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本土思想首推儒、道兩家，代表人物是孔子、老子兩位圣人，其次是孟子、莊子兩位亞圣。而兵家由于出了孫子這位圣人，在2000多年后的今天，貌似兵法，實則哲學著作的《孫子兵法》被社會廣泛接受并應用，也因此蜚聲海內外。而早就因為《吳子兵法》被中國學術界公認的兵家亞圣吳起卻因為他的“自私與寡情”倍受社會的指責而得不到認可。這位生于先秦時代，對中國政治、軍事影響深遠的先賢留給后人的為什么是如此截然相反的兩種結論?他到底做了什么?讓以儒家仁義為道德標準的中國社會如此仇視?

小混混遇上大紈绔

公元前440年，吳起誕生于衛(wèi)國左氏邑(今山東定陶)。吳家歷代經(jīng)商，家產豐厚，吳起的童年可以說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批“富二代”。但當時的商人在社會上地位低微(只與平民平等)，經(jīng)常受到貴族欺壓。少年時鮮衣怒馬、駕鷹馭犬的吳起雖然經(jīng)常與他的馬仔一起欺男霸女，但卻幾次三番碰到了貴族子弟針對他的黑社會火拼，由于社會地位低下，又沒有足夠分量的后臺撐腰，每次均大敗而歸。

遇到這樣的問題，最好的選擇就是退避三合，畢竟以一人之力是無法與整個社會抗爭的。但性格極其倔強的吳起卻選擇了一條最為艱難的道路——當官。他認為只有自己也成為統(tǒng)治階級，才能不被社會輕視。于是，他拿出了家中的豐厚積蓄，到處托人，希望被那些平時欺負他的貴族們引薦給衛(wèi)國國君，好平步青云。當時的中國社會處于官僚世襲制的末期，一個“卑賤”的商人如何能入朝為官?那些衛(wèi)國的貴族們更是黑心腸，不僅大量收受賄賂，更可惡的是拿了錢不辦事。毫無遵守官場潛規(guī)則的覺悟?；ㄥX無數(shù)卻四處碰壁的吳起不僅心中苦悶，還經(jīng)常被他老娘罵他敗家子，散盡家財也不見他有出息。終于有一天，以前的一群同事(小混混)聚在一起嘲笑吳起不自量力時，恰好被再次碰壁的他發(fā)現(xiàn)一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的吳起拔出佩劍，狂砍30多人，血染長街后，逃回家與母親道別，準備跑路。臨行前對母親立誓道：“起今辭母，不為卿相，擁節(jié)旄，乘高車，不入衛(wèi)城，與母相見!”

自此，吳起告別了平庸，走向了輝煌。性格決定命運。正是吳起這種接近偏執(zhí)狂的性格，促成了他日后的權傾朝野，也促成了他被萬箭攢身、不得善終的悲壯結局。

文憑與學識

逃出衛(wèi)國的吳起來到了鄰國魯國。他之所以選擇魯國，一是魯國與衛(wèi)國屬于睦鄰友好之邦，在魯國的衛(wèi)國人不會受到歧視。而更重要的是，儒家的圣人孔子的老家就在魯國，作為儒家的發(fā)祥地，魯國的“大儒”眾多，學術氛圍濃郁，是一個求學的好地方。此時的吳起已經(jīng)意識到，想要上位，光靠金錢是不行的，還要有“文憑”。于是，他靠著當小混混時練出來的溜須拍馬、豐厚的學費以及遠超常人的IQ，拜人了孔子的嫡系曾子的門下，發(fā)奮苦讀，并得到了曾子的賞識(曾子甚至動用自己的威望與關系，為吳起當了一回“媒婆”，將齊國大貴族田氏的千金介紹給他當老婆，希望為其日后的仕途加分)，也在他不知不覺中，成了儒家亞圣孟子的師叔。就在形勢一片大好，仕途在望時，噩耗傳來，吳起的母親因為思念兒子一病不起，很快就去世了。吳起得知后，仰面痛哭三聲，然后繼續(xù)在魯國苦讀。在當時，喪母應當立即返回家鄉(xiāng)，并戴重孝為母親守孝三年。而吳起的表現(xiàn)無疑受到了當初他對母親立下的誓言的影響，“無官不歸”雖然對吳起的難度極大，但也正是他前進的動力。在他的眼里，父母親情固然重要，但人生理想更加重要。母親已經(jīng)舍他而去，與其深陷悲痛無法自拔，不如擦干眼淚繼續(xù)前行。至親的離去，反而讓他更加體會到了生命的虛無與功名的不朽。但向來以孝道自詡的儒家嫡系曾子在看到吳起喪母不歸時，異常惱怒，在苦勸無果后，憤然將其開革。魯國的“大儒”們也同聲討伐，甚至將其列為禽獸一流。自此，吳起的不孝惡名傳遍天下。

