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成為耿捷的情人之前。我對情人這一系列的人很蔑視，我在自己的文章中曾經(jīng)大刀闊斧地寫過：不要愛上已婚男。這話是和一個女友小毒說的，因為她愛上了已婚男。

小毒滿嘴全是他。

他是誰?他是有妻有子的三十歲男人。他風(fēng)度翩翩，他氣質(zhì)優(yōu)雅，他還有錢，況且為人談吐幽默，真的真的，小男生是沒有這樣的氣質(zhì)的!我真的愛他。

況且，小毒含羞地說，他在床上實在是好，他喊我“寶貝”的時候，我渾身要顫抖。

哎，我聽著才顫抖，這是拿犯賤當(dāng)真愛。

明知上當(dāng)，還是要上。我說你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我說，三十歲的男人。他有錢有精力有了取悅女人的經(jīng)驗，他還有和你玩下去的時間和戰(zhàn)術(shù)。你要結(jié)婚，要他和你好一輩子，他會說，“好呀，婚要慢慢離?！蹦闳绻帕怂?，你才是天下最大的傻瓜，因為他永遠(yuǎn)不可能離婚，他才不會在婚姻上又白手起家，在這件事上，沒有比男人更理智的了。如果你想做他的情人，哪怕。輩子，他會求之不得，這等于找了一個有情調(diào)又不太費錢的小情人：何樂而不為?他可能給你些小恩小惠，比如太太不喜歡的首飾，比如別人送的廉價禮物。說是為取悅你，其實是為了打發(fā)你。

所以，不要和已婚男人談戀愛，除非遇上愛德華八世那樣的，為了你可以放棄一切，不過我總覺得這樣的男人快絕了跡。

也不要和文藝男青年談戀愛。特別是寫愛情小說的男人們，他們可能把你當(dāng)成了故事的A角或B角，或者增加他的故事情節(jié)，這都不好玩，只能讓你多走一段彎路，愛上文藝男青年，等于增加了人家故事的可讀性，你傻傻地犯著賤，端茶送水。紅袖添香，最后變成人家的銀子，所以，千萬不要。

更不要和英俊的、風(fēng)流的、有錢的男人談戀愛，那不是為你準(zhǔn)備的，那是給報紙的文娛版準(zhǔn)備的消息，如果你攙和進去，頂多是給人家多加一條新聞而已。

更不要輕易和男人上床。那會成為他的談資和對人炫耀的資本，他會說，瞧，她和我上過床。沒準(zhǔn)他還會說，別以為看著性感，其實她都沒胸，而且都是骨頭，有的男人就這樣輕薄女人，讓女人恨得牙都腫了。

我是這樣勸我的女友的，并且在我的文章中這樣聰明地寫過。

總之，我的意思是，不要成為已婚男的情人，特別是他再有錢，他再是文藝男青年，他再英俊，這樣的男人，簡直就是禍害。

那時我在一家報紙做編輯，專門編些男男女女的文章，一些癡男怨女們往我這里來傾訴，寫了一萬多字的秦香蓮似的告狀信，我沒有想到都到現(xiàn)在了怎么還有這么糊涂的人?

我遇到耿捷之后，特別是成了他的情人之后我立刻不這么說了。我說。人什么時候遇到愛情那是一定的事情，愛情來了就是洪水猛獸。你怎么擋也擋不住的。

女人這張嘴是很可怕的。說出來的東西總是南轅北轍，根本不搭調(diào)，你要想從她嘴里找出她幾年前的話和她對證，那簡直是讓她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陳桐就干了這么一件事情。他找出我從前的話問我，然后說。你怎能說話不算數(shù)?

