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雁南
熟識蔣顯斌的人都贊嘆他的商業(yè)眼光:15年前,還在斯坦福大學讀書期間,他便與兩位學長謀劃辦一個為學生送便當的網站。出人意料的是,這一設想的最初藍圖竟是在學校餐廳的一張餐巾紙上完成的。幾年后,這個送便當的網站更名為“新浪網”。如今,它已成為全球最大的中文門戶網站。
然而,更多的出人意料還在后面。2007年,已經是新浪網三號人物的蔣顯斌,辭掉副總裁,賣掉股份,像一個“文藝青年”那樣,一頭扎進紀錄片的世界。
蔣顯斌很早就對紀錄片發(fā)生了濃厚的興趣。本來,大學期間,蔣顯斌抱著成為工程師的理想,選擇了理工科的專業(yè)。不過,在臺北大學糊里糊涂念了4年,他突然驚覺,“一定要修自己喜歡的課,才不會白來這一遭”。到了大四,他故意讓自己的體育課不及格,申請延期畢業(yè),從而多一年的時間,可以盡情選修社會學、心理學的課程。
也就是在這一年,蔣顯斌在電視上看到了一部名為《尋找臺灣生命力》的紀錄片。這部電影聚焦于社會變革中的臺灣民眾,也讓蔣顯斌“有了一種新的角度去思考腳下的土地”。
不過,他很快就出國、創(chuàng)業(yè),成了新浪的“骨灰”級人物,再沒有時間去想這些。在十幾年的時間里,蔣顯斌一直不斷地在幾個城市間往返奔波,與各地的運營商、服務商談合作、談收購。在2000年互聯網行業(yè)泡沫破碎,新浪臺灣站分崩離析的時候,他從美國飛往臺灣,連續(xù)工作了三天三夜,“看著地上滴落的鼻血也完全沒有意識到是自己的”。
如果沒有突如其來的心臟病發(fā)作,以及手術后一次長達兩個月的休假,這位滿腦子“利潤”、“營運”的IT精英恐怕很難轉戰(zhàn)到紀錄片這個“冷門”的領域。
一開始,他考慮著,只拍一部紀錄片,“交個差,圓個夢”。但很快,這個生命中的小插曲卻讓他整個人都深深沉迷其中。
蔣顯斌還記得,他所拍攝的一個拼命借錢供兒子讀大學的父親。片中的父親希望兒子大學畢業(yè)后出人頭地、光耀門楣,但因為擴招,兒子畢業(yè)后很難找到工作,甚至還沒自己掙的錢多。面對鏡頭,這位父親卻并沒有想象中的失望:“年輕的時候我以為人生很長,現在我知道,其實人生很短?!笔Y顯斌被打動了。他常常被朋友們開玩笑稱為“年輕老靈魂”,這一回,他希望“用紀錄片這個媒介來捕捉華人的面貌”。
剛決定轉行的時候,蔣顯斌回到臺灣,希望重新買一張《尋找臺灣生命力》的光盤,但15年過去了,片子早已絕版,四處都買不到。最后,他找到了紀錄片當年的發(fā)行公司,工作人員在倉庫里翻了很久,最后才找了出來。
這讓他感慨良久:“一部好的紀錄片,很容易就跟著一代人被大家遺忘了。所以我們不能只拍一部片子,而要拍許多部,每年10部,10年100部,為下一代人留下這個時代的真實記憶?!?/p>
為此,他注冊了CNEX基金會,每年選出10部華語紀錄片提案,給予8萬~10萬元的資助。
這位“有眼光的商人”開始動用自己能夠想到的所有資源。他的朋友,麥肯錫高級合伙人陳玲珍、電視編導張釗維,成了CNEX的另外兩位合伙人,他們又分頭行動,說服自己所認識的企業(yè)家,為這個基金會做些投資。
一開始,這樣的勸說是很困難的。如果單純考慮投資收益,每個商人幾乎都有比投資紀錄片更好的選擇,因此,蔣顯斌只能努力解釋說,這不是一個贏利性的項目,它沒有太高的商業(yè)回報,卻是一個“社會善舉”。
