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聽了一首歌,那首歌很憂傷地唱著:我有兩天時間,一天用來出生,另一天用來死亡。
那時。秦生正在我旁邊畫畫。爐子上正煮著我們愛喝的紅棗小米粥。這個依然靠畫畫為生的男人,這個從我十八歲就愛上的男人回過頭來粲然一笑,他說,“如果我有兩天時間,一天用來愛你,另一天還是用來愛你。”
我的眼淚,轟然而落。
十年前的一個下午
十八歲那年的夏天,我被同學藍麗領(lǐng)著去看一個畫展,她說,“我的表哥秦生是個天才,這是他的第一次畫展,我保證他以后會超過畢加索?!?/p>
那年我從北京回到家鄉(xiāng)過暑假。大一剛結(jié)束,一個叫寧的男孩兒正在追求我,他瘦而單薄。倒像我的弟弟,但每次,他會把好吃的薄荷糖放在我的書桌里。并且在他的書桌上刻上我的名字。我給他的答復是,暑假之后給他一個答案。
但那天下午我遇到了秦生。他站在畫展中心的入口處。穿著亞麻色的衣服和黑色T恤,上面畫著奇形怪狀的圖案,他身邊站著一個高個的女孩子,如一頭小馬駒一樣。藍麗說,“我表哥的女友菊曼,要去法國了,漂亮吧,像我表哥這樣出色的男人,就應(yīng)該找菊曼這樣的女孩子?!?/p>
我心中生出嫉妒來,是啊,他們倆站在那里那么好看,而且有一種別人無法模仿的氣質(zhì),似神仙眷侶,其實他們只有二十三歲。二十三歲辦了個人畫展,而且有一個要去法國的女友,這樣的男孩子是應(yīng)該有驕傲的眼神的。所以,當藍麗拉著我和秦生照相時,我有一種自卑感,因為秦生看也沒有看我,我穿了一件舊的棉布長裙,上面是些亂亂的小碎花。
然后,我看到了他的畫,那么美麗,美麗得近乎凋謝,有一幅畫他畫了一些凋謝的蓮花,在冬日的荷塘中,又嫵媚又頹然,藍麗說?!跋闹ィ冶砀绲漠嬋绾?”
“好。”我說,只這一個字,便是千言萬語了。
而此刻,我已經(jīng)有了給宇的答案,我要的。我找的,我等的,應(yīng)該是秦生這樣的男子啊,干凈、憂郁、孤獨的才氣,而且有細細的眼風。笑起。眼角有細細的紋路。
我愛那細細的紋路?;貋淼穆飞?,我一直哼著一首亂七八糟的歌,以掩蓋我顫動的心,是的,我一見鐘情了,對那個和我照了一張相片的男子暗戀了,雖然他并不知道我叫什么我是誰,但我緊緊地挨著他,在照相時,渾身發(fā)著抖,這個臉色蒼白的男子。有著致命的微笑和殺傷力。
雖然我知道他有個菊曼,那個如小馬駒一樣的女孩子,美麗得有些妖氣的女孩子,那樣笑著牽著他的手。
五年前的一天
我開始給秦生寫信,不管他看不看,不管他知不知道我是誰,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歡他。
喜歡是這樣充滿禪意的一種東西,讓人的心空靈起來。
大學里。我常常一個人在花樹下發(fā)呆。一個人看著南方的天空想。秦生此時在做什么?我所知道的唯一渠道就是通過藍麗。藍麗說她表哥出了畫冊,她表哥去法國度假了,她表哥失戀了!失戀了?是的,菊曼在三年后嫁了一個法國人,然后住到了法國鄉(xiāng)下去。每天聞著葡萄酒香過日子,當年那個和秦生一樣喜歡為藝術(shù)獻身的女子如今成了農(nóng)場主婦。
而我的信會如約到達秦生的信箱里。怕他知道我是誰,我在學校里開了一個信箱,第一年,我沒有收到一封信,因為那時他正在和美麗的女畫家菊曼熱戀。第二年,秦生開始給我回信。他問我?!澳闶钦l?”那年,他去法國度假,所以。回信不過二三封。第三年,他的來信與我的回信基本一樣,第四年,他一直在問,“小狐貍,為什么一直不現(xiàn)身?我是《聊齋》里那個貧賤的書生,哪怕是人鬼情,也要和你見上一面。”
第五年,他來到我的身邊,然后在我公司的樓下喊我的名字,我探出頭去,看到一個身材修長的男子,含著笑容,然后吐氣如蘭,“夏芝,我想那個小狐貍一定是你?!?/p>
彼時,我穿寶姿時裝。與一些妙齡女子一起坐在冷氣23攝氏度的寫字樓里為外國人打工。而我的信,每隔七天,必跨越了一個海送到秦生的手里。
秦生看著我,笑了,“你是夏芝嗎?那個在信中說自己等待花開的女子。那個喜歡聽西班牙吉他曲的女孩子。那個喜歡聞油彩味的女孩子,你是嗎?”
