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水龍,姜新建
(1.溫州大學 文學院,浙江 溫州 325035;2.浦東圖書館 上海 201204)
歷史上每經戰(zhàn)火,文獻書籍受損嚴重,清咸同年間太平天國農民運動也不例外。因此,戰(zhàn)后便有朝臣奏請同治皇帝在全國刊刻經、史、理學類書籍。[1]同治六年(1867年)五月,同治皇帝諭內閣:“現(xiàn)在地方已就肅清,亟應振興文教。士子有志讀書而載籍難于購覓,其何以資講貫而惠藝林。著各直省督撫轉飭所屬,將舊存學中書籍廣為補購,并將列圣御纂欽定經史各書,先行敬謹重刊,頒發(fā)各學。并準書肆刷印,以廣流傳,俾各省士子得所研求,同敦實學,用副朝廷教育人才至意?!保?]于是,各地總督、巡撫等遵旨紛紛設立官書局刻書,同光年間蔚然成風,在當時刻書業(yè)中占據了主導地位。
各地官書局普遍刊刻的書籍大都是傳統(tǒng)的國學著作,《近思錄》是其中重要的一種。今以《近思錄》整理本為考察對象,探究各書局本體例、版式的異同,重刊用意,刊本影響力等,探求其共性與個性特征,希望有補于清末官書局刻書研究的深入。恭請方家指教!
早在清王朝鎮(zhèn)壓太平天國農民運動的過程中,一些重臣已經著手興辦官書局。曾國藩是清末官書局的創(chuàng)始人,為了肅清太平天國文化的影響,“中興”封建文化,維護封建禮義,反對太平天國的宗教思想,同治三年(1864年)湘軍攻克金陵,他置書局于鐵作坊,即金陵書局。[3]
現(xiàn)存金陵書局刊本江永集注《近思錄》十四卷,并附《世家》一卷。每半頁九行二十一字,注文雙行小字同;四周雙邊,白口,單魚尾。扉頁牌記為“光緒己丑年于金陵書局重刊”。卷首有乾隆七年(1742年)江永《近思錄集注序》《近思錄書目原序》《近思錄集注凡例》《考訂朱子世家》一卷。每卷首頁除書名卷次、語錄條數(shù)外,署名“婺源后學江永集注”。該本安徽省圖書館有藏。
左宗棠在總督閩浙3年后,于同治五年(1866年)三月間諭屬下在福州設正誼書局,同治六年(1867年) 改為正誼書院。該書局刻印理學名臣張伯行的著述較多,如《正誼堂全書》。現(xiàn)存此書局刊刻的《近思錄》整理本,為張伯行集解《近思錄》十四卷。每半頁十行二十二字,注文雙行小字同;左右雙邊,白口,單魚尾。卷首刻有康熙四十九年(1710年) 張伯行 《原序》,乾隆元年 (1736年) 尹會一《尹序》,朱熹《前引》,呂祖謙《后引》,葉采《原序》,《近思錄群書姓氏》,《近思錄目錄》。扉頁牌記為“福州正誼書院藏版”。每卷首頁除書名卷次、語錄條數(shù)外,題名“子朱子原編,儀封張伯行孝先集解,后學尹會一參訂”,刻有篇名、本卷內容提要;每卷末又刻牌記(有的牌記闕損):“同治五年夏月福州正誼書局重梓開雕”,下有四豎行宋體字:“侯官楊浚雪滄總校/侯官張亨嘉燮鈞覆校/閩縣郭云珂玉潭分校/侯官陳為新咸臣分?!保ǜ残!⒎中U吒骶懋悾?。版心刻有“正誼堂”?!靶薄昂搿弊直苤M。依此,該本是同治五年(1866年) 福州正誼書局重刻乾隆元年尹會一參訂本。上海圖書館有藏?!恫貓@訂補郘亭知見傳本書目》著錄。
同治五年(1866年)該書局還重刊康熙年間蘇州正誼堂刻本張伯行《廣近思錄》十四卷。是本半頁十行二十二字;左右雙邊,白口,單魚尾。版心刻有“正誼堂”。卷首牌記為“福州正誼書院藏版”。并刻有康熙五十年(1711年)張伯行《廣近思錄序》《廣近思錄群書姓氏》。每卷首頁除書名卷次外,署名“儀封張伯行孝先輯,受業(yè)壽寧柳椿、羅源陳紹濂仝?!?,并刻篇名;每卷末又刻牌記:“同治五年夏月福州正誼書局重梓開雕”,其下又鐫刻四豎行宋體字,記錄總、覆、分校者名,如卷一末為:“侯官楊浚雪滄總校/侯官陳則誠鰲覆校/閩縣林應霖潤卿分校/閩縣陳涵子容分?!?。各卷總校者同,覆校、分校者異。此重刻本存世多部,中國科學院、上海等圖書館有藏。
