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健寧

(長沙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湖南長沙410114)

語篇的銜接與連貫是語篇分析領域中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概念。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家M A K Halliday(韓禮德)和RHasan(哈桑)是為了探討語篇如何連貫而對銜接概念和銜接手段進行研究的。他們合著的《英語的銜接》(Cohesion in English)一書的出版，標志著銜接理論的創(chuàng)立。Halliday和Hasan[1]把銜接定義為“存在于語篇內(nèi)部的，能使全文成為語篇的各種意義關系?！憋@然，在他們看來，銜接是一個語義概念。在此書中，Halliday和Hasan提出英語銜接手段分為語法銜接(grammatical cohesion)和詞匯銜接(lexical cohesion)兩類，前者包括照應(reference)、替代(substitution)、省略(ellipsis)和連接(conjunction);后者包括詞匯復現(xiàn)(reiteration)和詞匯同現(xiàn)或搭配(collocation)。在Halliday和Hasan看來，銜接和連貫都是語義概念，兩者之間的關系是:連貫的語篇必須銜接，銜接促進語篇的連貫。

眾所周知，Halliday和Hasan在《英語的銜接》一書中所提出的語篇銜接手段為銜接理論的發(fā)展奠定了深厚的基礎，為篇章結(jié)構(gòu)的研究開創(chuàng)了新的局面，但他們所提出的銜接手段從總體上講停留在詞匯語法層，僅僅是對語篇進行一個表面上的、形式上的靜態(tài)描寫。正如朱永生所言:Halliday和Hasan提出的銜接理論過分關注銜接紐帶、銜接鏈等形式標記的研究，對那些沒有形式標記(unmarked)但語義連貫的語言現(xiàn)象的解釋難以令人信服[2]。因此，一些學者提出，在語篇中除了Halliday和Hasan所提出的顯明的、表層的銜接手段外，還存在一種隱含的、深層的銜接方式。本文將圍繞這種隱性的銜接方式進行探討。

1 隱性銜接

根據(jù)所收集到的資料，目前專門針對隱性銜接的研究還比較少，特別是對于語篇中存在的隱性銜接的概念、隱性銜接的種類、隱性銜接與顯性銜接之間的區(qū)別及關系等還缺乏明確的界定和論述。de Beaugrande和Dressler[3]就指出，語篇雖然是由句子構(gòu)成的，但并非隨意的句子的組合都能構(gòu)成語篇，有時語篇的連貫關系存在于語篇的底層，通過語篇的內(nèi)容即語義關聯(lián)實現(xiàn)。其表現(xiàn)形式是隱含的和深層的連貫。簡而言之，語篇連貫的手段既有顯性的，又有隱性的。顯性手段主要依賴詞匯和語法手段來實現(xiàn)語篇的連貫，但這些顯性銜接手段并不是語篇連貫的唯一條件。Crystal[4]對隱性銜接做出了分析。他認為，隱性連貫關系有賴于語篇產(chǎn)生的語境知識，通過邏輯推理過程達到語義的連接。連貫作為語篇的組織原則，還包括語言使用者的世界知識，他們所做的推理和所具有的假設，以及運用言語行為所進行的交際等。朱永生[5]指出，語篇的不同部分在意義上的聯(lián)系可能是一目了然、一聽便知的，即顯性的;也可能是含而不露、意在言外的，即隱性的。牛保義[6]認為，顯性銜接是實現(xiàn)語篇連貫的主要手段，隱性銜接是實現(xiàn)語篇連貫不可或缺的方式。兩者相間使用，互相補足，促成整個語篇連貫性的建立。張德祿[7]認為，隱性銜接實際上是一種句子級，甚至更大單位上的省略現(xiàn)象，與非結(jié)構(gòu)銜接中的省略現(xiàn)象相似。所不同的是后者中省略的部分可以在上下文中直接找到，而隱性銜接中的省略部分無法在上下文中找到，只能由聽話者或解釋者根據(jù)情境語境和文化語境等推測出來。至此，筆者認為，凡是語篇中“眼睛能看見的、耳朵能聽到的”，顯明的銜接方式，即語篇表層上的、形式上的銜接手段(從廣義上講，可認為包括Halliday和Hasan提出的照應、替代、省略、連接、詞匯銜接，以及語音層次上的銜接等)，可以看做是顯性銜接;與顯性銜接相對應的即是隱性銜接。所謂隱性銜接，是指語篇抑或缺少形式上一目了然的銜接手段，抑或讓人初看后不知所云，但通過人的認知努力或推理之后，卻能把握語篇的含意，其語篇連貫性能夠得以實現(xiàn)。含有隱性銜接的語篇連貫性的理解具有一定的主觀性和滯后性。例如以下的一段話:

A:Where is the cake?(蛋糕上哪去了?)

