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埃列特·馮·卡拉揚
18歲那年,我還在上中學,和母親一起住在尼斯。一天,母親的女友帶我坐游艇出海玩??上覠o福消受:沒過幾分鐘,我突然覺得天旋地轉(zhuǎn),估計是受不了海上顛簸,暈船了。眼淚在我的眼眶里打轉(zhuǎn),我絕望地躲在角落里。突然一位和藹的紳士關切地走過來,顯然他發(fā)現(xiàn)了我這個小不點有些不對勁,他親切地詢問我怎么了,我還沒來得及回答,他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然后馬上帶著我悄悄溜下游艇。這位體貼的紳士不是別人,正是當時已名揚全球的著名指揮家赫伯特·馮·卡拉揚。
他帶我走進岸邊的一家餐館。告別搖曳的甲板,踏在堅實的土地上,我覺得慢慢好些了,才開始真正打量起身邊的這位“救世主”。可以說,從他救我于困境中的第一刻起,我就被他深深迷住了??ɡ瓝P全身上下似乎散發(fā)著某種激情、某種近乎令我窒息的魔力。我們輕松地用法語交談——那時我還不懂德語;他沒有用敬語“您”,直接稱呼我“埃列特”;而我覺得自己太年輕,所以稱他“先生”。
走出餐館,我們沿著寂靜的海岸繼續(xù)散步,來到一家小酒館。進門右手邊的角落里豎著一架頗有年代的鋼琴,為客人跳舞伴奏。我立刻脫了鞋,隨著動人的樂聲舞動起來。而他呢,只是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我,顯然他不想跳舞。
自從法國南部那次奇妙的邂逅以后,我開始關注報紙上所有關于卡拉揚的消息。大約過了一年,我們又一次碰面。那時我是克里斯蒂昂·迪奧的攝影模特,為了拍攝最新專輯,我?guī)缀踝弑榱舜蟀雮€歐洲。
因拍攝緣故,我又回到倫敦小住。一天,一位朋友邀我一起去參加倫敦愛樂樂團音樂會,指揮一欄赫然寫著“卡拉揚”的名字。晚上8點,在全場觀眾雷鳴般的掌聲中,大師從容不迫地走上舞臺。正當他預備像往常一樣閉上雙眼、全心全意投入到音樂中時,忽然遲疑了一下,隨后向我的位置望了一眼,嘴角露出淡淡一笑:他認出了我。朋友是卡拉揚的超級樂迷,而我則不無自豪地告訴他,我早就結(jié)識了這位卡拉揚先生。
“他認識你?那你確定他會給我簽名嗎?親愛的埃列特,求求你,就讓我們試試吧!”朋友真切地懇求道。他實現(xiàn)了愿望,而我也再次見到了卡拉揚。
很多年以后,卡拉揚告訴我,音樂會開始前,他曾囑咐自己的好幫手安德烈·馮·馬托尼:“假如有一位法國金發(fā)女孩來找我,就讓她進來!”那天,我們走出音樂廳時都心滿意足:朋友得到了夢寐以求的簽名,而我則距離未來的丈夫又更近了一步。
盡管日程排得滿滿當當,我們倆仍然尋找各種機會見面。一天晚上,卡拉揚邀請我一起去拜訪瓦爾特·萊格和女友。走進客廳后,他悠閑、放松地靠在壁爐邊。爐內(nèi)的火苗跳躍著,卡拉揚優(yōu)雅地為我點著煙,那姿勢令人不由想到法國著名影星讓·加班??ɡ瓝P用迷人的藍眼睛深情地望著我,那一刻,我明白了:這就是我夢中的丈夫。
還有一次,我應邀參加一個私人派對,可命運捉弄人,到達后沒幾分鐘,我的小腹突然鉆心似地痛起來。大家急忙叫來救護車把我送進醫(yī)院,動手術(shù)切除盲腸。再次醒來時,一大捧鮮花首先映入眼簾。透過花叢,我見到卡拉揚關切的面孔。這已經(jīng)是他第二次見到我如此孤立無援。雖然這次他未能像第一次在船上那樣,扮演我的“救世主”,可他那驚恐的神情和無微不至的關切,徹底泄露了我在他心中的地位。