“自毀前程”的吳起看到了“大儒”們迂腐的道德理念，對儒家的推崇發(fā)生了極大的改變。同時，以他絕頂?shù)呐袛嗔Ω杏X到，天下即將大亂，眾諸侯國君的野心極度膨脹，周禮已經(jīng)被他們拋到九霄云外，他們想要的是爭霸中原。自古亂世出英雄，吳起同樣認為自己的機會來了，他要以“另類”的方式上位。于是他開始“自學”(史書并未記載其兵法授自何人)兵法，且憑借超人的IQ在三年后大成，兵家亞圣的雛形誕生了。

忘恩負義的悶棍

公元前412年，齊國貴族田氏率大軍攻打魯國，一路勢如破竹，魯國危在旦夕。那些以前肆意抨擊吳起的“大儒”們在朝堂之上被魯穆公問得啞口無言，毫無退敵之策。而這時有人終于想起了在兵家已頗具微名的吳起，并向魯穆公推薦他。但那些“大儒”們卻認為此人喪母不歸，人品有問題，不能得到重用。其實他們的真實想法是：既然當年我們把你踩下去了，你就永遠不用想著翻身了，而且齊國攻魯，我們這些“大儒”都無能為力，你一個有人品問題的小子要是解決了，我們的臉往哪放?

好在魯穆公還沒有糊涂到任憑“大儒”擺布的地步，他立即召見了吳起，在談話中深感吳起在統(tǒng)兵打仗上學識不凡，于是打算拜其為將，統(tǒng)帶魯國軍隊抗擊齊國。但魯國的“大儒”們馬上又找到了新的理由：吳起的老婆是齊國田氏的人，讓其帶兵，恐其投敵，魯國就真的萬劫不復了。此時的那些“大儒”們似乎忘記了，吳起的老婆正是曾子保媒拉纖的結果。魯穆公聽后猶豫再三，始終不敢把兵權交給吳起。吳起得知到手的鴨子又要飛了后，拿出他當年的“青皮”精神，仗劍沖進屋內將老婆殺死，并提其頭求見魯穆公。魯穆公一看，此人忠心大大的，于是拜他為將，迎擊齊國大軍。于是吳起踏著他老婆的尸體，用沾滿鮮血的手摘下了魯國的帥印。一個成功男人的背后，往往是一個倒下的女人。

吳起帶兵與齊軍對峙后，并沒有急著一展他的才華，而是主動與齊國求和，并且在多次的談判中表現(xiàn)得懦弱可欺。齊國田氏認為吳起就是一個孬種，魯國讓這樣的人帶兵，此行必拿下魯國，于是齊軍放松了警惕。就在雙方和議的一次會議中，吳起突然發(fā)難，他集中了魯國所有的“裝甲部隊”(戰(zhàn)車)突擊齊軍中軍，毫無準備的齊軍來不及準備戰(zhàn)車，只好用步兵抵擋，被魯軍的戰(zhàn)車連踏帶壓，死傷慘重，且很快就被魯軍突破了正面防線，下一步就是分割包圍了。田氏此刻已經(jīng)是追悔莫及，本以為敵將是只小綿羊，誰知道是只灰太狼啊!無奈只好在齊軍未潰敗前下令撤軍，希望能保住其主力無損。但齊軍主力剛退下來，又遭到吳起早已埋伏在兩翼的魯國精銳步兵的截殺，自此，齊軍全線潰逃，又被趕上來的魯軍“裝甲部隊”隨后追殺，等逃出魯國境內時，已十去七八。

