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錦(江蘇省銅山縣夾河中學(xué))
湖南岳陽樓、湖北黃鶴樓、江西滕王閣,被譽為我國江南三大名樓(以下簡稱“三樓”)。三樓皆依水而建,岳陽樓傍洞庭湖,黃鶴樓依長江,滕王閣臨贛江,且三樓的形勝之勢,又因為文人詩賦更名揚四海。如果從最早的始建年代算起,距今已有一千七百多年的歷史,其間雖屢經(jīng)興廢,但它們卻始終以特有的風(fēng)貌和魅力吸引了無數(shù)游客,使那些登臨覽勝和尋古憑吊的詩人學(xué)者為之吟詩作賦,成為中國文學(xué)史上獨具特色而又成就卓然的創(chuàng)作舞臺。
三樓詩文基本上都是登樓覽景之作,即于樓閣之中觀賞四面山水,并由景及情,產(chǎn)生無限感懷。這種于天地萬物和山水景物之中尋求美感的思想一直為后人所繼承。三樓詩文集中于兩個方面:山水與樓閣。但又因為它們各自山水景色及風(fēng)格的不同使得詩文也呈現(xiàn)出萬千氣象。
岳陽樓前有一副對聯(lián):
一樓何奇?杜少陵五言絕唱,范希文兩字關(guān)情,滕子京百廢俱興,呂純陽三過必醉,詩耶,儒耶,吏耶,仙耶,前不見古人,使我愴然涕下!
諸君試看:洞庭湖南極瀟湘,揚子江北通巫峽,巴陵山西來爽氣,岳州城東道巖疆,潴者,流者,峙者,鎮(zhèn)者,此中有真意,問誰領(lǐng)會得來?
這副對聯(lián)道出與岳陽樓關(guān)系密切的主要人物:杜甫、范仲淹、滕子京。范仲淹一句“銜遠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朝暉夕陰,氣象萬千,此則岳陽樓之大觀也”讓我們體悟出岳陽樓的魅力就在于包容,無欲則剛,有容乃大。所以文人墨客登臨岳陽樓,都禁不住文思涌動,揮毫潑墨。
杜甫寫出了岳陽樓水的雄渾——“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吳楚兩地被廣闊浩瀚的湖水分割于東南,蒼茫的湖面上,日日夜夜浮蕩著大地長天,岳陽樓水勢可謂浩瀚無際,氣勢磅礴。孟浩然的“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則使洞庭湖空曠無際的雄渾氣象如在眼前。
韓愈在岳陽樓邊送別友人,寫下一首《岳陽樓別竇司直》:“洞庭九州間,厥大誰與讓。南匯群崖水,北注何奔放。……軒然大波起,宇宙隘而妨?!痹谠狸枠沁叺碾x別情緒似乎被掩蓋在浩大的水勢之下。后人又有“吐吞九水波濤闊,出納三光境界寬”(宋?王十朋《岳陽樓》),“日月鴻蒙里,風(fēng)沙浩蕩前”(元?傅若金《登岳陽樓》)來續(xù)寫岳陽樓的煙波浩渺之勢。
大詩人李白則在《與夏十二登岳陽樓》一詩中則把岳陽樓想象成了天宮仙宇:“樓觀岳陽盡,川迥洞庭開。雁引愁心去,山銜好月來。云間連下榻,天上接行杯。醉后涼風(fēng)起,吹人舞袖回?!?/p>
黃鶴樓身上縈繞著許多神仙故事,南北朝時,傳說仙人王子安乘鶴經(jīng)過這里;明清時,人們把黃鶴樓同八仙之一的呂洞賓聯(lián)系起來。這些美麗動人的傳說,引來無數(shù)文人墨客吟詠賦詩。而這其中以崔顥《黃鶴樓》一詩最妙,傳為千古絕唱: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復(fù)返,白云千載空悠悠。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日暮鄉(xiāng)關(guān)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大詩人李白讀了這首詩也贊嘆不已,他發(fā)出“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的感嘆。然而李白在黃鶴樓也有佳作問世。《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lián)P州。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边€有《與史郎中欽聽黃鶴樓上吹笛》:“一為遷客去長沙,西望長安不見家。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边@是李白流放夜郎,經(jīng)過武昌游黃鶴樓所作。黃鶴樓上聽到笛聲《梅花落》,在這位遷謫之人的內(nèi)心激起無限凄涼,仿佛五月的江城落滿了梅花。
白居易也有一首寫黃鶴樓的好詩《蘆侍御與崔評事為予于黃鶴樓置宴宴罷同望》:
江邊黃鶴古時樓,勞致華筵待我游。
楚思淼茫云水冷,商聲清脆管弦秋。
白花浪濺頭陀寺,紅葉林籠鸚鵡洲。
總是平生未行處,醉來堪賞醒堪愁。
這詩雖是答謝主人的應(yīng)酬之作,但詩中不僅寫了登黃鶴樓所見的迷人景致,還反映了詩人對現(xiàn)實的憂慮。
黃鶴樓除了縈繞著神仙氣質(zhì)和墨香神韻以外,還充盈著天地間的赤誠忠烈與浩然正氣。岳飛鎮(zhèn)守武昌七年,三次北伐都以武昌為基地,一曲《滿江紅?登黃鶴樓》豪氣沖天,令人蕩氣回腸。
遙望中原,荒煙外,許多城郭。
想當年,花遮柳護,鳳樓龍閣。
萬歲山前珠翠繞,蓬壺殿里笙歌作。
到而今,鐵騎滿郊畿,風(fēng)塵惡。
兵安在,膏鋒鍔,民安在,填溝壑。
嘆江山如故,千村寥落。
何日請纓提銳旅,一鞭直渡清河洛。
卻歸來,再續(xù)漢陽游,騎黃鶴。
滕王閣之所以享有巨大名聲,很大程度上歸功于一篇膾炙人口的散文《滕王閣序》。王勃筆下的滕王閣“層巒聳翠,上出重霄,飛閣流丹,下臨無地”,顯出一種凌空欲飛的美,氣勢奔放。
滕王閣的山水詩則更多地傳承了王勃非凡的想象與豪邁:“帆檣星斗通南極,車蓋風(fēng)云擁豫章”(元?虞集《滕王閣》),“天提日月東南走,地辟山川晝夜浮”(宋?王庭珪《登滕王閣》)。
另外兩位詩人則賦予它另一種情愫。王安石在《滕王閣》里多了一些緬懷:“白浪翻江無已時,陳藩徐孺去何之?愁來徑上滕王閣,覆取文公一片碑。”
文天祥到滕王閣,眼前有“五云窗戶瞰滄浪,猶帶唐人翰墨香”的美景,可他想到的卻是“江山一片畫圖長”“回首十年此漂泊,閣前新柳已成行”。至此,滕王閣已成了排遣寂寞之地,成了作者尋求寄托,與前人心靈對話的一方凈土。
登高方能望遠,山水之遠和樓閣之高都是天地萬物之大美——博大,高遠,壯闊。三樓詩文內(nèi)容各異,但大都是登高懷遠,寄情山水之作。同其他文學(xué)作品一樣,三樓詩文也是歷史的一面鏡子,寓萬千感慨于山水圖畫之中,寄憂樂情懷于天地萬物之間。借用清代詩人劉坤一的一副對聯(lián)結(jié)束此文:
興廢總關(guān)情,睹落霞孤鶩,秋水長天,幸此地湖山無恙。
古今才一瞬,問江上才人,閣中帝子,比當年風(fēng)景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