B:The dog lookshappy.(狗看上去很開心。)[8]

從表面上看，B的回答與A的問題毫不相干，一個問蛋糕，另一個卻說狗，讓人感覺莫名奇妙，摸不著頭腦。從表面上看這段話語的確缺少必要的銜接手段。但實際上，A與B的話語卻是連貫的。通過推理，我們可以使A與B的話語產(chǎn)生聯(lián)系，從而得知B的含意是:狗吃掉了蛋糕。通過主觀上的推理，我們可以成功地解碼B表達的特殊含意，語篇的連貫性也就建立起來了。因此，這種推理可以被看成是一種隱性的銜接方式，它不同于顯性銜接的一目了然、一看便知性，而是具有一定的滯后性，需要讀者付出認知努力，進行一番推理和思考之后，方能讀懂語篇的深層含義，最終實現(xiàn)語篇的銜接與連貫。以下將著重探討隱性銜接在唐詩這一特定語篇中的反映。

2 唐詩語篇中隱性銜接的種類

中國自古以來就是一個詩的國度。詩人們憑借自己細膩的感覺、良好的素養(yǎng)、大膽的想象、豐富的文化資源，創(chuàng)作了不計其數(shù)的文學佳作。在中國詩歌漫長的發(fā)展歷程當中，唐代是最為輝煌的時代，可謂名家輩出、精品如林、盛況空前、后難為繼，成為我國詩之盛世。唐詩就像是一顆璀璨奪目的明珠，照亮了中國五千年的文明長河。陳子昂有詩云:“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边@也正符合唐詩盛況空前，后人難乎為繼的特點。唐詩，情致深遠，雍容華貴，歷來受到后人所喜愛。作為后來人，當我們面對燦若群星的詩人、千古傳頌的名作時，只能潛心研讀，細心品味，方能領略唐詩的深蘊，才可神游千載，思接古人。

我們都知道，漢語是重意合的語言，而英語是重形合的語言。有時漢語語篇的銜接手段并不像英語那樣的明顯，尤其是在語言凝練的唐詩語篇中，有時很難發(fā)現(xiàn)像英語語篇中的顯明的銜接手段形式，但我們?nèi)匀荒軌蚶斫庠姼枵Z篇所表達的意思，其語篇連貫性依然能夠得以實現(xiàn)。筆者認為，這主要是因為它采用了隱性的銜接手段來實現(xiàn)其語篇的連貫性。胡壯麟[9]認為，在有的情況下，或是信息本身的邏輯關系非常清楚，或是情景語境提供必要的啟示，即使沒有連接性詞語，語篇仍可是連貫的，因此可看作是隱含的連接方式。例如《天凈沙?秋思》:“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痹~人馬致遠的這篇堪稱千古絕唱的小令，缺乏任何顯性的銜接手段，僅僅是堆砌了“枯藤”、“老樹”、“小橋”、“人家”、“古道”、“瘦馬”、“夕陽”等一大堆名詞而已。整首詩讀起來似乎散漫無神，毫無章法可言，可實則不然。如果我們仔細推敲詩人的用意，就會發(fā)現(xiàn)詩人的高明之處。詩人故意把一組表面看起來毫無邏輯關聯(lián)的事物排列在一起，這樣便會產(chǎn)生一個大的意象，那就是，秋天游子之思。整首詩便構(gòu)成了一幅令人傷感的游子暮秋黃昏羈旅圖。全詩以凄涼的景色襯托游子的惆悵之情，全詩的意象“秋天游子之思”構(gòu)成了語篇的連貫。馬致遠的《天凈沙?秋思》成為了隱性的意象銜接的最佳例證。這種意合的語篇充分體現(xiàn)了漢語“形散神聚”的風格，反映了漢民族重“體悟”、重“意氣”的心理態(tài)勢以及重神輕形的民族審美觀[10]。

