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一定是個藝術家,他所造的大自然真是美不勝收。你看那奇山峻嶺:連綿起伏、偉岸英姿、溫柔似乳、剛毅似父,可惜無法收藏;你看那江河湖海:碧波蕩漾、神秘莫測、如歌如泣、驚濤駭浪,可惜無法收藏;你看那白云紅霞:漫天飛舞、婀娜多姿、悠然漂浮、亦人亦仙,可惜無法收藏;你看那參天大樹:百臂向天、舞姿翩翩、千年不語、大地寫遍,可惜無法收藏!對于收藏家們來說,難道不是憾事?
但有一物卻容納山川海河之魂魄,飽攬彩云大樹之神韻,并可收藏,這就是上帝賜予我們的大自然之寶貝——石頭。
不要以為只有人是有生命的,你去問問那些玩石家,哪快石頭不是有生命的?哪塊石頭不與他的思想靈魂相親相連?是的,石頭是有思想的,而且有歷史,有記憶,甚至有語言,有呼吸。你說:“我怎么沒有感覺到呢?”玩石者搖頭,棄你而去。玩石者,愛石者,懂石者,靠得是一個字——悟。
曹雪芹可謂聰明者中之極品,他的小說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幾百萬字的一部書,引得多少人為其哭、為其笑、為其生、為其死,鴻門巨篇,卻起于一塊石頭,起名就叫《石頭記》,流傳千古。這世上還有誰能像他一樣讓石頭活過來,讓石頭講故事嗎?還真有一人,此人就是早他幾百年的宋代大書畫家——米芾,人稱“石癡”或“米癲”。
"米芾字元章,號襄陽漫士、海岳外史。祖籍山西,遷居襄陽,有“米襄陽”之稱,后定居鎮(zhèn)江。宋徽宗召為內庭書畫學博士,曾官禮部員外郎,人稱“米南宮”。史傳他個性怪異,喜穿唐服,嗜潔成癖,遇石稱“兄”,膜拜不已。他六歲熟讀詩百首,七歲學書,十歲寫碑,二十一歲步入官場。米芾集書畫家、鑒定家、收藏家于一身,收藏宏富,涉獵甚廣,眼界寬廣,鑒定精良。平生于書法用功最深,成就以行書為最大。雖然畫跡不傳于世,但書法作品卻有較多留存。南宋以來的著名匯帖中,多數刻其法書,流播之廣泛,影響之深遠,在“北宋四大書家”中首屈一指。
據悉,米芾愛石成癖,玩石如癡。某日外出時曾見到一塊奇石,欣喜若狂,繞石三天,搭棚觀賞,不忍離去。后人在他搭棚拜石處修建了一座“拜石亭”,還在奇石與亭子之間修建了“繞石橋”。他在江蘇漣水為官時,因為當地毗鄰盛產美石的安徽靈璧縣,便常去搜集上乘奇石,回來后終日把玩閉門不出。他的衣袖中總是藏著奇石,隨時隨地拿出來觀賞,美其名曰為“握游”。
據說一日,他出外游玩,路遇一塊奇形怪狀的巨石,欣喜若狂。馬上整理衣冠,伏首大拜其石,口中還念念有詞:“石兄,受我一拜?!?/p>
米芾知無為軍時,初到官衙,見立石奇丑,石狀崢嶸,甚喜,口稱“石丈”,著朝服持笏便拜。此事記載于比米芾小26歲葉夢得寫的《石林燕語》中。
有關他的傳說流傳甚廣,一日,他得知城外河岸邊有一塊奇丑的怪石,便命令衙役將它移進府衙內。米芾見到此石后,大為驚奇,即跪拜于地,口稱:“我欲見石兄二十年矣!”另一次,他得到一塊端石硯山(一種天然形成的狀如峰巒的硯石),愛不釋手,竟一連三天抱著它入睡,并請好友蘇東坡為之作銘。
