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 圣

2009年5月6日晚11時，成都華西醫(yī)院第二住院部7樓手術(shù)臺上的燈一直亮著，在黑夜顯得格外明亮，一臺前所未有的肝移植手術(shù)正在進行中……

病人曾是捐肝男子在19年前的初戀情人。如今。他冒著生命危險去補償自己的初戀情人，讓愛情在穿越歲月滄桑后，閃爍出更動人的光芒。

問世間情為何物?既然如此情深。又為何一別19年?這場“馬拉松”式的感情又是怎樣復(fù)活的?……

青蔥歲月，舊情綿綿

范阡川，家住四川自貢榮縣雙古鄉(xiāng)辦邊街，今年44歲。張益容比他小一歲，同住一條街。

1988年，青梅竹馬中長大的兩人初中畢業(yè)，分別在自貢榮縣食鹽廠和樂山井研糧站工作。一天。身在井研的張益容給范阡川寫了一封信，字字充滿柔情。這封書信令范阡川十分的意外，他做夢都沒想到分開工作后張益容還記得自己。之后，兩人便頻繁書信往來，開始了他們幸福的初戀。

沒有人不認為這是十分般配的一對?？墒蔷驮趦蓚€年輕人準備談婚論嫁的時候，1990年，這對戀人的人生走向被陡然改變。

當時，范阡川在自貢榮縣食鹽廠里接觸的女性朋友比較多。張益容聽到傳言。說他又跟別的女孩子談朋友，愛之深恨之切，便提出要跟他分手。范阡川急了，忙解釋，可是，正氣頭上的張益容根本不聽。范阡川感到受了冤枉，年輕氣盛下，最后不肯“服軟”，一氣之下，兩人就分了手。幾個月后，各遵父母之命，他們分別結(jié)婚成家。

然而倆人各自倉促的婚姻并沒有給他們帶來幸福。這時，他們才知道，青蔥歲月的初戀，何其清純，在生命中是如此刻骨銘心。一個又一個深夜，在各自的家庭里，他們都會彼此深深想起初戀的美好時光。在刻骨的思念中，他們心里面都產(chǎn)生過各自離婚再牽手的想法，但是，在那個年代，他們始終不敢邁出這一步。在1996年到1997年兩年間，范阡川因事常來往于榮縣與井研之間。一到井研，他的腦子中就全是張益容的音客笑貌。1996年8月的一天下午，范阡川實在無法克制自己對張益容的思念，便在她上下班必經(jīng)路口等著，希望可以見到她。夏季，天氣說變就變，一會兒就雷電交加。范阡川淋得像個落湯雞，苦等3個小時，連個人彩都未看見，他只好騎摩托車回家……

此后，隨著各自孩子的長大，范阡川強制自己不再想初戀女友。再過幾年后，歲月滄桑。兩人越隔越遠，中斷了音信。

一晃14年過去，2004年下半年的一天，一個突然得到的音訊，讓范阡川的心再度揪緊了——

母親告訴他。張益容重病。

原來，這一天，母親在逛街時意外獲知。張益容患了嚴重的肝硬化。范母考慮到自己兒子與張益容曾是朋友，她得了病，理應(yīng)問候一下。回家之后，她便對兒子說：“兒子，張益容得病了，你給她打個電話?！辈×?什么病?重不?!范阡川一聽，心一緊，再一追問，才知14年前的戀人健康狀況極差。此后，范阡川再也無法釋懷。這個晚上，久坐在凳子上，他拿起電話，十分猶豫。這個電話打不打?打吧，會不會打擾戀人的生活?自己的家人又會如何看?不打吧，患病之人，一定希望有人問問好……

終于。難以忍住對張益容的牽掛，范阡川開始撥打她家的座機。

可是，1次，2次，3次……那一天，范阡川給張益容家里打了一整天電話，一直沒人接?？斓酵砩狭?，范阡川告訴自己。這是今天最后一遍的電話時，電話通了……

這一刻。電話的兩頭，兩個人幾乎都能聽到對方的心跳聲。終于，聊過近半個小時，擔心家人不悅。在說了一些基本情況后，范阡川告訴張益客：“這樣吧，我明天陪你去成都醫(yī)院檢查?！睆堃嫒菹胂耄瑳]有拒絕。于是，次日，在華西醫(yī)院的門口，兩個一別14年的人，再度相逢。此時。兩人的改變太大，時光已磨去了他們當年的青澀與光鮮，歲月侵蝕了兩人的臉孔和身體，只是，還沒有到“縱使相逢應(yīng)不識”的程度……

