，“追風”成為時尚。

寫意并不能失去畫理?！肮湃嗣?。因可師法，究竟有巧拙之分。彼從稿本入手，半生目不睹真花，縱到工細絕作，筆墨生動，俗所稱稿子手，非得天趣者也。必須以名賢妙跡立根本，然后細心體會真花之聚精會神處，得之于心，施之于手，自與凡眾不同”。

自古以來就有很好的寫生傳統(tǒng)，歷代哪一個有成就的花鳥畫家不是直接取材于生活而后加工提煉進行創(chuàng)作的?他們面對花草鳥獸寫生的經歷成就了許多畫壇佳話。而今是數(shù)碼時代，按一下快門即可，無需細究慎思。

鄒一桂《小山畫譜》先講到“以萬物為師，以生機為運”，“生理為肖，而運筆次之”。次論形神關系中形的重要性：“未有形缺而神全者也”，“畫以象形、取之造物，不假師傳，自臨摹家專事粉本，而生氣索然矣。今以萬物為師，以生機為運，見一花一萼，諦視而熟視之，以傳其所以然，則韻致豐采，自然生動，而造物在我矣”，“今之畫花卉者苞、蒂不全，奇、偶不分，萌、蘗不備，是何異山無來龍，水無脈絡，轉折向背，遠近高低不分，而日筆法高古，豈理也哉?”對于克服不觀察對象，不鍛煉視覺，不講求基本功，不重畫理，輕視形似而單求傳神的偏向，這番話無疑是有指導意義的。深入生活，師法自然，理論與實踐相結合，

“發(fā)揚傳統(tǒng)而不拘泥于舊的格局，力圖突破原有的造型觀、構圖式、筆墨律和用色法，營造更廣袤自由的藝術空間，構筑更單純強烈的藝術形象，表達更真誠、更生動、更豐富的審美感情。才可能產生屬于我們這個時代的力作”。

四、重創(chuàng)作

21世紀的今天，人們的生活方式、社會心理、社會意識、審美觀念一從物質到精神都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變革。寫意花鳥畫必然要適應時代的要求，有所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總之一句話：寫意花鳥畫要面向全世界。

要想讓寫意花鳥畫面向全世界，就必須要求我們走出中國畫體系，放眼世界，了解外國美術的歷史和現(xiàn)狀。不要只張口“八大”，閉口“八怪”，把自己圈在狹小的文人圈子里，而把更多人的勞動與智慧拒之門外。片面理解傳統(tǒng)內涵的實質，不斷重復古人的審美意趣與精神境界。凡是構成人類文化的一切東西，都是全人類的財富，都是我們的營養(yǎng)品，皆可大膽吸取，把它融會到中國繪畫的審美規(guī)范之中。如任伯年融西洋色感和水彩畫技法入花鳥畫，而自成一派，別開生面。正如羅丹所說：“真正的藝術家總是冒著危險去推倒一切既存的偏見”。我們需要這種膽量。另外，我們還可以從眾多的姐妹藝術中汲取營養(yǎng)，山水、人物、民間工藝、園林藝術等等都是可以借鑒和學習的。吳昌碩將金石文字引入寫意花鳥，獲得前所未有的雄放深厚之美；齊白石融民間意趣于文人筆墨之中，形成大俗大雅的新格調；潘天壽將花鳥與山水結合，具有景小境大、方折奇險的張力結構等等，都是前輩為我們樹立的光輝典范。

關于題材，我們要有清楚的認識，不要為保住“中國特點”、“民族特點”而囿于梅蘭竹菊、牡丹、荷花等傳統(tǒng)題材。例如第九屆全國美展中113件花鳥畫作品，荷花題材的就達25件之多。其實花鳥畫的題材相當廣泛。大自然的豐富多樣性為我們提供了無盡的素材，大到飛禽走獸、奇花異草，小到蛛絲馬跡、飛蛾油蛉。從宏觀到微觀，無所不包。而這還僅僅是在陸地上，廣闊無垠、豐富多彩的海底世界還是從未涉及的領域。隨著科技的發(fā)展，以海洋生物為題材的繪畫是完全有可能實現(xiàn)的，我們期待著一個真正的“海派”出現(xiàn)，給我們的花鳥畫帶來無盡生機和活力。

另外，相同的題材還可以有不同的表現(xiàn)方法，大寫意、小寫意、水墨、淡彩、抽象，甚至于臆造都有廣泛的發(fā)展空間。比如抽象，在寫意花鳥畫中還遠未涉及，敢于冒險的人實在太少。

總之，藝術的生命是靠精神的創(chuàng)造來維持。寫意花鳥畫的發(fā)展，無疑需要我們大膽地創(chuàng)造。提高素養(yǎng)，精練書法，深入生活，開拓視野，不斷有新的形式和內容來彌補傳統(tǒng)之不足，反映時代精神，既有民族性又有現(xiàn)代性。如此，才能做到中國繪畫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可持續(xù)性發(fā)展。

重創(chuàng)輝煌。期待下一屆美展有新的突破，工筆寫意并駕齊驅，鳥語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