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北天洪山麓有個村子叫王家莊,王家莊有個年近古稀的王老漢,老伴去世多年,女兒們都已經(jīng)先后出嫁,唯一的小兒子王寶田進(jìn)城創(chuàng)業(yè),娶了個城里的媳婦,從此把家安在了城里。這樣,就只剩下王老漢一人獨自生活在背靠大山的王家莊。不足說王老漢的兒女不孝順,王寶田也曾幾次接父親進(jìn)城同住,可王老漢在山旮旯里過習(xí)慣了,待在城里就感到渾身不不自在。每回都住不了幾天,就吵著要回王家莊。王寶田拿父親沒法子,只好任他個人回鄉(xiāng)下生活。
這年臘月,大雪紛紛揚揚,鋪天蓋地,接連下了好幾天。王寶田放心不下年邁的父親,就從城里趕回王家莊,跟王老漢說,這回一定要接他進(jìn)城去。何況眼下已近年關(guān),就是要回來,也得等到明年春暖花開時了。王老漢見兒子態(tài)度堅決,雖然嘴上不樂意,但心里面卻是像吃了蜜似的甜,畢竟人活到老,就圖個兒女孝順。王老漢想了想對王寶田說道:“你先回城去,家里還有牛和雞,我得先安頓一下,過幾日我自己坐班車進(jìn)城就是了?!?/p>
王老漢之所以要等幾天再進(jìn)城到兒子那里。除了家里確實需要安頓一下外,他還有一個心愿:就是要給他最疼愛的小孫女歡歡弄上幾根野雞翎。也就是野公雞尾巴上的長羽毛。王老漢記得,去年他進(jìn)山砍柴,無意中拾到兩根野雞翎,他上兒子家時,把野雞翎作為禮物送給了歡歡,小家伙從沒見過這東西,高興得手舞足蹈,不停地夸贊野雞翎真是太漂亮,太好看了。如今那兩根野雞翎早玩沒了,王老漢想著,這回進(jìn)城,一定要給他的寶貝孫女歡歡弄上幾根,作為新年禮物送給她。
王家莊背后的茫茫天洪山里,是野生動物的天堂,很多飛禽走獸在這里棲息繁衍。其中野雞算是最普通最常見的。只要進(jìn)山用心去尋找,拾幾根野雞翎并不是一件難事??赏趵蠞h這回卻有了新想法。他想拾到的野雞翎畢竟色澤有些陳舊了,趕不上長在野雞身上的鮮艷奪目。如果能親手打上兩只野公雞,不僅野雞翎可以送給歡歡,野雞肉還能拿來當(dāng)年貨。兒子雖說不是很稀罕,可兒媳是城里人,一定還沒吃過野雞肉。還有歡歡,一定沒嘗過山里的野味呢!
王老漢年輕的時候喜歡狩獵,而且槍法精準(zhǔn),但他已經(jīng)有好多年不打獵了。原因是當(dāng)年王老漢進(jìn)山打獵時,遇上了一頭野豬。王老漢迅速朝野豬開了一槍。雖說命中,但兇悍的野豬卻沒有倒地。而是憤怒地朝王老漢反撲了過來。王老漢一時驚慌失措,隨后風(fēng)馳電掣般地拼命逃奔,不料被一根藤蘿絆倒,一頭摔下了山溝里。幸而被一叢灌木架住了身子,受了點皮肉傷。這事以后,王老漢的大女兒秀芳就堅決不讓父親再上山打獵了。后來公安機(jī)關(guān)禁止使用并沒收了這種大威力的獵槍,王老漢本來有兩把,就上繳了一支,偷偷留下了一支,至今不敢再拿出來使用。
光陰荏苒,一晃兒十多年過去了,王老漢找出塵封已久的私藏下來的獵槍,將它擦拭檢修了一番。又翻出存貯了多年的子彈裝上?,F(xiàn)在已是雪過天晴,陽光明媚的好天氣,王老漢決定明天就進(jìn)天洪山,一定要打上幾只野公雞,把最美麗的野雞翎送給他的寶貝孫女歡歡。
王老漢興奮得一夜沒睡著,翌日便起了個大早收拾東西,蒸了一鍋饅頭當(dāng)干糧,還特地灌了一壺酒帶上。雖說接連下了幾天的雪,通往天洪山的路已被厚厚的積雪覆蓋,可王老漢畢竟一輩子生活在山里,走起山路來如履平地一般。王老漢雙腳打著綁腿,雪根本灌不進(jìn)去,他邁著依然矯健的步伐,熟練地用槍桿撥開擋路的荊棘。小半天工夫,王老漢已經(jīng)置身于闃無人跡的深山老林里了。
望著林子里到處是皚皚白雪,王老漢心里不由慶幸自己今天帶了槍,不然要靠在雪地里拾到野雞翎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就在這時,耳邊忽然傳來了幾聲野公雞“咯咯咯”的嗚叫聲,王老漢循聲搜尋,發(fā)覺一只肥大的野公雞正落在了一塊堆滿積雪的石頭上,翹起的尾巴上,一束野雞翎五彩斑斕。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絢麗迷人。這是個絕佳的時機(jī),王老漢激動地端槍瞄準(zhǔn),只聽“砰”的一聲槍響,野公雞一頭從石頭上栽了下來。王老漢滿臉喜悅地走過去,拾起這只野公雞。已經(jīng)十多年沒打獵的他,顯然掩飾不住內(nèi)心的興奮之情。沒想到今天這么順利得手,王老漢不禁自語道:“歡歡,爺爺給你打到野公雞了,你就快有漂亮的野雞翎玩耍啦!”