當天。在醫(yī)院的大廳里，這對曾經(jīng)的戀人進行了一次長談。范阡川也由此知道，張益容在樂山工作的時候，通過朋友介紹認識了一名男子。婚后。育有一子李柯。后來，她才知道，這人在與她結(jié)婚的時候，曾與另外一名女子相好，并生下了一個孩子。張益容感到自己受到很大的欺騙，在幾年吵吵鬧鬧后，于2003年與其離婚。同年，她下崗，并檢查出有肝硬化……

聽著戀人坎坷的婚姻生活，范阡川心里一陣陣發(fā)緊。他也坦率地告訴張益容，自己的婚姻也不理想，現(xiàn)在已與妻子處于分居狀態(tài)。同是天涯淪落人，何況相逢之前已相識!從此，范阡川便開始不間斷地照顧她。2005年，范阡川的前妻徐亞娟得知，遂與他辦了離婚手續(xù)。由此，范阡川便可以光明正大地照顧張益容了。

第一時間的“心肝”情愿

2007年下半年，張益容病情惡化。這時。她需常來省醫(yī)院復(fù)查。

心疼于昔日戀人的往返折騰，范阡川便對張益容說：“我陪你去成都吧。我到那里找點兒事做糊口，你呢?也方便到醫(yī)院檢查?！毕氲竭@樣會牽累范阡川，張益容有些過意不去。范阡川便說：“有什么過意不去的呀，你看看書里，電影里，為愛的人去死的多著呢，我這算做了什么?”張益容聽著聽著，哭了。之后，兩人一起來到了成都。

在二環(huán)路琉璃街，范阡川開了家面館。面館看上去面積不大，但它成為范阡川在成都的一個落腳點，成為給張益客治病費用的來源。

無以回報范阡川的關(guān)愛，在他開餐館那段時間，張益客除在醫(yī)院治療外，每當有空閑時間她就去餐館當他的助手。有時，如果范阡川忙，她會為他張羅待客，再等他一起吃飯。一天晚上，范阡川有事外出。當晚11點才會來。他跨進小屋。看見眼前的一幕呆住了：昏暗的燈光下，桌子上擺放著熱騰騰的飯菜。幸福就是這永遠的晚餐，范阡川的雙眼濕潤了，突然覺得：他這一生的餐桌上，永遠都不能少7眼前的這個人……

2008年春節(jié)過后，張益容的病情加重。當年2月份。她到省醫(yī)院入院治療；3月20日，又出院；3月27日，她又因病情加重回省醫(yī)院。此時。張益容每天要注射自蛋白，一天的費用至少需要500多元。昂貴的醫(yī)藥費將范阡川陷入困境，他一時籌措無方，迫于無奈，只得狠心將面館轉(zhuǎn)讓給其他人，所得一萬元轉(zhuǎn)讓費，他當即送到了醫(yī)院。

在醫(yī)院里，張益容問錢是從哪來的?范阡川告訴她，店賣了。張益容眼圈一紅。范阡川便說：“益容別哭，不要急，店沒了，還有我在，有我這骨肉在。只要你需要，到時，我這身骨肉也給你?！?/p>

2009年春節(jié)過后，張益容的病情加重，再度進入省醫(yī)院治療。此時，醫(yī)生告知，要治好她的病，惟一的辦法只有進行肝移植。

肝在哪里?十幾萬的手術(shù)費用從哪里來?聽到這個情況，兩人都沉下臉來。

病床上下，一對戀人。一夜難眠。天亮的時候，范阡川忽然就對張益容說：“益容。我想清楚了，如果可以，就用我的肝吧?！睆堃婵统泽@地睜大眼睛，急了：“那不行。十多

年前，我連你的解釋都聽不進，弄得兩人過得都不好……現(xiàn)在，你又給我的這樣多，我怎么能再要你這樣貴重的東西?你要知道，我是病人，不測伴身，到時，我是什么都不能給你啊!”“不，我沒想過像回報什么，我只是看不得你這樣痛苦，也舍不得、舍不得你死……”范阡川說，“我必須得這樣做?！?/p>

當天上午，范阡川找到醫(yī)生：“我給她捐肝，我身體很健康?！贬t(yī)生說：“你是她愛人不?捐肝可是大事。你要想清楚。而且，必須通過配型。”“我想，我能通過?！狈囤浯]有猶豫，也滿懷信心，立即做配型檢驗。

范阡川配型成功，符合捐肝的醫(yī)學條件。

醫(yī)生贊嘆：數(shù)萬分之一的概率，怎么一配就配上了?不可思議啊!

