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向萍
(黑龍江大學劍橋學院,哈爾濱 150060)
·哲學與思辨·
淺論海德格爾的真理觀
隋向萍
(黑龍江大學劍橋學院,哈爾濱 150060)
真理觀;無蔽;存在;符合論
自古以來,哲學總是把存在與真理相提并論,當存在觀發(fā)生變化以后,真理觀相應發(fā)生變化。海德格爾對歐洲傳統(tǒng)存在論的質疑,是以純思者的姿態(tài),重新喚醒對“存在”這一古老哲學問題意義的追問,并使之具有了新的生命力。
符合論真理觀關于真理之本質的認識一直貫穿于歐洲哲學史。對符合論提出最基本的也是最簡單的疑問是:當一種認識要去符合現(xiàn)實時,它如何知道現(xiàn)實是什么樣子的呢?如果不知道,就無法符合;如果知道,就不必再符合;如果曾知道,那就成了兩種認識的符合。海德格爾認為把真理標劃為“符合”普遍而且空洞,因為“符合”總是指知與物的肖似,所以他認為在知與物這一關系整體中,一定暗中設定了什么東西,而這個被暗中設定的東西本身的存在論性質并沒有被揭示出來。
符合究竟指的是什么呢?又是如何可能的呢?海德格爾指出,一切符合都是關系,因而真理也是一種關系。然而,并非一切關系都是符合,例如指號與被指涉的事物的關系,就不是符合。符合的多義性表明,并非一切符合都相關于真理定義中的“符合”,“并非一切符合都意味著在真理定義中確定下來的那類協(xié)定”[1]248。“符合”具有“如……那樣”的關系性質,問題在于,知與物之間具有這種關系嗎?在海德格爾看來,僅僅把這個關系整體設定為真理的前提,還是不夠的。更重要的是,要去追問這個關系整體的存在關聯(lián),并為這種符合關系奠定存在論基礎。海德格爾指出了傳統(tǒng)的真理定義的雙重特性:“命題真理”——真理是知對物(事情)的適合,“事情真理”——真理是物(事情)對知的適合;前者只有在后者的基礎上才是可能的,而兩者所思的,“就是作為正確性的真理”[2]208。這樣,“正確性”壟斷了符合論真理觀,即便如“融貫論”,例如笛卡爾的自明性與確定性,實則仍是正確性的變式。這一情況的產生,都源于傳統(tǒng)表象思維“讓物對立而為對象”。這里就出現(xiàn)了一個關鍵的問題,即物“如何”成為對象?在海德格爾看來,物成為對象的過程是:“作為如此這般被擺置者,對立者必須橫貫一個敞開的對立領域,而同時自身又必須保持為一物并且自行顯示為一個持留的東西?!盵2]212換言之,物在成為對象之前必先“置身于澄明”、“逗留于澄明”。此澄明的敞開領域不是表象活動創(chuàng)造出來的,而是表象活動的前提,而且“一向只作為一個關聯(lián)領域而為后者所關涉和接受”[2]212。所以,正是澄明或者在場的敞開把表象吸引到一起而發(fā)生了牽涉、關聯(lián)。海德格爾的追問意味著,與其說符合是真理的本質,不如說符合只是真理的一個特征;而使真理能夠具有符合這種特征的,卻是一種并非現(xiàn)成的存在論意義上的敞開活動。海德格爾的真理就是要揭開這個在事物成為對象之前的本然事態(tài)。
海德格爾認為,真理的本質問題的答案在于下面這個命題:真理的本質就是本質的真理。這句話表面看來,只是顛倒了一下句子的詞序,然而這種變化卻是根本性的,它是海德格爾存在論真理的獨特表達。這意味著本質的真理無涉于科學研究的真理、生活實踐的真理、經(jīng)濟發(fā)展的真理、政治運作的真理或宗教信仰的真理,它與種種分門別類的真理判若云泥。
當傳統(tǒng)哲學把符合當做真理的本質時,它顯然只是把符合預設為真理的前提,卻并沒有進一步追問這一符合本身的前提?!昂5赂駹柫D把真理概念從判斷的領域移回到實存的領域”[3]37。在海德格爾看來,那種使物自身得以顯現(xiàn),從而使符合成為可能的東西,才更有本源的理由成為真理的本質,這就是“存在”。