陳桐是我的前任男友。

他指責(zé)我說，嫣嫣，你這個人，你見異思遷喜新厭舊朝三暮四，總之，你這種女人應(yīng)該下地獄?！?/p>

他是我的初戀，在沒有遇到耿捷之前，我以為愛情一生就會有一次，而且會生生世世，在遇到耿捷之后我打破了這個理論，并且，成了負(fù)心人。

二

耿捷是我去采訪時遇到的男人。

報社派我去做他的專訪，我看了看他的資料，本市最著名的民營企業(yè)家。我一向討厭民營企業(yè)家，天生的農(nóng)民，剛從炕上爬起來沒幾天，成了生意人，然后有幾個破錢就吃喝嫖賭，所以，我認(rèn)定他們沒什么素質(zhì)。

可耿捷提供了好多贊助。我們得免費寫寫他。

得找一個文筆最好的人，社長想到我，于是我身披重任去采訪他。去了第三次才見到他。

見到他的第一眼我吃了一驚。他完全不是那種胖胖的矮矮的黑黑的牙齒黃黃的農(nóng)民企業(yè)家形象，他的辦公室布置得很雅致，掛著范曾的書法、張大千的畫，我調(diào)侃道：贗品吧?

他根本沒有正眼看我。只說，我不接受采訪，多謝你了。

我看了一眼他，這個長相薄涼的男子，身高不少于一米八二，三十歲的男人臉上，沒有呈現(xiàn)出小富即安的動人顏色，他冷峻而內(nèi)斂，正在看一張原版英文報紙。那上面有小貝的照片。

還好我英語讀到六級，所以，我說，你喜歡維多利亞嗎?她配小貝實在是有些勉強。

我是從八卦開始談起的，然后我很幽默地說，其實，如果你有點緋聞會更成功。

’

他笑了，他一笑，我發(fā)現(xiàn)他很壞，因為他眼睛瞇起來時，十分動人。

有些男人對女人天生具有致命的吸引力，你不得不承認(rèn)這一點。

我一下子就心動了。

我哪懂什么維多利亞?耿捷說，我是農(nóng)民。

我說誰不是農(nóng)民啊，倒上三代去都是農(nóng)民，現(xiàn)在誰還說自己是小資啊，說自己是農(nóng)民那是最流行的說法了。

我們開始斗智斗勇。

結(jié)果那天晚上他請我吃了飯，是在我們這個城市叫做翡翠灣的地方。綠色高大的亞熱帶植物中，有音樂和小橋流水。貴得嚇?biāo)廊说娘埐耍晌覀兂缘螟B語花香，在席間，我還知道他是個畫家，曾寫過詩，他看過我寫的文章。并且說，你的文章太酸，特別是那些寫愛情的，根本不對，愛情就是宗教，就是沒有理由的東西。你說愛一個人需要理由，根本不對。

我有一種找到了組織的感覺，我拍了一下他的胳膊說，同志，你說得太對了。

一個月之后，我們關(guān)系膨脹到一天看不到就要想死了。

我想，不行，我得快刀斬亂麻，必須和初戀一刀兩斷了。

我要全力以赴愛這個已婚男人，不管什么結(jié)果。

我對耿捷說，從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宗教了。

看，我這個人其實真是見異思遷，當(dāng)我發(fā)現(xiàn)陳桐和耿捷比起來是那么幼稚，那么不堪一擊時，當(dāng)我發(fā)現(xiàn)我從前的戀愛只是在為這次愛情做鋪墊時，我果斷地決定，要和耿捷生生死死愛一場，不管結(jié)果如何。

而耿捷的一句話讓我堅定了這個決心，他說，親愛的，我其實第一次看到你就想把你抱在懷里，我喜歡那種骨感的女孩子，比如莫文蔚，而你一進來，我就喜歡上你的長發(fā)了，海藻一樣飄著，讓我心動不已。

這句話要了我的命，我說，親愛的，等待我。

三

和陳桐的分手并不順利。

我們是大學(xué)時代的戀人，纏纏綿綿好幾年了。

也曾食堂喂飯，也曾偷偷去學(xué)校外面的小旅館中鬼混，他打工掙的錢給我買過一瓶夏奈爾香水，他寫過萬言情書給我。但上班之后他表現(xiàn)平平，一直在抱怨，說北京多么難混，說人多得和魚一樣。說這社會真是他媽的人死王八活，于是他想回到我所在的海濱城市和我結(jié)婚，然后慢慢變老。

其實在遇到耿捷之前我已經(jīng)感覺愛情漸漸遠(yuǎn)去。

他總是在抱怨我，總說我給他的電話太少，關(guān)心太少，但他對我的關(guān)心又太多，比如衛(wèi)生巾，他要親自給我買，要用護舒寶。我一點也不喜歡護舒寶，嫌它不舒服，可他偏偏說好。

陳桐很一意孤行，所以，在我提了分手之后他連夜坐火車來找我。

他說，如果你想和我分手，你就殺了我吧。

我說那怎么可能?