另一個問題又出現(xiàn)了。根據(jù)我國的《人體器官移植條例》?；铙w器官的接受人限于活體器官捐獻人的配偶、直系血親或者三代以內(nèi)旁系血親，或者有證據(jù)證明與活體器官捐獻人存在因幫扶等形成親情關(guān)系的人員。而此時的兩人并非夫妻關(guān)系，怎么辦?范阡川張口就說：“這好辦，我們結(jié)婚。”張益客心里又酸又暖，她雖然深深地愛著這個忠厚大義的男人，而且，成為他的妻子也是她期盼的一生情感的最終歸屬，但她更清楚，一旦結(jié)婚。這個男人就得承擔許許多多原本他不需要承擔的東西。所以。她又一次斷然拒絕了范阡川的請求。

范阡川哪會想這樣多。此時，他想的只是要為她捐肝。而捐肝之前，就得和她結(jié)婚。

4月8日，張益客轉(zhuǎn)到華西醫(yī)院第二住院大樓。

從華西知名肝移植專家楊家印那里，范阡川得知張益容的病沒有引起其他并發(fā)癥，現(xiàn)在還適合做肝移植手術(shù)。他覺得時機難得，一邊跑民政部門申請結(jié)婚。一邊跑親朋好友家，籌集20多萬的手術(shù)費。無辦法想時，他瞞著母親，回家偷偷變賣了自己的房子。錢依舊不夠時，他又向自己親友及張益容的妹妹張燕飛相借……

奔波的日子里，范阡川的母親聽說了兒子賣房并再捐肝之事，表示堅決反對，甚至以死相脅。“我已經(jīng)60多歲了，孩子他爸死得早，如今3個孩子其余2個都有病在身。就這一個兒子健健康康的。小張這個人人不錯，你要和她好沒關(guān)系，但是要結(jié)婚，要捐肝，可就是大事了。萬一她手術(shù)失敗死了怎么辦?你沒肝的人，還找不找對象?就是手術(shù)順利，今后打針吃藥也不能停，你身體垮了，又如何背得起這個家?”母親的話，說得實在，范阡川不知如何解釋。他說不清為什么，他就是覺得，只能捐……

此后，辦理結(jié)婚手續(xù)，成了范阡川最急迫的事情。

因為，張益容一天不做手術(shù)，病情就會越來越重。

如何辦好這事?怎樣去結(jié)婚申請?范阡川開始忙碌起來。

范阡川的大義與愛讓張益容大哭了一場，她瘋子一樣大喊大叫想阻攔范阡川，因為捐肝臟給自己，也許會影響范阡川日后的身體健康，她怎么忍心讓心愛的男人做這樣的舉動?整整一個星期，她閉門不見范阡川。

4月28日上午，范阡川終于敲開了張益容的門，他對張益容說：“你如果不做手術(shù)，才是給我添麻煩，如果你愛我，你能眼睜睜看我活受罪嗎?你身體好起來。才是不給我增添負擔啊!”看著范阡川瘦削的臉，張益客百感交集，抱著范阡川落淚。

4月29日早上7點，范阡川與張益容從華西醫(yī)院出發(fā)，前去井研縣民政局辦理結(jié)婚手續(xù)?？紤]到張益容的安全，醫(yī)院方讓張益容躺在擔架上，還專門給他們配了一輛車和一名醫(yī)務(wù)人員。11時左右，張益容一行人到達目的地。由于井研縣民政局的走道拐角處較窄，擔架過不去，所以兩人的結(jié)婚手續(xù)只能在一樓的走廊里，距離辦公大廳有2米遠的地方辦。從大院到辦證大門口處有20多步石階，有幾百名市民擠滿了民政局的院子，見證了他們的登記過程。

張益客的狀態(tài)很好，所有文件都是她自己簽的。看著他們一項項填表，貼照片。不少人都感動得流淚。當工作人員把裝了紅色封皮的結(jié)婚登記書遞到他們手里時，人群中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那一刻張益容掉下幸福的淚水，心里發(fā)誓這一輩子一定好好疼愛這個男人。

登記工作辦了大概半個小時，周圍的市民受到感染，開始自發(fā)為他們捐款，十幾分鐘內(nèi)現(xiàn)場捐款2000多元，還有熱心人送來了土特產(chǎn)和營養(yǎng)品。

手續(xù)辦完后，雖然一直在輸液，輸氧氣，但回來的路上范阡川握著張益容的手，兩個人都松了一口氣，范阡川還不斷地說：“終于把這個問題解決了”。

從此，一對分手經(jīng)年的戀人，以生命惺惺相惜的名義。相擁在一起。這個時候，兩個人沒有得到來自前妻或前夫的祝賀。

手術(shù)臺上演真情大愛

回到醫(yī)院，范阡川便將需要的手續(xù)證明都交給了醫(yī)院，然后，夫妻倆等待手術(shù)時間的到來。

那個時刻，他們將實現(xiàn)血肉交融。

“五一”期間，張益容的兒子李柯從樂山過來看她，張益容的父母也在，一家人好不熱鬧。因為心情放松了，張益容的胃口也好了很多。原來，這段時間里，都是范阡川給張益容喂飯、翻身。她只習慣范阡川，他不在，別人都不行。對此，朋友還曾跟她開玩笑：“完了，你離了范哥還不行啦?！辈粌H如此，夜里，張益客半夜要翻身或換藥，她的親人們一點兒也感覺不出來，睡得很沉的范阡川卻總能及時醒來。