再一次,我的眼淚崩潰而出。
五年前,我與他早已經(jīng)定下今生的鴛盟。
三年前的一天
秦生留在北京畫畫,他住在圓明園附近,在那里,有好多如他一樣的畫家。
我們常常在那間只有15平方米的小屋子里纏綿。他總是刮我的小鼻子問,“夏芝,你怎么套愛上我呢?你怎么會愛得那么傻呢?你知道你寫了多少封信嗎?幾百封!我是找了多少個人才找到的你,當我終于知道你是當年來看我畫展的那個穿著藍色碎花裙子的女孩子時,知道我有多難過嗎?為什么我們要錯過那么多年呢?”
原來。他一直記得我是那個羞澀的、靦腆的穿著棉布碎花裙子的女子!他說是啊。那天你的眼神里有許多慌亂。我還想找你做我的模特呢,因為那種眼神,只有初戀的少女才會有!
我就是那個初戀的少女啊。是在一瞬間,我被他擊中了,然后,無力自拔。
三年前的那些天,我如秦生的小妻子,下了班,坐地鐵到他住的小屋里,換上碎花圍裙為他做飯,成水鴨和紅燒茄蒜泥是他喜歡吃的,屋子里總是充滿了油煙和油彩味道,吃過了飯,他會為我畫一張素描,有一段時間他要為我畫一張油畫,那是春天,一年中的最好的季節(jié),但我們忙于生活。真的忘記了應(yīng)該有那樣一張畫的。
但是有一次他喝醉了。他叫著一個人的名字,我扶著他回家,他直喊著菊曼菊曼,我的眼淚嘩嘩地掉。但我還是扶著他,兩個人走到北京的大街上,七彩虹霓,卻讓我悲痛萬分。
在他的呼喚中,一個月后,菊曼回來了。
她離了婚,帶著一個混血的男孩兒,她采找秦生。然后一臉淚水地對秦生說,“我忘不了你。我有的是錢,咱結(jié)婚吧?!?/p>
秦生問我,“夏芝,我怎么辦?”
我苦笑了,知道自己片刻就成了空心稻草人,當一個男人問一個女人怎么辦時,其實是他在向她告別,愛情有時候就是這樣沒道理,付出最多的人總是最傷心。
就這樣,我告別了北京,離開了我曾經(jīng)愛過了七年的那個男子,然后對他說,“三年后,我忘記你,然后,開始新的愛情,因為舊愛情死去至少需要三年,而舊愛情死了,新愛情才能長出來?!?/p>
一年前的晚上
在長沙,我有許多朋友,男的女的,大家喝多了一起去蹦迪一起去唱歌。長沙雖然土氣,但卻是個紙醉金迷的城市。也許因為有了湖南衛(wèi)視。也許因為有了那么多炒作的明星。
認識南星是偶然的一個機會,當他推門進來時我呆了一下。太像一個人了,因為太像,所以,我的心一下下地疼著。整個晚上,我一直那么看著他,他后來坐在我身邊,然后問,“夏芝,有什么不對嗎?難道我們以前認識?”