打到了獵物。又爬了半天的雪山,王老漢這才感覺有些累了。畢竟快七十的人了,人不能不服老啊!王老漢吁了一口氣,打算坐下來小憩一會兒,吃點干糧,喝幾口燒酒。正當(dāng)王老漢一邊有滋有味地喝著酒,一邊觀賞著眼前這野公雞身上迷人的野雞翎時,忽然身后傳來一陣窻寉的動靜。王老漢不由一陣緊張,再仔細(xì)一聽,又傳來幾聲“哼哼”的聲音。還不等回頭去看,王老漢已猜出今天又碰到野豬了。
王老漢迅速端起槍,回頭循聲搜尋野豬的身影,好家伙,果見一頭身強體壯的長毛黑野豬在不遠(yuǎn)處正警覺地朝王老漢這邊張望著,顯然是剛才的槍聲驚動了它。王老漢在看清楚野豬后,趕緊閃到一棵粗壯的白樺樹后面躲藏起來。他怦怦直跳的心里在不斷地思索著,是打還是不打呢?如果不開槍射擊。井水不犯河水,也許野豬不會過來攻擊他,然后再俟機(jī)逃離這里,就能落個平安無事。如果朝野豬開槍,投準(zhǔn)會重蹈覆轍,像當(dāng)年一樣,一槍打不死兇猛的野豬,反倒惹惱了它,被它給傷著。
王老漢緊貼在白樺樹的背后,思想激烈地斗爭著,他恨自己有些年老體弱了,何況又是孤身一人置身于這天洪山里,如果此時有個伴兒。兩人一道對付這頭野豬,就不會有什么危險了。王老漢是個不愿服輸?shù)娜耍?dāng)年被那頭野豬反戈一擊掉下山溝,一直讓他耿耿于懷。要不是秀芳堅決勸阻,他真想再進(jìn)山去找那頭野豬報仇雪恨。如今一晃十多年過去了,自己也漸漸老了,萬沒想到今天在這大雪地里還能再次遇上野豬。王老漢想了又想,覺得自己今天的任務(wù)是給小孫女歡歡找野雞翎來的。何況野雞已經(jīng)打到了手,沒必要再去計較當(dāng)年的事情,冒險向野豬開槍射擊,何況那野豬厚厚的松脂油包裹的堅韌毛皮。這獵槍子彈是極難洞穿的。
王老漢小心翼翼地將頭探出來看了一下情形,只見那頭野豬正在啃食著它用獠牙刨出的樹根。王老漢心想這頭野豬一定是饑餓了。趁它不注意。此時正好脫身走人。王老漢輕聲地欲快速逃離,卻不料雪地太滑,還沒邁出幾步,哧溜一下,整個身子重重仰面摔倒了。更為不幸的是,王老漢跌倒時,剛好后腦勺碰在了一個堅硬的樹墩上,頓時就不省人事了。
卻說王老漢的大女兒秀芳因為大雪天放心不下父親,便從十幾里外的婆家回到了王家莊,卻見家里是鐵將軍把門。秀芳一看大門緊鎖著,就感到納悶兒了,因為來時她給弟弟王寶田打過電話的,說父親還在王家莊的家里,弟弟還讓她勸父親早一些進(jìn)城里來呢。莫非今天天氣好,父親一早動身進(jìn)城到弟弟家去了?秀芳想了想。又到左鄰右舍問了問,都說不知道。秀芳于是就坐車往城里弟弟家趕了。
晌午時分,秀芳來到了弟弟王寶田家,王寶田一開門,秀芳就問:“寶田,咱爸來了吧?”王寶田吃驚地反問大姐秀芳道:“沒來啊,怎么你回王家莊沒見著咱爸?”秀芳答道:“沒呀!大門緊鎖著,鄰里都說不知道,你說咱爸這是上哪去了?”