最后他說，如果你實在要分，那么。我殺了你也行。

那好，我平靜地點了一支煙說，你殺了我吧，即使殺了我，我也要和耿捷在一起，我就是喜歡他。

他哭了，一邊罵賤人一邊抽打了我，我被打得臉都腫了。但他走之后我立刻去找耿捷，我說，親愛的，從此后，我可以天天和你在一起了。

耿捷抱了抱我說，你是個為愛情不顧一切的女人，這種女人其實蠻可怕了。

我看了他一眼，他馬上糾正說，但是，我喜歡。

我就這樣和耿捷混在了一起。

當(dāng)然，是在別人不注意的時候。他的車為此貼上了車膜。從前，他的車一直沒有車膜，但這次，他說，不行，得貼膜了，我老婆如果看到，會打我的。說著，他笑了笑，他說他老婆會打他時都很壞，我說，你怕你老婆嗎?

當(dāng)然怕，他說，他是副省長的千金，下嫁了我，而且，她長得很標(biāo)致，就是一臉正房相的那種女人。可是，他忽然趴在我耳朵邊上說：我沒有和她上床的沖動，這。也很可怕。

我們常常去別的城市幽會，我以采訪為理由。和社長說有哪哪的作者正哭訴，然后我提前定好了房子，等待他去。

我是夠賤的。定房子這類的事情全是我去干。而且。我出錢。

愛情嘛，就是件犯賤的事情。

和錢掛上鉤。無疑有點俗。

愛情!這是我和耿捷定義的我們的愛情，我們是愛情!愛情是什么?愛情是梁祝，是兩個人手沒拉一下都可以奔黃泉，可偷情是什么?偷情是兩個人如果去殉情，一定有一個不死逃回來。

所以，我堅定地不花耿捷的錢，因為，我們是愛情。

你看，我就是這么傻，一點也不實際。

四

耿捷管我叫妖精。他一叫我妖精，我的腿變軟了。是的，我真是喜歡他，喜歡他薄涼的眼神，喜歡他高高的個子，我剛剛到他的耳朵，我看過一篇情色文章，那上面寫道：如果一個女人剛好到一個男人的耳朵，那接吻和做愛是最佳高度。我把這句話發(fā)到耿捷的手機上，他看了之后回了我四個字：我想做愛。

我們膽子越來越大了。

開始還找別的城市，以各式各樣的借口出差，到后來，我們就在這座海濱城市找酒店，而且我還喜歡開著櫻花的那個酒店，三四月，當(dāng)櫻花開的時候。我和耿捷在那間酒店里沒完沒了。我說要把他榨成藥渣，而且，不可再利用。

他喜歡吻我的耳朵，他一吻我，我就叫，一叫，就像小鴿子一樣。

這樣的叫聲總是讓他欲罷不能。他說，我的叫聲和貓一樣。春夜的貓。

做色情男女是愛情的最高境界，他總結(jié)說。

作為這個城市中最著名最英俊的民營企業(yè)家，耿捷無疑具有非凡的殺傷力。他的緋聞總是隔三差五傳到我的耳朵里，比如和明星、模特，我總是笑笑說，不會吧?所有人都不知道我是耿捷的情人。耿捷說我是他的隱秘情人，而且。是最妖艷的一朵花。

在和他纏綿時，他一直問我，你喜歡我嗎?