醫(yī)院通知，手術(shù)定于4月29目進行。

令人感懷落淚的這一天來了。早上9點半，兩人做好了準備，但臨上手術(shù)臺時，醫(yī)生突然通知手術(shù)臨時推遲。5月5日，因為主要負責的醫(yī)生不在，原定的手術(shù)又被迫推遲。

5月6日上午，肝穢植手術(shù)終于開始。

7點40分左右，范阡川先進手術(shù)室。離開前，他笑著對張益容說，“我們要努力哦，今天不管怎樣都要挺過去?！迸R出病房的時候還不忘加一句：“我先過去，等著你過來?！狈囤浯ê茌p松。像去赴一場平常的約會。相比之下，張益容稍微有一點兒緊張。畢竟自生病以來她只是打針、吃藥，沒進過手術(shù)室……

約8時30分，手術(shù)正式開始。

兩間手術(shù)室里，一個，在等待“生命圣果”的到來，一個，在摘下自己的“圣果”，掛到另一生命枝條上。以填滿14年未能生死與共的時光。

手術(shù)室外，親人在焦急地等待。張益容母親來了，老人家73歲，由張益容的弟弟妹妹攙著?；ò椎念^發(fā)記載著歲月的滄桑。范阡川的母親盡管此前一直不同意兒子這樣做，但是到7這個時候，老人也一直徘徊在手術(shù)室外，不時看看緊閉著的門。焦急的神情，亦如44年前陣痛中守候自己骨肉的來臨。

這一個晚上，華西醫(yī)院第二住院部7樓，燈火通夜明亮，眾多人一夜無眠。7日凌晨1時，范阡川與張益客才出7手術(shù)室，進11樓ICU重癥監(jiān)護室。兩個多難的戀人，終于牽手走出死亡的沼澤地。

7日下午3時，記者得到特許，與張益容的父母和妹妹走進重癥監(jiān)護室。兩位老人動作不太利索，半天還穿不上鞋套。進入監(jiān)護室后，老人家先來到了范阡川床前?！靶》??！崩先苏驹诓〈策吅傲藘陕?。這時，范阡川睜開眼睛，朝他們點頭?！皬堃嫒菪g(shù)后平安，你放心吧?！狈囤浯犞?。點了點頭，臉上有了一些笑意。此后，他費力地睜開眼睛，似乎在尋找自己的親人。但是，他沒有看到，于是又閉上了眼睛。因為手術(shù)剛完不久，病人不宜多說。看完范阡川之后，他們又走到張益客的病床前。此時，她身體虛弱，還未完全清醒。張益容的母親低頭摸摸女兒的額頭，淚水滴在病床上。“容容，安心養(yǎng)病，小范也脫離危險了?！彼赣H哭著說。此時，窗外的成都，飄起小雨……

4時20分，大家走出重癥監(jiān)護室。每個人的臉上流露出微笑，對范阡川和張益容的牽掛的心總可以放下了。主治醫(yī)生說，“二人的病情穩(wěn)定，還需要觀察7天時間。”

站在華西醫(yī)院門口，張益容的父親說出自己的一個計劃，現(xiàn)在女兒和范阡川都平安了，他們的愛是經(jīng)得住考驗的，讓他們靜心在醫(yī)院治病，家人要給他們補辦一場婚禮，讓祝福陪伴他們。幸福地走到老。

日前，華西醫(yī)院的醫(yī)生稱，范阡川夫婦的血液循環(huán)等功能恢復(fù)正常，手術(shù)已獲得成功。5月9日，在兩人的請求下，醫(yī)院將他們安排住進了同一病房。進入病房?？吹綇纳谰€上走過來的妻子，范阡川的第一句話就是：“益容，這一生，我們再也不分開了。”張益容眼紅著點點頭：“下輩子，我也是你的人?！?/p>

是啊，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當歲月滄桑。當一別經(jīng)年之后“塵滿面、鬢如霜”，范阡川用一穎肝臟，詮釋了愛的真諦。記者及所有善良的人們都祝福他們，相信不久之后的一天，在父母們?yōu)樗麄冄a辦的婚禮上，范阡川會看到他的新娘，“小軒窗。正梳妝”，并從此走過歲月的風雨，生死不離……

責編/徐金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