詩歌是一種以意象為元素，以想象為方式，以建構(gòu)精神為中心，以韻律節(jié)奏為外形的語言藝術。在詩歌中，隱喻作為詩學家族的一份子，與意象一起，皆是詩歌語言藝術的最好承載者。以下將圍繞隱喻銜接與意象銜接這兩種銜接方式對唐詩語篇中的隱性銜接進行一個初步的探討。

2.1 隱喻銜接

詩歌和隱喻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C Lewis說，隱喻是詩歌的生命原則，是詩人的主要文本和榮耀[11]。認知語言學認為，隱喻是人們對抽象概念認識和表達的強有力工具，是以一事物描寫或替代另一關聯(lián)事物的重要的思維和認知方式，在隱喻結(jié)構(gòu)中，兩種通?？磥砗翢o聯(lián)系的事物被相提并論，是因為人類在認知領域?qū)λ鼈儺a(chǎn)生了相似聯(lián)想，因而利用對兩種事物感知的交融來解釋、評價、表達他們對客觀現(xiàn)實的真實感受和感情[12]。

在隱喻中，本義指示某一事物、行為的詞語或表達，被應用于另一明顯不同的事物或行為而并不自認為是比較。隱喻意味著用人們更為熟悉的另一個觀念的符號來表示某種觀念[13]。在有些唐詩語篇中，如果讀者能夠看透各個隱喻之間所傳遞的意義，也就讀懂了整首詩歌，因為隱喻作為一種有著特殊意義的銜接手段，起著極大的銜接作用，從而實現(xiàn)唐詩語篇語義上的連貫。正如唐代詩人孟郊《游子吟》中的名句:“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在這兩句詩中，喻體“寸草”(指小草)的本體是指游子，即詩人孟郊;喻體“暉”(指陽光)的本體為慈母之愛。作者通過寸草難以報答春日的恩德這一新穎貼切的隱喻，表達了兒子對母親恩情深重難以報答之情。作為隱性的銜接手段，這一隱喻緊密地圍繞母子情深這一主題展開，恰到好處，相互關聯(lián)，使這首唐詩有效地實現(xiàn)了語篇的連貫。唐詩語篇中隱喻銜接的例子可謂比比皆是、不勝枚舉。又如唐代詩人司空曙《喜外弟盧綸見宿》中的兩句“雨中黃葉樹，燈下白頭人?！边@兩句詩形象鮮明、含義深刻、感情悲涼，不僅特別富有詩味，而且成了有名的警句，正是因為詩人在此使用了隱喻這一隱性的銜接手段。在此處，樹之落葉是隱喻的喻體，而人之衰老正是隱喻的本體。用樹之落葉來比喻人之衰老，是頗為貼切的。黃葉在秋風中飄落，和人的風燭殘年正相類似，相似點在衰颯。在這里樹作為環(huán)境中的景物，也起到了烘托氣氛的作用，在詩歌上下文中實現(xiàn)了隱性銜接的作用，使整個唐詩語篇得以連貫。

Lakoff把隱喻看作是人們思維、行動和表達思想的一種系統(tǒng)的方式，即隱喻概念(metaphor concept or conceptualmetaphor)[14]。在日常生活中，人們往往參照他們熟知的、有形的、具體的概念來認識，思維，經(jīng)歷，對待無形的、難以定義的概念，形成了一個不同概念之間相互關聯(lián)的認知方式，在詩歌語篇中當然也不例外。在唐代詩人白居易有名的長篇敘事詩《長恨歌》中，最后四句為“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逼渲械摹霸谔煸缸鞅纫眸B，在地愿為連理枝?！边@一千古絕唱便使用了隱喻銜接這一隱性的銜接手段?，F(xiàn)在人們多用這一名句表達對愛情的堅貞不渝與對新婚夫婦的美好祝福。在這一隱喻中，本體是男女之間美好的愛情，而喻體是“比翼鳥”與“連理枝”。根據(jù)現(xiàn)代漢語詞典，比翼鳥是指傳說中的一種雌雄老在一起飛的鳥[15]，而連理枝指的是枝干合生在一起的兩棵樹[15]。愛情本是一種抽象無形的東西，在這里，詩人將夫妻恩愛之情隱喻為“比翼鳥”和“連理枝”這些具體的事物，充分引發(fā)讀者的聯(lián)想與想象，成功地實現(xiàn)了詩歌語篇的連貫。