令魯國上下毫無辦法的齊國大軍就這樣被吳起輕松搞掂，最高興的當然要數(shù)魯穆公了。他本打算重用吳起這個戰(zhàn)場悍將，但這時魯國的“大儒”們再次跳出來踩人了。他們對魯穆公說吳起殺妻求將與喪母不歸是同樣的不可饒恕，如此人品怎可擔當向來以禮儀之邦自詡的魯國大將呢?魯穆公看朝野上下“群情激奮”，好在現(xiàn)在齊軍已被打退，那么就讓吳起另謀高就吧。于是，戰(zhàn)場上威風八面的大將倒在了朝堂上偽君子的口下。這樣的結果似乎已成為歷史的必然，以吳起這種為達目的可以犧牲一切的慷慨悲歌之士，被一群表面是儒家宗師，暗地里是自私小人的“大儒”設套陷害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吳起在迎來了他人生第一個頂點時，也迎來了第一次樂極生悲。

抗秦與兵制改革

公元前410年，吳起黯然離開了魯國。此時的他對于上位已經(jīng)不感興趣了，既然上流社會容不下我，那么就讓我來改變它吧!一個更加高遠的目標成為了吳起為之奮斗的動力——改變天下!輔助明君完成大一統(tǒng)，結束這個混亂的、目無君長的年代，讓天下人都過上平靜的生活。

他認為，當時的天下以魏國最有發(fā)展?jié)摿?，為了能夠完成自己遠大的抱負，吳起投奔了魏國的第一代國君魏文侯。一代明君與吳起相見恨晚，并立即為其準備了足夠寬廣的舞臺——西河(今陜西洛河、黃河與渭河問的三角地帶)。

西河，一直是魏國抵抗秦軍進攻的前沿陣地，一旦失守，秦軍將面對的是一馬平川的魏國腹地，可以說是魏國的根本所在。魏文侯一見面就讓吳起守西河，可見其對吳起的信任程度了。投桃報李，吳起在就任后竭盡全力壯大魏軍在西河的勢力。在此前，西河一地一直是魏、秦兩國交替控制，病禍連年、土地荒蕪。吳起到來后，一改在魯國為將時的低調與狡獪，大張旗鼓訓練軍隊，并將戰(zhàn)略目標定位為西河五城，這個讓當年晉惠公與秦穆公打得頭破血流的地方，也是秦國進軍中原的橋頭堡。

由于吳起對于軍隊訓練有一套獨特的方法，且非常奏效，因此短短半年時問，魏國西河駐軍的戰(zhàn)斗力就節(jié)節(jié)攀升。吳起見機會成熟，變發(fā)動了史稱“涇水之戰(zhàn)”的戰(zhàn)役。魏軍一路勢如破竹，憑借著強大的戰(zhàn)斗力，迅速攻占西河五城，且兵鋒直指秦國糧倉渭河平原的門戶鄭地。秦國朝野大為震驚，一直以來都是秦國主動攻擊中原諸侯，什么時候輪到魏國跑到秦國頭上放肆了。于是泰國派出說客到齊國和楚國游說道，魏國如今國力強盛，日后必攻打齊、楚兩國，你們可有應對之策?沒有的話，讓我來告訴你們，咱們合三國之力一起來遏制魏國吧。于是齊、楚兩國習慣性中套，做出一副伐魏的姿態(tài)。面對可能陷入兩線作戰(zhàn)的窘境，吳起知道自己的戰(zhàn)略目標已經(jīng)達到，攻伐過甚必將適得其反。于是，他“不情不愿”地退守西河五城，關門享受自己的勝利果實了。

經(jīng)過“涇水之戰(zhàn)”后，泰國明顯老實了很多，吳起有了大把的時間來經(jīng)營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了。他首先打著收復故土的名義討伐戎狄(即以游牧為生的少數(shù)民族)，不僅收復了大片土地，還俘虜了很多能騎善射的少數(shù)民族，并將他們補充進魏國西河駐軍，以加強魏軍的機動力和遠程打擊力。其次，他將魏國腹地中無土地的游民遷徒到西河，使大片荒地得到開墾，同時也做到了西河駐軍給養(yǎng)的自給自足。而最重要的是，他實行了極為嚴苛的傭兵制度。