同治九年(1870年)福州正誼書院又續(xù)刊張伯行《續(xù)近思錄》十四卷。是本每半頁十行二十二字,注文雙行小字同;左右雙邊,白口,單魚尾。版心刻有“正誼堂”。卷首牌記為“福州正誼書院藏版”。并刻有康熙四十九年張伯行《續(xù)近思錄序》,《續(xù)近思錄目次》。每卷首頁除書名卷次外,署名“張伯行集解”,刻有篇名、本卷內容提要;每卷末又刻牌記“同治九年三月福州正誼書院采訪續(xù)刊”,其下刻有三豎行宋體字,如卷一末頁牌記下有:“侯官楊浚雪滄總校/閩縣吳榮庚曜西覆校/閩縣林祚曾省軒覆?!?。各卷刻記的總校者同,覆校者異。此本上海、華東師大圖書館有藏。
福州正誼書局為什么會刊行這些書籍?首先,因為閩地乃“理學之邦,思有以延其緒”之意。張伯行曾為福建巡撫,創(chuàng)建鰲峰書院,名其堂“正誼”。左宗棠來此后,得到張氏所刻書籍殘篇,為大興閩學,使士子能入宋儒之堂奧,“于省會文昌宮設立正誼書局,飭司道籌款,就所存本先付手民開雕?!保?]“福建省為先賢講學之鄉(xiāng),夙稱海濱鄒魯。二百馀年涵濡朝廷教化,人文之盛,蔚然可觀?!辈痪茫瑫r任閩浙總督的吳棠①吳棠,字仲宣,江蘇盱眙人。同治二年(1863年) 擢漕運總督,調江蘇巡撫。同治四年(1865年) 官兩廣總督。調浙閩總督,六年(1867年) 任四川總督。曾主持刊梓江永《集注》,即望三益齋刻本。繼續(xù)刊行先哲理學之書。其次,張伯行編輯集解的三種理學讀本為世人所重。早在乾隆元年(1736年)尹會一云:“儀封張先生《集解》,致為曉暢,惜版已漫滅,乃與太史商重鋟之。蓋太史故嘗講學于先生之門,而余亦獲交嗣君西銘憲副,竊聞庭訓,得藉手茲編,廣先生教澤,余二人實厚幸焉?!保?]理學名臣張伯行著述在清中后期影響確實很大,因而正誼書局選擇尹會一參訂本張氏《集解》重刻,合情合理。再次,由于張伯行編輯的《廣近思錄》體例仍仿《近思錄》原本,所“匯集七家言”,填補了《近思錄》《續(xù)近思錄》所收語錄的不足。其自序云:“自有宋迄元明,中間發(fā)揮圣蘊繼濂洛關閩之后者,實惟是數(shù)大儒遺書,其言平實,其指深遠,可誦可法,特患后之人弗思耳?!薄坝嘤凇督间洝匪鶠?,既詮釋之而又續(xù)之,既續(xù)之而又廣之,冀有以章明義蘊,引進后人,而且以輔翼儒書于不墮也。是編自南軒、東萊、勉齋,迄許、薛、胡、羅,匯集七家言,皆粒然無疵,近裏著己,朱子所謂關于大體切于日用者。學者誠由《近思錄》而并及夫《續(xù)》與《廣》二錄,尋繹玩味,沈潛反復,萬殊一理,悠然會心夫。然后六經、四子之書,不為日耳當必有身體而心驗之者,入圣之階梯無踰斯矣。是則余所以纂集此書之意,非務多也,蓋明師良友不于數(shù)大儒乎取資,而吾將安倣也夫?!保?]并且從康熙四十九年(1710年) 張伯行《續(xù)近思錄序》猶可知,“圣學之階梯,日用躬行之科級,非四子《近思錄》無從入,非朱子《續(xù)近思錄》不尤為學者一大憾事哉!第余往歲,輯濂洛關閩書集解,其于朱子《文集》、《語類》諸書,略勤摭拾,不無散見于諸先正各集中者,茲錄雅不愛其重出,故于諸先正集中或刪或補,未能強同,要其關于身心、切于行習、備乎全體大用,條分類別,精實而詳明,當亦無殊旨也。爰不揣固陋,謬為詮釋,冀有發(fā)明于前人未盡之意,且期無負乎朱子誨誘后進之深心。夫然后正學光昌,圣人之門庭昭然在目,而登堂入室,庶不患其難幾及焉。吾深愿天下學者自周、程、張四子而外,亟與恬吟密詠乎斯編?!惫识x書院續(xù)刊之。
同治六年(1867年)十月,時任浙江巡撫的馬新貽奏請設立書局刻書,云:“浙省自遭兵燹,從前尊經閣、文瀾閣所存書籍均多毀失。士大夫家藏舊本,連年轉徙,亦成烏有……士子雖欲講求,無書可讀。而坊肆寥寥,斷簡殘編,難資考究,無以嘉惠儒林。自應在省設局重刊,以興文教。當經臣批飭迅速舉辦,即于四月二十六日開局。一面遴派篤實紳士,分司??薄S時訪取善本,陸續(xù)發(fā)刊……再,從前欽定諸經,卷帙闊大,刷印工價浩繁,寒士艱于購取。臣此次刊刻,略將板式縮小,行數(shù)增多。以期流傳較易,庶幾家有其書,有裨誦習。”[7]
