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濤

(溫州大學人文學院教授)

溫州攔街?；顒拥亩ㄐ远ㄎ慌c組織管理

黃 濤

(溫州大學人文學院教授)

溫州“攔街?！睙o疑是一項富于地方特色的珍貴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它既有深厚的歷史文化內(nèi)涵，又在長期的流傳演變中不斷融入時代精神。今天它作為一項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尤為珍貴之處，在于它是在城市公共場所舉行的大型群眾文化活動。這種活動在傳統(tǒng)社會曾經(jīng)很興盛，但是在現(xiàn)代城市舉行時，其組織方式、活動場地、交通運行、人群安全等方面就出現(xiàn)很難處理的問題，于是這種文化遺產(chǎn)的傳承就遭遇了困境。欲擺脫此困境，我認為應首先明了“攔街福”的性質(zhì)，對它有一個恰當?shù)亩ㄎ?，然后研究采取與這種定性定位相配套的組織管理方式。

目前對于“攔街?！边@一地方文化項目的研究成果還很鮮見，人們對于“攔街?！钡男再|(zhì)一般還說不清楚。它是一個節(jié)日活動，還是一個廟會？還是僅僅是一個集市？抑或是其他性質(zhì)的一種大型民俗活動？搞清這個問題很重要，關系到怎樣舉辦“攔街?！钡母締栴}。而搞清這一問題并不容易，需要追根溯源，看它是什么時候、怎樣產(chǎn)生的，歷史上發(fā)生了怎樣的演變。而不能僅根據(jù)這幾年我們所看到的樣子來確定它的性質(zhì)。

根據(jù)文獻資料，“攔街?！敝霈F(xiàn)在同治年間。此時有不少詩作提到“攔街?！钡拿Q，說明同治時期“攔街?！被顒右延泻艽笥绊?。概覽多首詩詞，可知此時的“攔街福”習俗主要有祭神、祈福、張燈、演戲、歌舞、擺花、游逛等，其中張燈是最顯著的習俗事項，大部分相關詩文都提到并重點描述之。由此判斷，當時“攔街福”活動主要應在夜間舉行。未見關于集市貿(mào)易的記載，至少說明此時商貿(mào)活動在“攔街?！绷曀字惺菬o關緊要的。至于祭祀何種神靈，則大多沒有明確記載，只是說“賽神”、“迎神”、“春祈”。在同治年間蔚成規(guī)模之前，“攔街?！绷曀讘缫言谛纬伞l(fā)展之中，只是我們對它最早何時出現(xiàn)，還沒發(fā)掘到充足的資料來做確切的斷語。葉大兵先生認為康熙和雍正年間溫州已出現(xiàn)“攔街?！钡碾r形。其時黃云岫在《靜觀樓詩集》寫到了“仲春迎會”：“入夜燈明和月照，沿街歌歇值醒移?！边@與同治年間的張燈祀神相似。葉先生所舉的其它例子則都與上巳節(jié)有關，如乾隆四十九年趙貽瑄所寫《上巳迎神次周鴻津韻》、嘉慶四年陳舜咨所寫《上巳夜觀燈即事》，道光十六年黃漢所寫《修褉吟》。陳詩“龍橋祀福晚初四，陸海游人動地來”則明確點出上巳節(jié)有“祀?！被顒印＿@些詩詞所描述的春季祈?；顒优c后來的“攔街福”很相近，時間都在三月，沒有提到二月有此活動。由這些資料看，葉先生認為這些詩詞所描述的民俗活動是“攔街?！彪r形的結論是可以成立的。但是我們還應注意到，在這些詩詞里，當時人們把這一活動分明稱作上巳節(jié)。如果說這些活動是“攔街福”的雛形，則等于說“攔街?！泵撎ビ谏纤裙?jié)。據(jù)此，我得出一個還需論證的看法：“攔街?！绷曀资巧纤裙?jié)演變而成的。

這樣我們就找到了“攔街福”習俗的源頭。上巳節(jié)是中華民族的古老節(jié)日，形成于春秋末期，開始日期在農(nóng)歷三月上旬的巳日，魏晉以后改為三月初三。從先秦到漢代，上巳節(jié)的習俗活動主要有三種：祓禊、招魂、春嬉。魏晉以后，水中沐浴、招魂續(xù)魄之俗逐漸消失，臨水祓除轉為臨水酒會。唐朝時，三月三仍然是一個全國性的重要節(jié)日。每逢此節(jié)，皇帝都要在曲江大宴群臣，所謂“曲水流觴”。百姓也踴躍來到水邊飲宴交游。不少文人寫有詩文描述這種盛景。到宋代，上巳節(jié)明顯衰弱，逐漸與寒食節(jié)、清明節(jié)融合為一體，成為集祭祀與春游為一體的清明節(jié)。這是全國范圍內(nèi)上巳節(jié)的演變情況。而根據(jù)上述詩文資料可知，溫州的上巳節(jié)則變?yōu)榇杭酒砀；顒?。隨著商業(yè)的發(fā)展和城市的繁榮，春季祈?；顒釉絹碓绞?，舉行活動的時間由三月初三這個核心日子向前后延展，由三月里的活動逐漸演變?yōu)橥文觊g的二三月間的活動。到了光緒年間，《永嘉縣志?風俗》則明確記載為：“二月朔，通衢設醮禳災，名攔街福，以后循次取吉為之，至三月望日止。”其節(jié)期在二月初一到三月十五。