當時的各諸侯國均采用義務兵役制，即戰(zhàn)爭爆發(fā)時，適齡男丁均有義務為國上戰(zhàn)場，且需自備武器盔甲，而國家只提供少量的大型武器(如戰(zhàn)車和戰(zhàn)馬)。有旬成語流傳至今，用來形容戰(zhàn)場的慘烈——“血流漂杵”，說的是戰(zhàn)場上死人太多，鮮血匯聚成潭，死亡士兵們的武器都漂起來了，而“杵”就是木棍的意思?？上攵@些昨天還是平民的士兵拿著沒有多少攻擊力的木棍上戰(zhàn)場，所起的作用可以說是微乎其微，用吳起的話說就是“士雖有戰(zhàn)心，然不經(jīng)練，與秦戰(zhàn)，如乳犬之犯虎，雖有斗心，隨之死矣!”

吳起的兵制改革創(chuàng)建了中國第一支常備軍事力量——武卒。凡是能當上武卒的，吃穿有國家供給，一家的賦稅全免，自己還有工資可拿，一旦在戰(zhàn)場上立功，視功勞大小，可以分得田地，甚至當官成為貴族。與如此誘人的條件相伴隨的是嚴格的選拔制度：每個人穿三層皮甲，頭戴銅盔，操十二石弩，挎箭五十枚，荷戈，帶劍，裹三日之糧，負重30公斤，行軍40余公里，在半天之內能到達目的地還沒有趴下的話，那就恭喜你，你發(fā)達了。用吳起的話講就是：“一軍之中，必有虎賁之士，力輕扛鼎，足輕戎馬，奪旗斬將以為職……內出可以決圍，外入可以屠城?！?/p>

還有，吳起用他的“大愛”感動了武卒和西河軍。他不但跟士兵們同步行行軍、同自背干糧、同衣同食，而且發(fā)現(xiàn)士兵腿上長了毒瘡后，沒有任何猶豫，親自用嘴把毒瘡中的膿血吸出來。能做到這些的將軍，不管他的動機為何，都將得到士兵們毫無保留的愛戴與信任。

最后，他還賞罰分明。在與秦軍交戰(zhàn)中，一個魏軍士兵偷偷跑到秦軍中，砍下兩顆人頭后，跑回了魏軍陣中領賞，結果卻被吳起當場斬首。當時，副將們皆來求情，認為此人膽略過人，且武技嫻熟，可堪重用，但吳起認為，此人雖是個人才，但只不聽號令一事就已經(jīng)構成了“一票否決”。在每次戰(zhàn)役結束后，魏軍營中都要擺設慶功宴，宴會中，戰(zhàn)場上立頭功者坐在首席，用金質餐具，享受大魚大肉；立次功者坐次席，用銀質餐具，享用帶肉的萊肴，以此類推。而在戰(zhàn)場上寸功未立的，就只好站在最后看著人家吃了。至于臨陣逃脫的，早就被吳起給咔嚓了。

除了治軍外，吳起對西河地區(qū)的“法制建設”大力推行，并開創(chuàng)了后世變法中常用的手段——立信。他頒布法令，在西門外立一木樁，第一個把木樁扛到東門外的人可得田百畝，別墅一棟的獎賞。在眾人的愕然中，一個夢想一夜暴富的人真的將木樁扛到了東門外，并很快獲得了相應的獎賞，興高采烈地做他的富家翁去了。此法后來被泰國商鞅學會，開刨了商鞅變法，為秦國最終統(tǒng)一華夏奠定了基礎。對于吳起來說，不經(jīng)意間扇動蝴蝶的翅膀而改變歷史的事件在以后還有很多。