光緒二十五年(1899年)浙江官書局重刻江永《朱子原訂近思錄》十四卷,半頁七行十八字,注文雙行小字同;四周雙邊,白口,單魚尾。牌記為“光緒己亥余月重鋟于浙江官書局”。卷首有《欽定四庫全書總目·近思錄集注》“提要”,嘉慶十九年(1814年) 王鼎《朱子原訂近思錄序》,江永序、《凡例》,《近思錄書目》。每卷首頁除書名卷次、語錄條數(shù)外,署名“婺源江永集注,關中王鼎校次”。其版式、卷端所題書名、注校者名,以及內容、體例均與同治年間望三益齋刻本《朱子原訂近思錄》相同,此本源自王鼎校次本。上海、南京等圖書館有藏。
同治三年(1864年)天京陷落后,湖北巡撫胡林翼“動議”設立湖北官書局。湖廣總督兼湖北巡撫李瀚章“實業(yè)其事”,書局于同治六年(1867年) 在武昌候補街正覺寺正式成立。湖北書局又名楚北崇文書局,同治七年(1868年) 重刻江永《朱子原訂近思錄》十四卷,即“盱眙吳公得王文恪公江右雕本重刻于袁浦,楚北崇文書局踵而刻之”。[8]刻本半頁七行十八字,注文雙行小字同;四周雙邊,白口,單魚尾。牌記為“同治七年楚北崇文書局開雕”。每卷首頁署名“婺源江永集注,關中王鼎校次”。其序跋、內容、字體、版式、框欄高寬、卷端題識與吳氏望三益齋刻本相同,該本也源自王鼎校次本。上海、南京等圖書館有藏。
同治七年(1868年),時任江蘇巡撫的丁日昌奏請朝廷設局刻書,“小學為童蒙養(yǎng)正之基,經史為藝苑大成之具。謹當陸續(xù)刻成,廣為流布,以仰副圣天子造士作人之至意?!保?]江蘇書局在蘇州創(chuàng)立,同治八年(1869年) 刻江永集注《近思錄》十四卷,并附《考訂朱子世家》一卷,王炳錄《??庇洝芬痪怼J潜景腠摼判惺抛?,注文小字雙行同;左右雙邊,白口,單魚尾。牌記為“同治八年夏江蘇書局刊”。卷十四末有應寶時跋。每卷首頁署名“婺源后學江永集注”。另一卷名“考定朱子世家”,牌記為“同治八年五月合刊”,接之刻張日晸序,江永《考訂朱子世家引言》、《世家》一卷,王炳《??庇洝芬痪怼目瘫镜呐朴?、正文內容、體例,以及應氏跋文看,江蘇書局刊本是應寶時①應寶時,字敏齋,浙江永康人。清同治四年(1865年),任蘇松太道。同治九年(1870年) 任江蘇按察使,兼署布政使。結合婺源洪氏本、吳棠望三益齋刻本???,是江永《集注》傳本在后期的主要代表之一。
同治十一年(1872年)江西巡撫劉坤一遵旨設局于南昌,江西書局光緒十一年(1885年) 重刻江永《朱子原訂近思錄》十四卷??瘫景腠摼判卸郑⑽碾p行小字同;四周雙邊,白口,單魚尾。扉頁牌記為“光緒乙酉孟春江西書局開雕”。每卷首頁署名“婺源江永集注,關中王鼎校次”。其版式、框欄高寬、卷端所題書名、注校者、注釋內容與王鼎刊本相同,為重刻王鼎校次本,并可能受到當時流傳的江蘇書局刊本影響,增入了王炳《??庇洝芬痪怼⒔馈妒兰摇芬痪?,以及應寶時跋文。南京圖書館有藏。
光緒五年(1879年)曾國荃在山西創(chuàng)設濬文書局,該局光緒十四年(1888年)刻有江永《近思錄集注》十四卷。此刻本半頁九行二十字,注文雙行小字同;左右雙邊,白口,單魚尾。扉頁牌記為“光緒十四年戊子仲秋山西濬文書局重刊”。卷首有“提要”、王鼎序、江永序、《凡例》等。卷十四末有李承端跋。每卷首頁署名“婺源后學江永集注”。此本很可能源自嘉慶年李承端重刻本江永《集注》。