姐弟倆慌張不已。王寶田道:“眼下咱們只有再回王家莊了。咱爸雖說老了,可身板結(jié)實,頭腦清醒,就是到哪兒也不會走沒見的。”
秀芳和弟弟又火速趕回了王家莊。走近家門,依舊看見那把鐵鎖冷冷地懸掛在門中央。還是見不著父親,秀芳忍不住抽泣了起來,王寶田也急了,就說:“大姐,咱把鎖砸了進(jìn)家看看再說吧?”秀芳就點點頭,眼淚撲簌撲簌直往下掉。
待到打開門走進(jìn)家里,姐弟倆東瞧西瞅也沒見有什么不對,這時有好心的鄉(xiāng)親陸續(xù)來問情況。中間有人開口說道:“這大雪天的,王大爺他總不會進(jìn)山砍柴去吧?”接著又有人說道:“該不會是上山打獵吧?王大爺可是有好些年不打獵了。”
一句話提醒了秀芳,她立馬想起了什么。就趕緊翻箱倒柜地尋起來,王寶田就問:“大姐,你在找什么?”秀芳答道:“槍。咱爸那把獵槍不在了,咱爸肯定是上山打獵去了?!蓖鯇毺镎f:“我進(jìn)山去尋咱爸去。”說著王寶田就要動身,秀芳也要跟著去,王寶田就勸她留下來,說萬一父親回來了不知道情況。鄉(xiāng)親都說這樣才好,有人回家拿了一把手電簡給王寶田,說上山天就要黑了,好照明用。
再說王老漢一頭碰在樹墩上后。就昏迷了過去。那頭野豬聞聲竟朝這邊走了過來。嗅覺靈敏的它似乎也已聞到了野雞的味道。野豬的食物種類很多,野雞可算是最難得的美味,通常都是碰到野雞窩,發(fā)現(xiàn)有雛雉時才能吃到,成年大野雞是不可能吃到嘴的。這回遇上。野豬便叼起來跑到別處享用去了,所幸的是,對昏倒在地的王老漢卻并沒有任何傷害。約摸兩個時辰后,王老漢漸漸蘇醒了過來,他慢慢睜開眼睛,感覺頭部一陣陣劇烈地疼痛,他下意識地用手去摸了摸,發(fā)覺后腦勺腫起了一個大皰。
半晌后,王老漢掙扎著坐起來,四下一看,才發(fā)覺那只野公雞不見了。王老漢心想,肯定是被該死的野豬給叼走吃掉了。王老漢不由一陣失魂落魄,不見了野雞翎,比自己受了重傷,命在旦夕還要痛苦。
此時不覺已到了暮色時分。天就要黑了。王老漢想著要趁天還沒完全黑下來,趕緊再打上一只野公雞,不然今天就白跑一趟了。想到這里,王老漢不禁自語道:“歡歡,爺爺今天一定會再為你打到野公雞,給你帶回野雞翎的?!睘榱瞬辉倩?,王老漢拾了根木棍拄上,他忍受著頭痛不停地四顧搜索著。希冀能夠再次發(fā)現(xiàn)野公雞的蹤影。
雖說在這廣袤的天洪山里,野雞不是什么稀罕東西,可眼下已經(jīng)到了傍晚,出來活動的野雞都已經(jīng)歸巢,想要再碰上一兩只可是不容易的。王老漢在林子里吃力地轉(zhuǎn)悠著卻一無所獲,顯得萬分著急。這個時候天色已經(jīng)漸漸暗淡了下來,再不下山恐怕都不行了。
就在王老漢快要絕望卻又不甘心的時候,這時隱隱約約看到前方不遠(yuǎn)處有一些花花綠綠的東西,雖然看不清楚,但憑直覺王老漢認(rèn)定那是一堆野雞毛。王老漢不禁喜出望外。心想這肯定是今天自己打到的那只野公雞,雖然肉被野豬吃光了,但那美麗的野雞翎還沒有被損壞。真是老天有眼啊!王老漢興奮地剛想走過去,忽然,耳邊又傳來了幾聲“哼哼”聲,那頭野豬又突然出現(xiàn)在了吃剩的野雞旁。驚魂未定的王老漢不由說一聲:“糟糕!”于是趕緊又退到了緊挨著的一棵樹后。王老漢本想等野豬離開之后再去拾回那些野雞翎,可半天過去了,那頭野豬似乎還在留戀著野雞肉的美味而一直不愿離去。