愛石愛到這個份上,對石稱“兄”道“丈”,見石便拜,實在是“癲”是“癡”了,從這癡癲中,透出的是米芾的“大智”“大靈”,他從各種奇形怪狀的石頭中,看到的是奇異、怪誕、夸張、靈動、美麗和魅力無窮。這需要的不僅是獨特的審美意識、超凡脫俗的靈氣和感悟,更需要的是與石頭的“緣分”。
米公愛石懂石,總結出“瘦、透、漏、皺”的賞石標準,至今仍是愛石人的賞石準則。
米芾玩石,也影響了他的仕途升遷,一生只得“三加勛,服五品”,有史記,米芾因為整日醉心于品賞奇石,以至于荒廢公務,好幾次遭到彈劾貶官,故一生宦途失意,就是因為“好石廢事”招致上司不滿而致。但他并不后悔,一生都在藏石賞石,與奇石結下了不解之緣,把石頭看得比名利仕途更重,這才是真愛石者。
據說米芾當年所拜之石今天尚存安徽省無為縣“米公祠”。這里是當年米芾知無為軍時的衙署,他的書齋“寶晉齋”原也在此。原齋已毀于兵火,后多次重建,現存建筑主要是清光緒年間所建。1981年被定為安徽省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懊坠簟爆F有寶晉齋、墨池、投硯亭、石丈、歷代名家碑刻等景點。清康熙十二年(1673年)《無為州志》記載:“旁有石丈,即米芾具袍笏拜者。”其石表已風化很厲害,歲月滄桑感強烈,斑駁難辨,不復往日的光彩。形同老翁,一人多高,皺漏透兼?zhèn)洌H具丑態(tài),卻惹得萬人喜愛??梢娒琅c丑也是相輔相成的,大丑乃大美也。清代書畫家鄭板橋在題畫《石》中稱:“米元章論石,曰瘦、曰皺、曰漏、曰透,可謂盡石之妙矣”。
并不是什么人都與石有緣的,許多所謂畫家都在畫石頭,畫米芾拜石,但因為與石無緣,最多也不過是照貓畫虎罷了。
從古至今,多少文人墨客鐘情于石頭,傳為佳話。
詩人白居易是唐代最有名的石迷,他對收集石子很有興趣,并以石為伴,他在《雙石》詩中寫道:“回頭問雙石,能伴老夫否?石雖不能言,許我為三友?!?/p>
宋代大文學家蘇東坡也鐘情于石,他仕途坎坷,顛沛流離,所到之處廣泛收集奇石,還寫了許多詠石詩文。一次,他在揚州獲得兩塊奇石,一塊為綠色,一塊為玉白,石上山巒迤邐,有云穿于山脊,他十分珍愛,就借杜甫“萬古仇池穴,潛通小有天”詩句命名為“仇池石”。
明代大書法家米萬鐘也是個石迷,他的詩畫名噪一時,在六合縣當縣令時,“自懸高賞”搜購雨花石。他家中貯石眾多,公務之余,常于“衙齋孤賞,自品題,終日不倦”。他藏有18枚絕巧的奇石,分別以詩句命名,如“三山半落青天外”、“門對寒流雪滿山”等,還請畫家吳文仲作成《靈巖石圖》,請胥子勉寫成序文《靈山石子圖說》。他每請人觀賞這些石子,都要“拭幾焚香,授簡命賦”,才叫書童捧上奇石,繼而把客引至石齋,端出上乘美石,最后才從袖中亮出極品。
現代畫家張大千也酷愛收藏奇石,他客居美國洛杉磯時,曾在海灘上發(fā)現一塊巨石,張大千視其為珍寶,題名“梅丘”,并吟出“獨自成千古,悠然寄一丘”的佳句。
米芾嗜石,《宋史》本傳也記有其事。元倪鎮(zhèn)有《題米南宮拜石圖》詩:“元章愛硯復愛石,探瑰抉奇久為癖。石兄足拜自寫圖,乃知癲名傳不虛?!睋f米芾曾自寫《拜石圖》,后人紛紛效仿,千年來,多少名家、大家都留有“米芾拜石圖”,明代陳洪綬,近代任伯年,現代張大千、李可染及范曾等人,均有“米癲拜石”的作品存世??芍^數不勝數,美不勝收啊!
