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妻子是個愛美的女人。女人都愛美。愛美是沒有錯的。但是,有時候,愛美也會惹來麻煩。
那天,妻子從街上回來,興奮地對我說,她看到一張廣告上說,有一家專門拍婚紗照的照相館,免費為大家拍婚紗照。我說,有這樣的事?這家老板賺什么錢?天上能掉餡餅嗎?妻子說,照相館當(dāng)然不會做虧本買賣,你照了滿意的照片,是不是想多洗幾張?是不是想放大?他們就賺這個錢。
哦,原來如此!
妻子的意思是想照幾張婚紗照。我聽了哈哈大笑起來,我們結(jié)婚都十幾年了,還照什么婚紗照,不要讓人笑掉大牙。妻子說,我們那時候因為沒有錢,連一張像樣的婚紗照都沒拍過,實在是太可惜了。妻子執(zhí)意要照一張婚紗照,以彌補當(dāng)年的遺憾。對這種婚紗照,我一點興趣都沒有,畢竟已經(jīng)過了那個年齡,都已過中年了,還照什么婚紗照?真是老來聊發(fā)少年狂。無聊。
妻子不這樣認為,她說,她到照相館看了看,像我們這種年齡的中年人也很多,都在照婚紗照。再說,現(xiàn)在時代不同了,生活好過了,照一張婚紗照。有什么奇怪的。
經(jīng)不住妻子的苦口婆心,我就不甘不愿地去了照相館。說心里話,我真的很不愿來照相館。這種地方是正值青春旺盛的姑娘小伙來的地方。中年人到這種地方來,是不是母雞進了孔雀園,真有點不倫不類的感覺?
到了照相館。這種感覺就消失了,因為確實有很多中年人都在照婚紗照,我坐在他們中間,是平常一個人,誰也不會注意我,于是,我心安理得坐了下來。沒有想到。等待拍照與化妝的過程那么漫長而枯燥。等待拍照的男人和女人還有十幾對。
一個頭發(fā)染成紅色的女人把我妻子叫到化妝間去化妝了,我便坐在門外等待。這一等就是兩個多小時,當(dāng)妻子走出來時,令我大吃一驚,這還是我妻子嗎?天呀,這簡直就是仙女下凡呀。我看著妻子穿著時髦的婚紗,幾乎不敢相認了。妻子看我瞪著困惑的眼睛看著她。問道:你看什么?我說,這還是你嗎?差得也太遠了,起碼年輕了二十歲,你又是個十八歲的少女了。妻子說,她要的就是這個感覺。重回青春,是多少女人的夢想呀。妻子高興得不得了,穿著婚紗照站在我邊上讓師傅給我們照相。我想,這婚紗照漂亮是漂亮了,可不是真實的你呀,不能反映真實面容的照片。還有什么意義?照片,就是讓攝影留住歷史的瞬間。當(dāng)我們重溫歲月,端詳照片那一刻,就能回憶起崢蠑歲月的往昔。
但是。女人就是女人,與男人的想法實在大不相同。
婚紗照洗出來后,妻子越看越喜歡。她說,這簡直就是十八歲的她。她十八歲時就是這么漂亮,可以與任何一個演員比美。只是可惜了當(dāng)時沒有勇氣報考電影學(xué)院。否則,當(dāng)個電影明星也未可知!
因為妻子喜歡這張婚紗照。就被放大成一張巨大的照片掛在我們的臥室。我每次看到這張照片,都有一種怪怪的感覺,好像是跟另一個女人照了張相,而不是跟我同床共枕的妻子。
二
有一天晚上,我正在家里上網(wǎng)看新聞,突然有人敲我家的門。打開門,發(fā)現(xiàn)是局長,這讓我大吃一驚。局長怎么會突然到我家來?他可是從來不登我家門。而且他住的地方離我這里又遠。我受寵若驚地問局長。你怎么來了?事先不說一聲。我好到樓下去接你?局長笑呵呵地說,我是到這里看一位老領(lǐng)導(dǎo)。從老領(lǐng)導(dǎo)家里出來,時間還早,知道你住在這里,就一打聽找了過來。
哦,原來是這么回事,我還以為局長有什么事,是專門找到我家來的。我請局長在客廳坐下。急忙為局長泡茶。局長坐下后,問我,你愛人呢?我說,她回娘家了。局長說他還是我結(jié)婚時見過我妻子?,F(xiàn)在有十多年沒見到我妻子了。我記得我結(jié)婚的時候,是請過局長的。而且局長很給我面子,居然出席了我的婚宴。
局長坐下,打量著我的居室的擺設(shè)。他點了點頭,說。家是住人的地方,沒必要搞得那么奢華。他是最反對把家裝修得像是宮殿的做法,是住人的,不是供人參觀的。只要稍微裝修一下就行了,是不是?我忙說,是的,是的。又聊了一會兒其他方面的問題,局長突然轉(zhuǎn)了話題,他說,你是剛提上來的干部,一定要注意影響,要做到“三不”,局長解釋了“三不”的意思,不該說的話不要說,不能傳的話不要傳,不能聽的話也不要打聽。
我連連點頭。我說,我會在工作中注意這些的。
