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jīng),校園里有我異彩紛呈的夢;校園里滋長著我的壯志凌云心。然而,20多年過去了,那搖曳繽紛的夢卻風干至于虛無;那澎湃于心中的凌云壯志卻日漸枯萎。除了教書、碼字,便覺自己一無所長。但我不曾甘心過,我沒有想著讓自己的一生在這殘夢吞噬的傷痛中熬過。五年前我走出了校園,卻又復歸于校園。這一進一出,身份在剎那間有了天壤之別,由求學變?yōu)槭┙?。我突然明白,以前是別人膨脹我的繽紛夢,現(xiàn)在是由我去滋長別人的凌云志。
一想到此,我的激情便前所未有的高漲。面對學生,恨不能將幾十年所學一股腦全授予他們。那時,時刻以“人類靈魂的工程師”的贊譽自豪且自勵;在學生面前以“學高為師,身正為范”自律。那時,登上講臺的日子最自信;那時,融入學生的日子最快樂;那時,做教師的心態(tài)最滿足。
然而,這種種想法隨教學環(huán)境的變化而日益稀釋,宛如有人在我激情的酒精爐中倒入了冰冷的水。
如果從學生時代算起,我該有20多年在校園度過了。20多年拘囿于校園,如同“非典”患者被隔離一般,與外日益疏遠,對內(nèi)更加焦躁。本來校園一方天地很合自己清靜的追求,但條條框框而機械重復的生活卻使我的積極性嚴重受挫,創(chuàng)造性遭遇重創(chuàng)。如此以來,對當前的生活便日益厭倦;對這被譽為“天底下最光輝的職業(yè)”竟心生恐懼。前人說,不自由,毋寧死。我心想,用條條規(guī)定繩索般捆綁我的思想與靈魂,不如用利刃了結(jié)了我的性命。
我不想讓人追在屁股后面,甩出鞭子一樣的話語,我也不想讓人騎在頭上套上枷鎖一樣的要求。師道有尊嚴,教師須自主。教學無定法,教學不能有定法。如果所有的教師都要按照領導設定的條條框框去做,那教師作為人的意義何在?倘照那樣去做,將領導的想法輸入電腦程序去執(zhí)行豈不更省事!
我覺得好累。
有人因不能忍受思想之重而累,有人因不能承受軀體之苦而累,我卻因不能解除思想之束縛而累。
我一日日覺得,自己看守犯人一樣緊盯著學生,好似拿著刀子不停地切割他們豐富的個性。長嘴舌的,唰,一刀子過去,從此啞口無言;好蹦跳的,唰,一刀子過去,從此安分守己;好看雜書的,唰,一刀子過去,從此雙眼只認教材……我們看到,專家的,非專家的;權(quán)威的,非權(quán)威的,已將一套方方正正的模子套在了孩子們的身上。優(yōu)秀的學生幾乎都是那鐘罩下的跳蚤,不愿多想,不敢高跳;行為合乎規(guī)矩,處事緊扣分寸。這足以讓追求四平八穩(wěn)的我們欣喜萬分頤養(yǎng)千年了。
我只教一門課程,每天只上兩節(jié)正課外加兩節(jié)自習,可我卻因管理學生分身無術(shù),硬是擠不出看書寫作的時間。學生八九門的課程,每天至少要上六節(jié)課,每門課都有相當量的作業(yè),他們又該如何分解自己呢?我想,他們除了亦步亦趨別無選擇。學生學習有強弱,智力有高低,學法自然就該有差異。可我們一邊在鼓勵學生刻苦用功,一邊卻對熬夜苦讀的學生堅決驅(qū)譴,實行整齊劃一的管理。
我們自古以來就有自學成才的博學鴻儒,也有科舉制度下的腐朽庸人。
突然想起偉大教育家陶行知先生抱著一只公雞在某大學“強按雞頭不啄米”的演講。真對當下急功近利、外強中干的教育傷心透頂;真恨自己不能早生五十年,為陶行知先生鋪紙研磨,甚或成為陶先生門下一條狗——那狗也一定是一條懂教養(yǎng)的。也想起了蔡元培先生,想起了他兼容并蓄的教育方針。
此時,真懷念我那雖有些貧乏的小學生活。那段時期,學的知識沒有捉的蛐蛐多,背的書本不如玩的泥巴多。但我們有快樂,愛生活,有想像,有創(chuàng)造,不像現(xiàn)在除了規(guī)規(guī)矩矩緊緊張張做人,別無他有。
一想起自己“滋長別人凌云志”的職責,覺得羞愧難當,無地自容。很想撒腿逃離這片圣潔之地,無奈自己已經(jīng)渾身冒汗,兩腿酸軟,只好一頭扎進故紙堆中,寫這不入主流不合時宜的文字。
責任編輯蕭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