打敗秦軍與軍備競賽

秦國丟掉了西河五城后一直耿耿于懷，并為此準備了十幾年后，于公元前389年，傾全國之力調集了50萬大軍，朝秦國東進道路上的重要城邑陰晉(今陜西華陰東)殺去。而當時的吳起手中只有不到5萬軍隊，包括4萬步兵，500乘戰(zhàn)車(1輛戰(zhàn)車可載3名車兵)，3千騎兵，外加3千武卒，一共是47500人。十比一的兵力對比反而讓吳起越發(fā)的“猖狂”了，他決定正面硬撼秦軍主力!并下令：“諸吏士當從受敵。車騎與徒，若車不得車，騎不得騎，徒不得徒，雖破軍皆無功!”即此戰(zhàn)魏軍的“裝甲部隊”要與秦軍的“裝甲部隊”對壘，騎兵要與騎兵對壘，步兵要與步兵對壘，如果魏軍車兵沒有繳獲秦軍戰(zhàn)車的，騎兵沒有繳獲秦軍戰(zhàn)馬的，步兵沒有砍下秦軍人頭的，雖然打敗秦軍，該士兵也沒有任何功勞。在對比如此懸殊的情況下，還要求士兵皆有斬獲，足可見吳起此時對魏西河軍及武卒的信心了。

果然，大戰(zhàn)中，魏西河軍頑強地抵擋住了十倍于己的強大秦軍，而三千武卒更是作為奇兵，在雙方戰(zhàn)線膠著時被吳起投入戰(zhàn)場，瞬間鑿穿了秦軍主力的防線。50萬秦軍被武卒的強大戰(zhàn)斗力嚇破了膽，潰敗像水波一樣從一點傳遍了整個陣線，漫山遍野潰逃的秦軍成了魏西河軍最好的靶子與戰(zhàn)利品。以至于秦軍將領直到跑回國內都無法有效收攏殘兵進行阻擊，可謂是一潰千里。此戰(zhàn)秦國損失的不僅是50萬大軍，他們還失去了克敵制勝的信心，到吳起離開魏國之時，泰國一直不敢越雷池一步。

這場戰(zhàn)役中吳起一手創(chuàng)建的武卒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同時，職業(yè)傭兵制也被更多的國家所認可，并大力推廣。自此，中國有史以來第一次軍備競賽開始了，各國紛紛效法魏國建立了常備職業(yè)軍。且規(guī)模不斷擴大。在周朝鼎盛時，周天子的直轄部隊僅有2萬人左右，各地諸侯僅能擁兵幾百到上千人不等。但到了戰(zhàn)國時，各國動輒出動四五十萬軍隊互相絞殺，這都是由于吳起的軍隊職業(yè)化所引起的軍備競賽造成的結果。

離魏投楚

或許是春秋戰(zhàn)國時代的中國社會容不下吳起這個“戰(zhàn)爭狂人與政治瘋子”，魏文侯在公元前396年去世了，其子魏武侯接任后，自認其能力比起父親差之甚遠，無法如意地操控吳起這個能臣，且在魏國未來的戰(zhàn)略目標上他們之間的分歧極大。因此一紙詔書削去吳起兵權，并要求他立刻回國都待罪。從來不拿世俗規(guī)矩當回事的吳起當然不會像岳飛、袁崇煥那樣冤死。他選擇了離開，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在臨行時，吳起看著自己為之奮斗了近30年的西河，潸然淚下，近侍問其原因，日：“主君知我而使我畢能，十年之內，吾可西滅秦而事魏王。今君聽讒人之議而不知我，西河之為秦取不久，魏從此削矣?！彼麄牡牟皇俏簢鴮ψ约旱牟还亲约旱漠吷ж撛俅胃吨T東流，30年的心血毀于一旦。吳起此語可謂一語成讖，50年后，經(jīng)過了商鞅變法后的Super秦，從魏國手中奪回了西河，從此魏國徹底暴露在了秦軍的兵鋒之下，再無寧日。

離開魏國的吳起可以說自己把在中原的路走絕了，被魯和魏趕出來的他已經(jīng)不可能被其它諸侯所用了，目前的選擇只有楚國一條路了。楚國自周朝統(tǒng)一天下后不斷地接受中原文化、科技的影響，已經(jīng)走出了“蠻夷”的范疇，且楚統(tǒng)轄著長江以南的大片肥沃土地，其國土面積與中原諸國的總和相近，可謂巨無霸。但龐大的楚國此時卻暮氣沉沉，官僚世襲制使得楚國的上層社會極度缺乏上進心，沉迷于驕奢淫逸之中，社會貧富分化嚴重，勞動力被嚴重限制。且當時的中原諸侯國看中了楚國的大片肥沃土地，因此連年伐楚，楚軍一敗再敗，眼看就要全線撤退至江南一線，靠長江天險才能守住了。