針對符合論真理觀的矛盾,海德格爾強調命題是否真要追溯到對存在者的揭示上。海德格爾認為希臘人用來表示真理的是一個具有剝奪性質的詞a-letheia。通過對亞里士多德哲學的考察,他認為只有把該詞譯為“無蔽”,而非“真理”,才能與希臘世界的真理相一致。如果認識確能與事情符合,事情本身就必須如其本然地顯現(xiàn)出來,而要顯現(xiàn)出來,就必須脫其遮蔽,也就是說要有一種去蔽的過程發(fā)生。在海德格爾看來,這一使認識去符合事實所必需的“去蔽過程”必然是一種獨立于認識的、不同于認識的、先于認識的事物現(xiàn)象過程,它不是為了符合才發(fā)生,更不是發(fā)生在我們之外的存在者那里從而我們可以讓自己的認識去與其相符合。
去蔽過程作為揭示著的存在過程,離不開此在的參與,唯當此在存在,才有“真理”,真理等同于此在本身的展開。海德格爾甚至說:“此在根本不在之前,任何真理都不曾在,此在根本不在之后,任何真理都將不在?!盵1]260此在的生存論建構表明,只有通過此在的展開狀態(tài)才能達到最原始的真理現(xiàn)象。而此在只要存在著,它就這樣或那樣地展開了?!罢胬肀举|上就具有此在式的存在方式,由于這種存在方式,一切真理都同此在的存在相關聯(lián)?!盵1]261但是,說“存在‘在真理中’”,并不是說此在擁有一切真理,而是說,此在是它的展開狀態(tài),此在由于自身的展開狀態(tài)而能夠進行“揭示活動”。此在“這個存在者在它最本己的存在中秉有解除封閉狀態(tài)的性質,‘此’這個詞義指著這種本質性的展開狀態(tài)”[1]154。此在作為在世的存在就其本身而言就是敞亮的,不是由其他存在者來照亮,而是它本身就是敞亮與澄明。換言之,此在因其“此”(Da)而是展開的、澄明的、無蔽的。海德格爾說:“在內容上,綻出之生存意味著站出來進入存在之真理中。”[2]383這里的“存在之真理”,就是存在的敞開之境,就是“此”的澄明。而此在的生存論分析表明,生存著的此在生而存之,總是要出離自身站出去,站到存在之真理中,站到存在之澄明中,站到“此”之敞開中。這種“站出來進入……中”絕不是空間上的由此及彼、出此入彼的位移,而是“到時”式的綻出,猶如說“有戲出場”,這個“出場”同時也是“入場”,這個“場”、這個“此在”之“此”既是內也是外,出乎其外而入乎其內,是一種亦內亦外的相互映現(xiàn)式的同時“在此”和“在場”。所以海德格爾說:“不管聽起來多么稀奇,綻出者之持立依據(jù)于那種在無蔽狀態(tài)之‘外’和‘此’中的內立,而存在本身即是作為這種無蔽狀態(tài)而成其本質的。”[2]441其實所謂稀奇無非指的是不合于概念邏輯,但此在的生存,原本也并不因為邏輯,而僅僅是因為此在在此。
可以看出,海德格爾并沒有停留于胡塞爾僅僅是滿足于讓存在者如其自身的在純粹意識中自明顯示的真理概念上,而是將這種自明顯示歸結到此在的展開狀態(tài),將胡塞爾現(xiàn)象學中自我的意向性改造為存在論此在的敞開性。這樣,第一性的問題已經(jīng)不是一個“主體”與周圍事物的意向相關性,而是此在對存在的在先敞開性。海德格爾把此在對存在的在先敞開性分為關于物、對象的被揭示狀態(tài)和生存著的此在的展開狀態(tài),兩者都是在世的真理,但后者為更原始的真理現(xiàn)象,因為世內的存在者之所以如其所是地被揭示,就是因為此在的展開狀態(tài)。這樣,符合論真理觀被植根于一種更為源始的此在的展開之中。此在的展開狀態(tài)是海德格爾存在論真理的起點,至此,他同傳統(tǒng)的真理論告別,同胡塞爾的現(xiàn)象學真理概念告別,走向了存在之真理:無蔽與澄明。