光緒十二年(1886年)兩廣總督張之洞設立廣雅書局。該局原設于菊坡靜舍,后廣東巡撫吳大澄上任,光緒十三年(1887年)在舊機器局故址重建,并檄飭兩廣鹽運使司管理局事。光緒十四年(1888年)廣雅書局刻有江永《朱子原訂近思錄》十四卷。是本半頁七行十八字,注文雙行小字同;四周單邊,上白口,下黑口,單魚尾。版心刻有“廣雅書局重刊”。扉頁刻書名“近思錄十四卷”“坿考朱子世家”,牌記為“光緒十四年仲秋廣雅書局刻”。每卷首頁署名“婺源江永集注,關中王鼎校次”。此本載錄的序跋與吳棠刻本同,卷端所題書名、注校者名與王鼎刊本同。因而,此刻本既有可能依王鼎校次本為底本,又參照了同治年間的吳氏刻本,且增入了《世家》一卷,所以把它看成光緒十四年(1888年) 廣雅書局重刻王鼎校次刊本較妥。上海、南京等圖書館有藏。
同光年間官書局刊刻的并非都是江永《集注》,如光緒六年(1880年) 云南書局②梅憲華《晚晴官書局》說,云南官書局是“光緒二十四年”崧蕃創(chuàng)設。從此刻本牌記看,筆者以為云南書局在光緒六年(1880年) 已刻書,梅氏之說恐誤。重刻施璜《五子近思錄發(fā)明》十四卷。該本每半頁九行二十字,注文雙行小字同;左右雙邊,白口,單魚尾。牌記為“光緒庚辰云南書局重刊”。卷首有施璜《五子近思錄發(fā)明序》,《原編書序》,《發(fā)明例》,《校訂姓氏》,《補編增入書目》,《目次》。每卷首頁除書名卷次外,署名“新安施璜虹玉甫纂注,同里吳曰慎徽仲甫、汪鑒晦叔甫閱正”,刻有篇名、提要。該刻本冊數(shù)、序文、行格、卷端題識、版心、正文內容與《發(fā)明》康熙年間原刻本同,字體筆畫相近。它應是云南書局重刻《五子近思錄發(fā)明》原刻本。上海、南京等圖書館有藏。
綜上所述,各書局刊印的《近思錄》整理本形式上雖各具特色,但內容上、版式特征上具有共性。中興晚清的重臣為重振儒學,“正人心”“維世道”,建議開設書局刻書,書局所刻《近思錄》又頗益于當時的士子、學童切實躬行、修己治人,可供統(tǒng)治者培植士林、振興正學,以實現(xiàn)其刻書宗旨,因而在同光年間形成了官書局傳刻《近思錄》整理本的良好局面。其次,官書局主事者注重理學的道德內省,強調教化實踐,認為經濟之學在義理之中,重道德倫理建設和實用事功之學,上述書局所刊《近思錄》整理本,是深入理解《近思錄》以及歷代理學家思想精髓的極其重要的輔助讀物,它們對彌補清末理學思想缺失,教化后學務實、踐履、致用均有意義。再者,官書局大量印制程朱理學類讀本,確實可以消除太平天國運動的影響,也為抗衡西學的不斷滲透。而且書局刻書重底本,精???。此舉很好地促進了《近思錄》的推廣普及,形成了《近思錄》傳播的小高潮。
[1]宋原放主編;汪家熔輯注.中國出版史料(近代部分)第一卷[G].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4:406.
[2]清實錄·穆宗皇帝實錄第202卷[G].北京:中華書局,1985:604.
[3]吳家駒.清季各省官書局考略[J].文獻,1989(1):186-187.
[4](清)左宗棠.創(chuàng)設正誼書局告示[G]//中國出版史料(近代部分)第一卷.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4:409.
[5](清) 尹會一.重刻近思錄集解序[M]//張伯行.近思錄集解.乾隆元年(1736年)刻本.
[6](清)張伯行.廣近思錄序[M]//康熙五十年廣近思錄.姑蘇正誼堂刻本.
[7](清)馬新貽.建復書院設局刊書以興實學折[G]//中國出版史料(近代部分)第一卷.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4:413-414.
[8](清) 應寶時.近思錄跋[M]//江永集注.近思錄,清同治八年(1869年)江蘇書局刻本.
[9](清) 丁日昌.蘇省設局刊書疏[G]//中國出版史料(近代部分)第一卷.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4: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