2.2 意象銜接

認知語言學認為，認知具有有序性、結(jié)構(gòu)性和完整性的特點及組織功能[12]。而意象銜接正是利用認知的這種特點使看似不相關的句子成分在人的大腦中重新組合、產(chǎn)生聯(lián)系，從而形成一個連貫的語篇。在唐詩語篇中，其主要依靠隱性的銜接手段來實現(xiàn)語篇的連貫性，而意象銜接便可以看作是其中的一種隱性的銜接方式。本文將意象分為空間意象、時間意象、自然意象和社會意象，來探討意象作為隱性的銜接方式在唐詩語篇中的銜接與連貫作用。

2.2.1 空間意象

在詩歌語篇中，由于詩人可以巧妙地打破客觀世界物象的時空關系和存在方式，將它們切割、修改，或放大、或縮小、或夸張、或突出，然后以某種別出心裁的時空順序組合起來，最后在審美主體的頭腦中產(chǎn)生意想不到的視象審美效果[16]。我們也可以說，就是在讀者的頭腦中創(chuàng)造一種空間意象，利用在讀者頭腦里形成的空間意象這種隱性的銜接手段來實現(xiàn)語篇的銜接與連貫。

例如，在唐代詩人王維的《使至塞上》中，“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边@一被近代王國維稱之為“千古壯觀”的名句便使用了空間意象銜接這一隱性的銜接手段。邊疆沙漠，浩瀚無邊，在這邊塞荒涼的地方，沒有什么奇觀異景，烽火臺燃起的那一股濃煙便顯得格外醒目，因此被稱作“孤煙”。一個“孤”字寫出了景物的單調(diào)，而在這廣袤無際的大漠里，沒有一絲微風，就連濃煙也顯得是筆直地升上天空。“大漠”和“筆直的孤煙”營造了一種碩大的空間意象，它們兩者的位置關系又給讀者留下了豐富的想象空間。沙漠中沒有山巒林木，那橫貫其間的黃河，就非用一個“長”字不能表達詩人的感覺。落日，本來容易給人以傷感的印象，這里的一“圓”字，卻給人以親切溫暖而又蒼茫的感覺。在這兩句詩中，缺乏顯性的銜接手段形式，僅僅是按順序排列了“大漠”、“筆直的孤煙”、“長河”、“圓圓的落日”這四種意象，但經(jīng)過詩人的巧妙排列，這些景物便奇妙地在讀者的頭腦中形成了一個廣闊的空間意象，讀者雖然無法確知這些景物的具體位置，但這些意象卻能在讀者的頭腦中產(chǎn)生一個清晰而又相互關聯(lián)的空間畫面，從而在空間上實現(xiàn)了語篇的銜接與連貫。

2.2.2 時間意象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時間概念，當我們讀到“春天”這個詞語時，腦海中便會浮現(xiàn)出一幅鳥語花香、萬物復蘇、生機盎然的美麗畫面。時間能夠引起讀者的遐想，營造一種時間意象。詩人在創(chuàng)作時總會按照事情發(fā)生的順序去敘述，或有意打破順序，但時間的有序性和連貫性可以使讀者重新組織畫面，從而實現(xiàn)語篇的銜接與連貫[17]。