吳起在投楚時遇到了他一生中第二個明君楚悼王，正在為北方戰(zhàn)事發(fā)愁的楚悼王看到吳起就如看到了楚國的希望。在多次的君臣會談中，吳起漸次地表明了自己對于楚國面臨困境的終極解決之道：改革變法。楚悼王深以為然。于是封吳起為今尹，主持改革大計。

革命與犧牲

兩次泰極否來的經(jīng)歷使得吳起深知自己手中的籌碼是何等的稀少，在楚國，他最大的依靠就是楚悼王，然而，楚悼王的身體每況愈下，留給吳起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為了在最短的時間里將楚國這個龐大而破爛的巨輪開出擱淺地，駛向正確的航道；他采取了最為有效，同時也是最為激烈的改革措施：“削藩”。即對影響楚國發(fā)展的最根本問題——世襲貴族下手。他命令在國都附近的貴族們遷往南方(今浙江、廣東、福建等地)墾荒，如有不從者滅其滿門。在今天是祖國改革的窗口，全國最富庶之地，在當時卻是布滿蚊蟲、瘴氣的不毛之地。吳起的這個政策不僅使得楚國的南方得到了開墾，擴大了農耕面積，增加了糧食收入，而且將這些楚國的蛀蟲趕離了國家的權力中心，為他以后的變法鋪平了道路。但如此激烈的改革其實已經(jīng)與革命無異了，它觸動了楚國當權階級的根本利益，雖然在楚悼王的強行打壓下，世襲貴族們無奈聽命，但他們的心中已經(jīng)將吳起視為最需要除去的敵人，這也為吳起最后的“瘋狂”埋下了伏筆。

在外交上，吳起的改革也是空前的。是他第一個提出了“遠交近攻”的國家戰(zhàn)略，并積極地付諸實施——他聯(lián)合離楚國較遠的秦、齊兩國，攻擊韓、趙、魏三國。并于公元前381年，吳起率楚軍一路攻到魏都大梁城門附近，飲馬黃河，方才回轉，完成了楚國建國幾百年來的心愿。同時，吳起對老東家是一點面子也沒留啊。

同年，病重的楚悼王終于咽了氣，而對于干勁正足的吳起來說卻是“一夜回到解放前”。從南方秘密逃回來的貴族聯(lián)合起來，出動了數(shù)百家丁，在國都城內向吳起發(fā)動了最后的攻擊。以吳起的智慧，在楚悼王彌留之際就已經(jīng)預料到了如此的結果，但此時的他已無處可去。當然，他可以隱于田間，農耕度日。但對于將改革天下為己任的他來說，這種日子恐怕比死還要難受。因此面對窮兇極惡的楚國貴族，毫無懼色的吳起策劃了他作為兵家亞圣的最后一次“戰(zhàn)役”。是夜，吳起駕戰(zhàn)車馳騁于楚國都的長街之上，后面是幾百手持火把的貴族惡奴拼命追趕。他的戰(zhàn)車直沖至停放楚悼王靈柩的宮殿之中，吳起飛身跳下車，用劍挑起棺材蓋，并撲到楚悼王的尸體上。此時眾家丁也已經(jīng)沖進宮殿，朝吳起萬箭齊發(fā)。身中數(shù)十箭的吳起大呼曰：“敢以兵器觸王尸者，夷族!”如此密集的箭雨，早有不少射到了他身下的楚悼王尸體上。眾貴族此時才知道又上了吳起的當了，于是將其尸體五馬分尸，以泄私憤。新即位的楚肅王收到吳起送給他的登基賀禮后，也是毫不猶豫地將參與此事的眾貴族共70余家滿門抄斬。吳起利用他的死為楚國的變法鏟除了阻礙，貢獻了最后一份力量。

犧牲，原指祭祀時供奉給天地與先人的祭品。吳起用自己的性命為祭品，祈求天下一統(tǒng)，百姓安居，這種精神已經(jīng)超越了國家與民族的界限，是為“大公”。直到今天，2500多年中無數(shù)的史學家對吳起的才干贊美不已，卻對他的人品大加抨擊，認為他是自私、寡情的代表。可能真應了那句俗語：“大公若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