1959年10月中旬,維也納愛樂樂團在世界開始巡回演出??ɡ瓝P向我保證:“我們終于可以趁這次演出,補過一下蜜月了?!甭牭竭@話,我既興奮又懷疑。
1959年10月17日,啟程的時刻終于來到了。40多年過去了,當年旅途中的某些記憶也已漸漸淡去,但有些卻始終清晰得恍如昨日:圣薩維耶學院的音樂會門票早已搶購一空,大廳內(nèi)座無虛席,觀眾們甚至擠在臺階上或地板上;現(xiàn)場情景就好像一輛嚴重超員的火車,連我都不知道該坐哪兒了,卡拉揚堅持我必須到場。那時每晚我們都在討論演出、討論我的印象——所以我完全可以在幕后聽完整場音樂會??ɡ瓝P當機立斷:“埃列特,你就坐在樂隊里!”演奏家們只好再擠擠,最后,我坐在豎琴手身后。
巡演第五站是日本,10月27日我們順利降落在東京機場。一陣不適突然襲來。在我的請求下,奧地利駐日本大使夫人陪我去了一家診所。原來,我即將成為一位母親了,而卡拉揚也將第一次成為父親!卡拉揚在第一時間得到了這個消息。當時他眼中閃耀的光輝和臉龐煥發(fā)出的光芒將永生永世印刻在我的心底,不會泯滅。
我們都明白,孕婦不適合繼續(xù)長途旅行。第二天,樂團前往名古屋,我則飛回巴黎。
我們的第一個小寶貝就要降臨人世了??ɡ瓝P的緊張絲毫不亞于我,經(jīng)歷了兩次婚姻的他至今沒有孩子,所以某種意義上這也成為他的另一種“首演”。當時還不流行丈夫陪產(chǎn),但卡拉揚卻堅持陪在我身邊,直到我被推進產(chǎn)房,直到嬰兒發(fā)出第一聲哭喊,向眾人宣告:嗨,我來了!
8月14日,我們在位于奧本多夫的小教堂里為孩子舉行洗禮儀式。維也納愛樂樂團的樂師們帶來一個特殊的驚喜:洗禮進行到一半,樂隊突然奏起了莫扎特《單簧管五重奏》,而伊麗莎白·施瓦茨科普夫的一曲巴赫的《圣母頌》更是催人淚下。當樂團全體成員宣布要擔任我女兒的教父時,儀式達到了最高潮。伊莎貝爾就此成為世界上唯一擁有115位教父的女孩……
小女兒阿拉貝爾降臨在圣莫里茨附近的上恩加丁河谷醫(yī)院。阿拉貝爾也有一大家子教父,這次是柏林愛樂樂團的成員們。
日理萬機的卡拉揚,工作之余將所有時間都給了我和伊莎貝爾,每晚他必定會在嬰兒床邊坐上一會兒,仔細端詳嬰兒熟睡的臉龐后才上床就寢。周日往往是我們的“神圣假日”。早餐之后,他的目光永遠停留在伊莎貝爾身上,抱她在懷里,哼唱一兩支曲調(diào),喂她午飯,再送她午睡。阿拉貝爾的出生又讓我們重溫了這些感人的時刻。
卡拉揚不善于表達情感,但他是一位體貼的慈父,全身心愛著家人。他享受給女兒講故事的時刻,帶女兒們散步,教她們游泳。對于音樂發(fā)展,他并不強求,但他堅持伊莎貝爾和阿拉貝爾必須學彈鋼琴,因為他相信適時的培養(yǎng)和督促必然有助于她們?nèi)蘸髮σ魳返呐d趣。
伊莎貝爾和阿拉貝爾都繼承了卡拉揚的藝術(shù)天賦,伊莎貝爾在巴黎跟隨讓·洛朗·科歇學成畢業(yè)后,成了一名演員。素以嚴格著稱的卡拉揚看到伊莎貝爾在舞臺上的精湛演技,都禁不住熱淚盈眶。阿拉貝爾則受赫伯特啟發(fā),去了波士頓接受專業(yè)的樂隊指揮教育。
卡拉揚出現(xiàn)后,我的生命軌跡一下子改變了。如今,我已成為一位快樂的母親和一個神奇男人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