正如唐代詩人溫庭筠的《商山早行》一詩中的兩句:“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這兩句詩句純粹是由“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這幾個名詞所組成，缺乏Halliday和Hasan提出的任何形式銜接手段，但這些與時間有關的名詞組合在一起卻能在讀者的心目中創(chuàng)造一種時間意象，不僅與全詩的主題“早行”緊密相扣，更使描寫早行的情景宛然在目，著實稱得上是“時間意象具足”的佳句，在時間上實現(xiàn)了語篇的銜接。為何這么說呢?古時旅客為了安全，一般都是“未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詩人既然寫的是早行，那么雞聲和月，便是有時間特征的景物，而茅店又是山區(qū)有特征性的景物?！半u聲茅店月”，把旅人住在茅店里，聽見雞聲就爬起來看天色，看見天上有月，便收拾行裝，起身趕路等許多內(nèi)容，都有聲有色地表現(xiàn)出來了。同樣，對于早行者來說，“板橋”、“霜”和霜上的“人跡”也都是有時間特征的景物。詩人于雄雞報曉、殘月未落之時上路，也算得上“早行”了;然而卻已經(jīng)是“人跡板橋霜”，這真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啊。這兩句詩中的名詞排列在一起，初看貌似不太相干，缺乏語篇連貫性，但這些不太明晰的時間概念卻緊緊圍繞主旨“早行”，形成了一個時間順序的銜接鏈，在讀者的頭腦中營造出一種旅人清早出行趕路的時間意象，激起讀者無限的遐想，通過時間意象這種隱性的銜接手段有效地實現(xiàn)了語篇的連貫性。

2.2.3 自然意象

中國詩人擅長通過描寫自然景物來抒發(fā)內(nèi)心的情感，古典詩歌中有不少具有“異質(zhì)同構(gòu)”的固定模式，即原型意象[17]。例如:明月與鄉(xiāng)愁、鴛鴦與愛情、梅花與高潔、松樹與孤直、竹子與骨氣、游魚與自由、宿鳥與思歸、秋風與悲愁、夕陽與斷腸等。不同自然意象的組合可以營造出不同的藝術氛圍。

正如唐代詩人杜甫的《絕句二首》(其一):“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本褪且皇酌枥L美好大自然的經(jīng)典詩作。這首詩繪聲繪色，詩中有畫。它不但有大的構(gòu)圖，而且對初春的自然景物有具體的細節(jié)描寫，使讀者先見畫，后會意。詩一開始，就從大處著墨，描繪出一派春光燦爛、明凈絢麗的初春景象，用筆簡潔而色彩濃艷?！斑t日”即春日，這里用來突出初春的陽光，以統(tǒng)攝全篇;同時，詩人用一“麗”字點染“江山”，表現(xiàn)了春日陽光普照、四野青綠、溪水相映的秀麗景色。第二句詩人以和煦的春風、初放的百花、如茵的芳草、濃郁的芳香來展現(xiàn)明媚的大好春光。因為詩人把春風、花草及其散發(fā)的馨香這幾組自然意象有機地組織在一起，所以讀者通過豐富的聯(lián)想，可以產(chǎn)生惠風和暢、百花齊放、風送花香的感受，在讀者的眼前展現(xiàn)出一幅生機盎然的圖畫，收到如臨其境的藝術效果。在明麗闊遠的圖景之上，三四句則轉(zhuǎn)向具體而生動的初春自然景物描繪。第三句詩人捕捉住初春最常見，也是最富于特征的動態(tài)景物來勾畫，這樣更容易喚起讀者的直觀印象。春暖花開，泥融土濕，秋去春歸的燕子，正忙碌地飛來飛去，銜泥筑巢。這生動的描寫，使畫面更加充滿勃勃生機，春意盎然，還具有一種動態(tài)美。第四句則是勾勒靜態(tài)自然景物。春日沖融，日麗沙暖，鴛鴦也要享受這春天的溫暖，在溪邊的沙洲上靜睡不動。第四句從景物的描寫來看，和第三句動態(tài)的飛燕相對照，動靜相間，相映成趣。后兩句詩人以工筆細描銜泥飛燕和靜睡鴛鴦這兩組自然意象，與前兩句粗筆勾畫闊遠明麗的自然景物相配合，使整個畫面顯得既和諧又統(tǒng)一。就詩歌中所蘊涵的思想感情而言，則反映了詩人經(jīng)歷了長期奔波流離的生活之后，暫時得到安身處所的安適心情，面對著綺麗的春光，情不自禁地寫下了這首歌詠自然景物的小詩;這首小詩也反映了詩人杜甫對初春時節(jié)自然界一派生機、欣欣向榮的歡快心情和對大自然春天的無比熱愛。雖然整首詩缺少顯明形式的銜接手段，但詩人對初春大自然景色惟妙惟肖地生動描繪，能在讀者的頭腦中構(gòu)成一幅色彩鮮明、生機勃發(fā)、頗具美感的初春自然景物圖，通過自然意象這種隱性的銜接手段成功地實現(xiàn)了詩歌語篇的銜接與連貫。