因此，可以說，溫州“攔街?！被顒邮且粋€由上巳節(jié)演變來的、以迎春祈福為主題的地方性節(jié)日，是一種在城市街道舉行的大型民俗文化活動。

20世紀初期以來，由于社會動蕩等原因，“攔街福”活動每年如期舉行的自然傳承狀態(tài)中斷，只是偶爾舉行。近年來在學者呼吁、群眾要求的情況下，政府出面組織了幾次。當然這對于地方文化建設和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保護是功不可沒的，但是“攔街?！蹦壳暗臓顟B(tài)也有很多問題，需要根據(jù)其活動性質(zhì)調(diào)整組織管理策略。

首先是“攔街?！被顒拥闹黧w是誰需要明確?！皵r街?！笔且豁椨袣v史傳統(tǒng)的民間文化活動，其主體當然應該是溫州民眾。如果“攔街?！敝饕烧块T來組織，舉辦的時間地點、活動的內(nèi)容方式也主要由政府部門確定，民眾只是買票進場、觀看和消費，那么這樣的活動就成了官方活動、政府行為，就失去了民間文化活動的屬性。其次是舉辦活動的時間。清代是每年如期舉行的。民眾每到這個時間就自發(fā)地準備和參與，這也是民俗節(jié)日的一個根本特點。而現(xiàn)在恢復的攔街福還沒有恢復到常態(tài)，每年到了該舉辦“攔街?！钡臅r候，民眾不知道政府部門是否準備操辦，就不能自發(fā)地做準備。這幾年恢復舉辦的“攔街福”也沒有確定的周期性，既不是每年都辦，也不是有規(guī)律地隔幾年就辦，就失去了傳承的一種動力。第三是舉辦活動的場所。過去城市里沒有汽車，活動的場所也寬敞，沒有現(xiàn)在這樣的街道交通問題?，F(xiàn)在的活動場所問題看起來是一個難題：不管在哪個街道搞，如果不限制人流的話，都很難保證不出亂子；周圍街道的交通也會堵塞。其實這在根本上還是關系到對“攔街?！钡闹匾暢潭葐栴}。如果只是認為這是溫州市一個標志性的特色文化事項，不搞太可惜，那就有限度地、展示性地搞一搞，那么就只能搞成一個政府部門嚴格控制的非民間活動，舉辦活動的場所也限定在“不礙事”的地方，比如在廣場上圈出一塊地方。如果認識到這是一個溫州民眾全體參與的地方節(jié)日活動，不是象征性的展示，而是當?shù)厝巳藚⑴c的自然生活，那么，就應該給予足夠的活動空間，使全城進入狂歡性節(jié)日的“非常”狀態(tài)，可以在某個時段內(nèi)在較大的區(qū)域停止機動車上街。比如筆者 2008年實地考察過的山西柳林縣的元宵節(jié)活動：正月十五夜晚，全城機動車停止上街，全城到處是歡慶場所，街上都是步行的人群，只在幾個活動中心區(qū)有控制人流的做法，并沒有出現(xiàn)安全事故。這種做法就是把元宵節(jié)當作地方全民性的狂歡節(jié)。柳林縣政府也做了大量的組織管理工作，但是與民眾的自發(fā)活動結合得較好。當然那只是縣城的活動，溫州這樣的大型城市怎樣搞全城性的公共場所節(jié)慶活動，還是一個嶄新的課題，需要進行充分的調(diào)研。其實在各地，政府部門成功組織或配合民俗文化活動的例子還有不少，可以借鑒其經(jīng)驗。第四是關于活動的主題和內(nèi)容。傳統(tǒng)的“攔街?！笔且粋€以迎春和祈福為主題的活動，并有相應的當?shù)匕傩障猜剺芬姷谋磉_方式和歡慶內(nèi)容，這是“攔街?！眰鞒邢氯サ闹饕獎恿?。目前我們看到的“攔街福”與此有較大差距。當然民俗文化隨著時代變遷也會更新，但應該由民眾自主選擇，在民間自然調(diào)整，遵循其自然傳承的動力和機制。

在城市公共場所舉辦大型的民俗文化活動，政府部門的組織管理作用是舉足輕重的，但須合理確定自己的角色和位置。對“攔街?！绷曀?，政府管理部門應認清這種活動的特性，對于它在民眾生活中的重要性給予足夠的重視，并充分尊重民間的習慣和意愿，釋放民眾自發(fā)參與的熱情，調(diào)動民間組織的管理潛能。在此基礎上，再利用行政資源保障節(jié)日期間的城市生活秩序，努力避免出現(xiàn)交通、治安等方面的事故。

Characterizaition, Positioning, Organiazation and Management of Lanjiefu

HUANG Tao

(Professor with College of Humanities, Wenzhou Univers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