在2007年1月13日杭州西泠印社舉辦的2006年秋季大型拍賣會上,“中國書畫古代作品專場”中的一幅從海外征集回國的明代陳洪綬《米芾拜石圖》以792萬元成交,成為本次拍賣會的“標王”。據悉,與米芾有關的書畫作品近年來漲幅明顯。
筆者也酷愛石頭,可惜無錢收藏那些昂貴的美石怪石,閑來無事,翻了些名家畫的“米芾拜石圖”把玩,倒也十分的愜意。
在陳洪綬的《米芾拜石圖》中,人物表情生動而詼諧,造型夸張而詭譎,線條兼取古代人物畫家的線描特長,形成了“高古奇駭”的精神特質。這種奇、古的造型方法屬于陳洪綬所特有的形式語言,帶有強烈的象征主義色彩。他用側筆中鋒勾勒出奇石的輪廓,以干濕濃淡的皴擦表現奇石的質感,畫出了清奇古怪造型、豐富多變層次的奇石。
近代任伯年的《米芾拜石圖》,以90.2萬元成交(估價60~80萬元)。此作為設色紙本(150×74厘米),落款“伯年任頤寫”。邊有現代嶺南畫家揚善深題跋。人物形象傳神,勾線干凈利索,灑脫中有一股“癡氣”。任伯年(1840-1896年)繪畫線條工夫極深,運用自如,他曾不止一次地畫過《米芾拜石圖》,雖然人物神態(tài)大同小異,但其中的奇石形象卻差異甚大。
大畫家范曾筆下的《米芾拜石》圖生動有趣,幾筆粗線條就勾出了一塊怪石,這石也真怪,彎曲著身子,作謙卑狀,像是對米芾的“拜”作出回應,襯托著那憨態(tài)可掬笑瞇瞇的米芾更加可愛。整幅畫并沒有多少筆墨,區(qū)區(qū)幾根線條,把個活靈活現的米芾呈現了出來,那石頭也似乎在說:“知己,知己。緣分,緣分。”
當代著名畫家劉國輝的《米芾拜石圖》別有風味,畫的雖然是背面,卻把米芾對石的一番虔誠、崇拜、敬仰、熱愛展示得淋漓盡致,米芾躬身下拜,似乎還能聽到他嘴里念念有詞。那石頭是典型的瘦、皺、漏、透。奇的是石頭也似乎有頭有身有腿,活像個人似地站立在前。
畫家馬炳五筆下的米芾與范曾截然不同,瘦小老態(tài),石頭卻畫得活色生香,采用潑墨的手法,既瀟灑又大氣,襯托得米芾更加謙卑。
陜西著名畫家秦惠浪畫的“米芾拜石”可謂氣宇軒昂,和他的其他作品一樣,讓人感到剛勁灑脫一氣呵成。他筆下的米芾一改其他畫家彎腰鞠躬的形態(tài),而是像一位老將軍一樣直立而拜。那石頭則像一匹活生生的戰(zhàn)馬,調轉頭來與他對視,更奇的是那“馬背”上還題了一些字,這當然也是有典故的,那米芾確有給石頭題字的記載??上н@位畫家英年早逝,死于非難。
江蘇畫家,原江蘇省美術家協會主席亞明(1924-2002年)在1981年畫的“米癲拜石”也很有特色,人物憨態(tài)可掬,生動活潑,一腳在前一腳在后,讓人聯想到是老遠看見石頭飛步而來,恭敬而拜。那石頭畫得看似簡單,斜著筆鋒畫了幾筆,但卻頗有非凡氣勢,不由得人不愛,難怪米芾愛得癡,愛得癲。
張大千筆下的米芾寥寥數筆,勾畫出石癡米芾的生動形象。顯然石頭是主角,高大挺拔,傲視人間,其俊美,其雅致,其大氣,其怪誕,惹得大畫家不得不拜。
上世紀40年代就以畫連環(huán)畫出名的江南畫家顏梅華在國畫創(chuàng)作上也頗有功力,他畫的米芾題石別出心裁,淡墨粗筆勾出一塊石頭,重點是人物米芾,一臉虔誠,百般認真,手拿毛筆,精心構思,雖然我們看不見他寫了些什么,但卻給人留下浮想聯翩的空間。更奇的是米芾身后還有一柱香,渺渺青煙熏香了一幅畫??梢娒总缹κ^的敬仰和虔誠,題字前還要凈手熏香,讓自己沉浸在仙境中隨性而畫。
陜北畫家王生才,可謂天生一怪才,喜歡用潑墨的手法畫山水人物,似有似無,亦虛亦實,似山似水,天人合一。所畫米芾拜石也是既奇又怪,兩片濃淡相宜的墨團,便描出了一石一人。最妙是他的題款:“兩塊墨團一般黑,哪是老米哪是石”。一時間,石頭與人物與天地融為一體,人定格為石,石活成了人,其樂無窮。不禁讓人想起老莊筆下的“夢蝶”,亦真亦幻。
畫家在表現“米芾拜石”題材時,其人物形態(tài)或敬畏、或癡迷、或虔誠、或迂腐、或天真、或嚴肅……奇石形象也是千差萬別,毫無雷同,總之一個字——怪??梢钥闯觯@些人物奇石形象都是作者臆造出來的,因為他們誰都沒有見識過米芾當年拜石是怎樣的場景,憑著傳說和想象,創(chuàng)作出多少美妙的圖畫。可見每一個畫家心中都有一個自己的米芾和自己的石頭,畫的都是自己的理解和心得罷了。
說到底,還是要感謝這個題材。
“米芾拜石”這個題材對于畫家來說,就如同愛情對于作家一樣,是一個永恒的話題。有了這個話題,畫技已經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意境,這個如詩如歌如神如仙的意境,千百年來造就了無數畫壇佳作。
意境是作品的靈魂,也是一個畫家的成功之本。這是我讀畫的體會,也應該是畫家追求的目標吧。
米芾讓石頭活過來,畫家讓米芾活過來。一個好題材,喚醒幾代大畫家。(責編:唐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