躲在樹后的王老漢不禁有些著急氣惱了。心想這野豬可真是他的冤家對頭。當(dāng)年被它逼下山溝,差點送了命,這回吃了他的野雞不說,還讓他拿不回野雞翎。王老漢是越想越惱火,義憤填膺真想舉槍就射,但還是竭力克制著。王老漢不停地伸出頭觀察著野豬的一舉一動,當(dāng)看到它開始用嘴拱那些野雞翎時,王老漢終于忍不住了,口里喃喃道:“雜種,你可休想毀了我的野雞翎?!闭f罷便朝野豬開了一槍。
可恨的是。暮色中王老漢瞄不準(zhǔn)野豬的要害,這一槍不過是打到了它的屁股上。然而。受了皮肉創(chuàng)痛的野豬,此時卻發(fā)了瘋般地朝王老漢沖了過來,驚恐之下王老漢只能選擇逃跑。不幸的是,由于天黑看不清路,剛跑兩步,王老漢的一只腳就被卡在了兩棵緊鄰的樹樁間,怎么抽也抽不出來。兇猛的野豬撲過來,用它那鋒利的獠牙。對著王老漢的胸脯就是一番攻擊??蓱z不能動彈的王老漢,一聲慘叫后就倒在了地上,而那頭野豬在發(fā)泄完后,也“哼哼”幾聲離去了。
當(dāng)王老漢再次醒來的時候。他首先想到的是那些野雞翎還在不在。他用手摸了摸胸口。手掌沾滿了鮮血,好在寒冬臘月穿著厚實的棉襖,不然可能早就斃命醒不過來了。但王老漢明白自己被野豬傷得不輕。他用盡渾身的力氣,費了好大工夫才將卡住的腳拔了出來,然后慢慢爬向那堆野雞翎。王老漢忍著劇痛吃力地向前爬行著。在雪地上拖出了一條殷紅的血印。當(dāng)他終于爬到了野雞翎的旁邊,看清楚它們?nèi)匀煌旰脽o損時,受了重傷又耗盡體力的王老漢再一次暈厥了過去。
獨自進(jìn)山來尋找父親的王寶田,邊在茂密的樹林里穿行。邊著急地大聲呼喊著:“爸——你在哪里?我是寶田。爸——”眼見著天色已經(jīng)愈來愈暗,卻不見父親的一點音訊。害怕父親有什么閃失的王寶田。不由著急地流下了眼淚。就在王寶田有些絕望的時候。電筒突然照到了一片血跡,王寶田迅速走過來,再往前一照,突然又驚又喜,這不正是自己苦苦尋覓的父親嗎?王寶田走近一瞧。父親胸前的棉襖已經(jīng)破爛,露出的潔白的棉花已經(jīng)被鮮血染紅。王寶田激動地上前用手使勁地?fù)u著父親的肩膀,大聲喊著:“爸,你這是怎么了?爸,你醒醒呀……”王寶田邊說邊哭,過了好一會兒,奄奄一息的王老漢終于醒了過來,他睜開眼睛一看是兒子來了,臉上禁不住漾起了一絲欣慰。王老漢虛弱地對兒子說道:“寶田。爸碰上野豬了,你快把那些野雞翎給我拿過來。”王寶田見父親醒過來說話了。高興得止住了淚水,他照父親說的,拾起一旁的野雞翎遞到他的手上。王老漢癡情地將野雞翎攥在手里,對王寶田說道:“好看嗎?這可是我送給歡歡的新年禮物,今天差點被該死的野豬毀了。來,你替我拿好了?!闭f罷,王老漢終因失血過多。緩緩合上了雙眼,再也沒醒過來。
在王老漢的墳前。幾個兒女哭得悲慟欲絕。肝腸寸斷。王老漢生前最疼愛的小孫女歡歡眼噙悲傷的淚水。一只手牽著媽媽,一只手里緊緊握著爺爺送給她的新年禮物——幾根美麗迷人的野雞翎。在凜冽的寒風(fēng)中輕輕舞動、飄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