2.2.4 社會意象

社會泛指由于共同的物質(zhì)條件而相互聯(lián)系起來的人群。而詩歌中的空間、時間、自然景物與人的活動便能在讀者的頭腦中創(chuàng)設一種社會意象。相對于前面三種意象實現(xiàn)的是詩歌語篇的局部銜接，可以說，社會意象則使整個詩篇融為一體，因為社會意象囊括了空間、時間、自然景物和人的活動。正由于社會意象可以把詩歌中的各種成分統(tǒng)一到一起，在讀者的頭腦中形成一個完整的畫面，發(fā)揮其隱性銜接的功能，從而使詩歌語篇得以連貫。

例如，唐代詩人王維的《春中田園作》:“屋上春鳩鳴，村邊杏花白。持斧伐遠揚，荷鋤覘泉脈。歸燕識故巢，舊人看新歷。臨觴忽不御，惆悵思遠客?！倍蘸茈y見到的斑鳩，隨著春的來臨，很早便飛到村莊來了，在屋上不時鳴叫著;村中的杏花也趕在桃花之前爭先盛開，開得雪白一片，整個村莊掩映在一片白色的杏花之中。接著，詩人由春天的自然景物寫到人的活動，即農(nóng)事。好像是春鳩的鳴聲與耀眼的杏花使得農(nóng)民在家里呆不住了，他們有的拿著斧子去整理桑枝，有的扛著鋤頭去查看泉水的通路。歸燕、新歷這兩組意象更是春天開始的標志。燕子回來了，飛上屋梁，在巢邊呢喃地叫著，似乎還能認識它的故巢，而屋中的舊主人也在翻看著新一年的日歷。歸燕、舊人，故居依然，和平安定，但“東風暗換年華”，生活在自然地、和平地更替與前進。讀到此處，一幅活生生的初春田園社會生活畫面出現(xiàn)在讀者面前，時間、空間、自然景物以及人的活動營造了一種社會意象，而其中每一句所創(chuàng)設的意象又是整個社會意象的一個組成部分。最后兩句描寫的是詩人自己的感情活動。詩人覺得這春天的田園生活景象太美好了，一切都是那樣的富有生氣，充滿著社會生活之美。所以，他很想開懷暢飲，可是，他對著酒杯又停住了，想到那離開家園作客在外的人，無緣領略與享受這種美好生活，不由得為之惋惜、惆悵?？梢赃@么說，詩人所創(chuàng)設的初春田園社會意象使整首詩在語篇上實現(xiàn)了隱性銜接，而最后兩句詩人面對美好的田園社會生活，觸景生情，感概系之地說道:“臨觴忽不御，惆悵思遠客?！弊罱K實現(xiàn)了詩歌語篇的連貫。

3 余論

人們在閱讀語篇，尤其是唐詩語篇時，必須善于發(fā)現(xiàn)銜接，才可以較小的認知努力理解語篇的連貫意義。在很大程度上，隱性銜接較顯性銜接更能決定語篇理解的難易度。隱性銜接對于詩歌的教學也有重要的意義。學生在學習詩歌這一文體形式時，只有明白了其中的隱性銜接，才能深刻理解詩歌的深層含意，掌握詩歌的精華之所在。本文主要對唐詩語篇中的隱性銜接作了初步的探討，相信唐詩語篇中隱性銜接的種類遠不止于此，限于篇幅，本文僅僅對唐詩語篇中較為易見的隱性銜接進行了討論，不可能窮盡唐詩語篇中的一切隱性銜接方式和種類。希望通過對唐詩語篇中隱性銜接的分析，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吸引更多的學者參與到語篇隱性銜接的研究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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