我這才知道,我根本沒有忘記秦生,他還在我心里。如同我種過的花生,我以為已經(jīng)連根拔起,卻不知。土里面還落著很多的花生。
只是我再也沒有和他聯(lián)系,他去法國種葡萄了?還是繼續(xù)畫他的畫?反正他是有錢了。菊曼是帶著幾百萬回國投資的。幫他開個畫廊應(yīng)該沒有問題。
但是誰見過他最落魄的時候呢,畫賣不出去,沒有靈感。亂發(fā)脾氣。誰看過吃,紅燒茄泥的樣子。那么貪婪如一個小孩子?秦生說菊曼沒有給他做過一次飯,我是唯一給他做過飯的女子。脫掉寶姿給一個男人洗手做羹湯,如果不是愛他。怎么會呢?
可男人就是犯賤的,那些沒有得到的遠在天邊的女子總是好的,即使我付出再多又如何?
常常在長沙的街頭喝醉,他們說,我常常會喊一個人的名字,那個人,叫做秦生。
一年前的晚上,我在長沙,和長相酷似秦生的男子飲酒,他有一雙同樣好看的眼睛,但是我沒有愛上他,因為他笑起來時,眼角沒有那么迷人的紋路。
我知道的。有些男人是致命的。
他們是藥,唯一醫(yī)你的藥。我以為可以忘記秦生,以為三年足夠時間長了,但恰恰相反,離他越久。我的思念越深。
那個喝醉的夜晚,我打電話給藍麗,我說你害了我,九年前,你帶我去見了一個男子,去看他的畫展,從此我中了毒,從此,我沒有解開自己的鑰匙。
此時。遠在大洋彼岸的藍麗叫著我的名字,“夏芝是你嗎,是你嗎?我表哥找瘋了你,快回去吧。他打了無數(shù)個電話問你在哪里,他說,他沒想到自己這么愛你,甚至愛到快要崩潰。你離開后他才發(fā)現(xiàn),那個最愛的女孩子成了他心口的朱砂痣?!?/p>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么菊曼呢?那個曼妙的女子菊曼呢?
現(xiàn)在,我正在做秦生的模特,外面繁花似錦。春天的櫻花開得正燦爛,我們在北京一所四合院里,鍋里燉著新鮮而糯香的紅棗小米粥,我們穿著布衣,秦生笑著,眼睛里的紋路更深了。
杜拉斯說,我喜歡你衰老的容顏。
是啊。只有愛到骨子里,才會喜歡他衰老的容顏。
菊曼又回了法國,這個自以為還能把泰生帶走的女人最后失敗了,秦生說,原來,他一直以為他不能忘懷她,甚至聽到法語都淚流滿面,但后來他發(fā)現(xiàn)。當他再次面對菊曼時,他沒有一點點沖動,他不愛了,他腦子里全是一個人,那個人叫夏芝。
而我已經(jīng)辭職去了長沙,那時我準備用三年的時間忘記他。但我卻沒有忘記,而是愛得更深。愛是一把刀,只要曾經(jīng)把愛割破,就不會輕易愈合。
所以,秦生看到我的第一句話是,“我如果有兩天時間,一天用來愛你,另一天還是用來愛你?!?/p>
我句話讓我做了五月的新娘。從十八到二十八歲,我愛的男子,正坐在我身邊,然后看著爐子上燉的紅棗小米粥,笑意地問我,“你說。你是不是第一眼看上我就準備把我據(jù)為已有了?”
我也笑了,我告訴他,“那叫一見鐘情,還叫三生三世,我們的緣分,是從那張照片開始的,當我渾身顫動地站到你身邊時,我知道,如果我有兩天時間,一天用來愛你,另一天,我用來等待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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