“那我們干嗎不直接給窮人捐錢呢?”有企業(yè)家問。
“那是一種物質上的扶貧。投資紀錄片是精神扶貧,更有價值?!笔Y顯斌說。
基金會成立第一年,CNEX拉來了40萬美元的贊助,其中有10萬美元,是蔣顯斌自己的投資。
陳玲珍把CNEX形容為“白日夢”?!拔覀兠刻於荚谧鲋魇礁鳂拥陌兹諌?,然后想辦法讓它實現。”
甚至,在2008年基金會紀錄片的臺北展映中,他們使用了“癡人·說夢”的標題。
很多人都認為,這并不是一個能夠賺錢的行業(yè),比如導演杜海濱。即使他的《1428》一共獲得了5萬美元的贊助,最后還獲得了威尼斯電影節(jié)的大獎,可他本人卻總記得,他曾經在北京遇到一個盜版商,向他強烈推薦“一部最近賣得很火的紀錄片”,等到他拿到手一看,原來正是他自己之前的作品《傘……》。
“紀錄片還是沒有市場?!倍藕I說,“除非我們賣得和盜版一樣便宜。”
蔣顯斌卻對紀錄片的前景相當樂觀。除了每年維持基金會的運轉,他還希望能夠找到一個模式,使紀錄片能夠真正持之以恒地運轉下去?,F在,他覺得自己似乎已經找到了一個方向。
從2009年6月起,CNEX資助張經緯導演拍攝的紀錄片《音樂人生》在香港百老匯院線播放,引起了熱烈反響,直到現在都沒有下線。
現在,這部小成本的紀錄片已經有超過100萬港元的贏利?!斑@在紀錄片領域簡直是個奇跡!”蔣顯斌說。
講這句話時,他興奮的表情讓人很難想象,在“轉行”之前,他所負責的新浪無線曾經占據了新浪網超過60%的收入,一個季度的營運收入甚至超過了2億元。
“我不會覺得失落,我們剛做網絡的時候,營業(yè)額也沒有那么高?!笔Y顯斌說,“現在我相信,紀錄片就像一個巨大的冰山,在水下還有我們所不知道的巨大寶藏?!?/p>
這個戴著黑框眼鏡的中年男人,有時卻像個大男生,帶著點小文藝的腔調。他喜歡公仔,覺得這些小玩偶帶著種“高貴野蠻人”的氣質;他喜歡誠品書店優(yōu)雅的感覺,每次回臺北都一定要去誠品書店待一段時間才會覺得“很安心”。
他喜歡寫毛筆字,睡前看看王羲之的字帖,甚至會有“打通任督二脈”的感覺。他在談話中會提到《論語》,提到佛教,他給CNEX設計的口號是:“給下一代的太平盛世備忘錄?!?/p>
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外公蔣彥士,曾任臺灣“總統府”秘書長等職。蔣顯斌更是從小被教育:“做人做事,要有民族心。”
兩個月前,這位曾經的“IT精英”站上了金馬獎的舞臺。在2009年度的評選中,作為華人地區(qū)最著名的電影獎項之一,金馬獎把最佳紀錄片的獎項頒發(fā)給了蔣顯斌所監(jiān)制的紀錄片《音樂人生》。
短發(fā)、戴著黑框眼鏡的蔣顯斌接過獎杯,沒有太多表情。蔣顯斌說:“我希望紀錄片能夠有一個很繁榮的景象,當然,現在的情況距離繁榮還有一段距離?!?/p>
平日里,蔣顯斌的多數時間在CNEX的辦公室里度過。這個辦公室由北京東南四環(huán)一個巨大的倉庫改建而成,有咖啡廳、小型沙龍,還有一個私人電影院。
他說,整個辦公室,他最喜歡二層自己搭建的陽臺。站在那里,“偶爾會冒出站立在夢想之上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