我說，那當(dāng)然。

他就問喜歡哪里?然后他會補充一句，我認(rèn)為自己的鼻子最好看。

說到這里，如果他在親吻我，他會停下來，去照鏡子，然后看自己半天。我在他身后看著他，終于明白，這是個自戀的男人。

他開始含蓄地指責(zé)我穿衣服的品位，說至少應(yīng)該是寶姿或阿依蓮，化妝品要用sk_ll、CD，眼霜要用蘭蔻，手表要GUCCI，袋子要Lv，他說了一大堆英語名字的東西。我用力地記著，對于一個月薪兩千元的我來說，它們無疑是奢侈的。女友小毒說。他只說不買?我說是啊，小毒說。你真是傻呀，讓他白睡?那你真不如二奶。

小毒去和我買衣服，我們?nèi)グ踩鹁葱驴?，售貨員問，請問二位的職業(yè)，我們這款衣服適合記者或演藝明星穿。

小毒說，二奶，我的職業(yè)是二奶。

售貨員撲哧就笑了，然后說，誰信啊。

我也笑了，我那時很悲涼，我真不如二奶呢，我把所有錢全折騰在了衣服上，然后討他的歡心，其實他應(yīng)該買來討我歡心啊。

那天晚上我們又去了櫻花旅館里，他展示自己新買的意大利皮鞋和新款的阿瑪尼西服，問我好看不好看?

這個自戀的男子在鏡子前照著時，我心里無限地悲涼，我想他是愛上了愛情本身，和我實在沒有多少關(guān)系。

我問耿捷，你愛我嗎?

幼稚。他說。

咱們倆誰愛誰更多一些?我再問。

他轉(zhuǎn)過臉來說，你怎么問這些沒有技術(shù)含量的話，你已經(jīng)快接近于無聊了。我抱住他，不論小毒說他多壞多自戀，可我還是喜歡他，我喜歡他身體里的味道，喜歡他看我的眼神，喜歡他畫畫時的樣子。

原來，愛一個人比讓一個人愛痛苦，可是，那種甜蜜，也分外銷魂。

五

我們的事情敗露是在一年之后。

他老婆忽然打上門來，拿著拍到的我和耿捷的照片摔在社長的辦公桌上。

她找了偵探，然后拍了很多我們在一起的照片，甚至在櫻花旅館里還安裝了攝像頭。

賤人。她撲過來就抓我。

和所有濫俗女人打架一樣，我們不可避免地扭打在一起，抓頭發(fā)撕臉，半點也不優(yōu)雅。

耿捷來時我們?nèi)匀辉诖蛑?，并且潑婦一樣罵著對方。

看到耿捷來了，我委屈地看著他。

而她撲過去，你這個狗男人，你現(xiàn)在給我打這個女人，否則，我讓你立刻從這個城市消失。

這個定義為我們之間是愛情的男人，這個我跟了一年多無怨無悔自己仍然買花戴的男人，揚起手來給了我一個耳光，他說：賤人，你怎么敢打我老婆?他還回過頭去對自己的老婆說，其實，其實一直是她勾引我，她看上了我的錢。

我忽然笑起來，這笑聲很空洞，一點也不暖昧。我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衫，然后往外走去，不顧后面有好多人喊我，剛才看熱鬧的那些同事忽然站在了我這一邊，中國人習(xí)慣性地站在弱者這一邊。

愛情這個東西本身是重質(zhì)不重量的。愛情是有規(guī)律的，是有時段的，我和耿捷之間，所有一切，蕩然無存了。

我曾和小毒說過自己的觀點，我真不是看他有多少錢了，一個男人打拼那么多年，憑什么都要交給你呢?就因為和你睡了覺，他就應(yīng)該給你花錢?不，我從來不這么想，是的，所以我不抱怨，所以，我不花他的錢。

可他的耳光終結(jié)了一切。

他是自私的，這場愛情中，他愛上的是他自己的感覺，與我無關(guān)。

而我卻是愛他的，這是我和他的根本不同。

離開這座海濱城市的時候，我給他發(fā)了一個短信：我們不曾相愛過，我愛過你，但你愛的，只是愛情。

櫻花已經(jīng)落盡了，我坐上離開的火車。買了兩盒盒飯，三十塊錢一盒。然后努力地吃起來。

我想了想是否恨耿捷。最后的答案是不恨，這是命，我欠了他的，他愛我不愛我不重要了，我愛過他，這很重要，并且，我曾經(jīng)為自己這樣愛過感覺到驕傲和幸福，因為。這種感覺千金難得。

這樣一想，我如釋重負(fù)，爬上火車的最上鋪，在搖搖晃晃中，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