海德格爾存在論真理在形成開始就具備這樣一個獨特之處:真理被闡釋為一個動詞——“揭示”,以及這個動詞所帶來的狀態(tài)——無蔽狀態(tài)。這一闡釋已經(jīng)超出和消解了傳統(tǒng)的符合論真理觀,把我們習以為常到陌生程度的“真理”還原到了此在的生存之中,把真理視為此在的一種自下而上的方式和生存環(huán)節(jié),從而將現(xiàn)代文明視之為根基的符合論真理觀置于生存論的背景之中,創(chuàng)造了一種可能建立在符合論真理觀基礎上的現(xiàn)代文明進行反思的可能。
海德格爾克服形而上學而提出“無蔽”的任務。“無蔽”就是“澄明著的無蔽”,它是“本質的真理”,它不再與通常意義上的真理同義并行,而是其最初的提供者。無蔽得以使存在者在場并使真理涌現(xiàn),是由于無蔽同樣是自我遮蔽。海德格爾將敞開領域的敞開性稱為“澄明”(Lichtung),它是一切在場者與不在場者的敞開之境,光亮與黑暗就是在這樣的澄明中游戲運作。筆者認為,海德格爾所說的澄明著的無蔽,正是一種真理發(fā)生的“對話”活動。這是因為,無蔽的敞開性中所展開的是一種自由的給予和接納活動。換言之,這是一種予取交織的知其白、守其黑式的原始的對話狀態(tài)。真理是一場對話,真理只在交流和爭論中顯現(xiàn),蘇格拉底式的對話辯證法本來就是探索和發(fā)現(xiàn)真理的方法。如果說“對話”意味著爭辯、爭執(zhí),思想就是在一種無窮無盡的對話中發(fā)生,而原始的真理本身也就是隱與顯、晦與亮、在場者與不在場者之間的切換與對話??傊?無論海德格爾的思想整體還是其相關論題,都關聯(lián)到一種在對話式的交替、切換中的敞開性,都是一種不可以從一般認識論的角度去把握的無法窮盡的互動與生發(fā)的過程。通過對“本有”的追問,海德格爾聲明人與存在共屬,人與真理共屬,此共屬乃一個構成之事,這樣就徹底消解了非對話式地設立某種根據(jù)的可能。
此外,海德格爾通過對“真理”進行詞源學考察指出, aletheia(無蔽)的詞根是lethe(遮蔽),lethe并不是一個空洞的附加,而是作為aletheia的“心臟”而屬于無蔽。也就是說真理的根源是非真理,真理暗含了一種永遠不可能完全敞開的遮蔽的背景,本質的真理也就內在地包含著非真理。由于遮蔽是無蔽的根源,必須先有晦蔽的東西然后才能有澄明與無蔽。海德格爾由此得出的結論是:我們對存在的追問不可能有“終極答案”,所謂完全無蔽的“絕對真理”也是不可能有的,有的只是對真理的恒久對話與追問。
在海德格爾之后,真理的“對話”意義得到重視。海德格爾的思想深刻影響了戰(zhàn)后歐洲大陸哲學,尤其是兩大主流思潮:解釋學與解構論。
海德格爾走在思想的純樸而幽遠的林中路上,所經(jīng)之處,真理疏朗澄明,世界煥然一新?!芭f暮千峰里,不知何處歸”,對海德格爾的思者之思,每一項研究都顯得惶惑無措,每一項評述都顯得膚淺片面。我們所能做的只是:虔誠唱和,學會傾聽。
[1]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M].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99.
[2]海德格爾.路標[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
[3]施太格繆勒.當代哲學主流:上卷[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6.
B516.54
A
1008-8520(2010)03-0040-02
2009-12-07
隋向萍(1981-),女,遼寧大連人,教師。
[責任編輯:孫 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