局長又說。做一個干部最重要的是要經(jīng)得起考驗,經(jīng)得起金錢、美女、物質(zhì)等等考驗。很多青年干部。一到了重要崗位。就在女色與金錢方面犯錯誤。局長停了一下說,我不希望我提上來的干部也出這方面的問題。
我連連點著頭,再次強調(diào)說,我一定會在這方面注意的。
局長要走了。臨走時,他看了我的房子,從廚房到陽臺,又到臥室。局長愛喝我鄉(xiāng)下老家自釀的米酒。我到廚房去為局長盛酒。裝了滿滿一可樂瓶子。我從廚房出來,沒有看見局長。我以為局長出門。就往門外追,到了門口,才看見局長從臥室里走出來。我說,局長,我以為你走了。局長看了我一眼。沒說話。他低著頭。在門口穿上鞋子,臨出門,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這一眼好像有什么話要說,又沒說。但顯然對我很不滿意的樣子。
我把局長送到樓下??粗珠L坐上一輛出租車走了。才返回來。
往回走時。我覺得很奇怪,局長剛才的表情與剛進門時有點不一樣呀,出了什么事呢?局長從來不到我家,今天晚上突然光臨,不是順路走過吧?應(yīng)該是有什么事要對我說。但他又沒說。我這樣想過后,心里沉甸甸的。
第二天到單位上班。我心里一直是七上八下的,總想問局長,但又沒勇氣。我是剛提到辦公室當(dāng)主任的。局長就在隔壁辦公,他今天很忙。一直都在會見客人。有兩次送人出來,經(jīng)過辦公室的門口,都沒有往辦公室看一眼。有一次我到辦公室送文件,他接過文件,也沒抬頭看我一眼。我越來越覺得局長肯定有什么事沒對我講,這使我變得惴惴不安起來。
又過了一天,局長還是沒找過我。局長出去辦事,也沒叫我陪同前往。這在過去是沒有過的。晚上,我回到家里,把心事告訴妻子。妻子說,你大概是太敏感了。你又沒做什么出格的事,沒有收過別人一分錢,又沒有婚外情,你怕什么呢?我說,這年頭人心不古呀,如果有人誣告我,我都會麻煩的。黃泥巴掉進褲襠里,不是屎,也說不清楚了。那些對我有意見的,或者是想當(dāng)辦公室主任的人。還不是得更加起勁地扇陰風(fēng)點鬼火……
妻子聽我如此說,也有點擔(dān)心起來。
這天,我才上班一會兒,就有人來通知我到紀(jì)檢書記那里去一趟。我的心一下就提了起來,我想??隙ㄊ怯腥藢ξ疫M行誣告,局長才親自到我家去了解情況的。
我到了紀(jì)檢書記辦公室,但是。書記在同其他人談話。我等了很久,也沒能見到書記。一直到快下班了,書記出來對我說。你下午再來吧。他現(xiàn)在沒空。
我難受了一個中午,真正是坐臥不安。我把這個情況告訴妻子,她也嚇了一跳,她說,還真是有事呀,紀(jì)檢書記都要找你談話了,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什么風(fēng)流事?我說,我有什么事你會不知道?妻子說,這年頭人是很復(fù)雜的,誰能說清楚?妻子氣呼呼地走了。
下午一上班,我就往紀(jì)檢書記辦公室跑。書記讓我坐下后。給我倒了杯茶。書記說,今年年初。單位就頒布了幾項紀(jì)律,你不會不知道吧?我說,我當(dāng)然知道,我有什么事隱瞞嗎?書記笑了一下,這是皮笑肉不笑,笑得比哭還難看。他說,新頒布的紀(jì)律其中就有,黨員干部離婚、再婚,必須向紀(jì)檢室匯報。你匯報了嗎?你是新提拔的干部,一定要自重、自愛。可你倒好,動作真神速呀!
書記說什么,我一點也沒聽明白。我說,你說的這些與我有關(guān)嗎?書記說。與你無關(guān),找你來干什么?你倒是很能沉得住氣嘛!當(dāng)初提你到領(lǐng)導(dǎo)崗位是看你老實,誠實,工作能力也蠻強的,想不到你才上任沒多少時間,就做出這種出格的事,你也太讓我們失望了。
我被書記說得越發(fā)糊涂了,我說,我究竟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你明說呀,我有錯,你們可以處理我。書記看我說得很干脆,就問。你什么時候離婚的?什么時候又結(jié)婚了?為什么隱瞞組織?你當(dāng)了陳世美,喜新厭舊,是不是?
原來是這事!這真是天大的笑話,我什么時候離婚了呢?我離婚了嗎?這是誰說的?我沒有離婚呀。書記說,局長到你家。先是看到你慌里慌張的,還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原來是又找了個二十幾歲的女人,把結(jié)發(fā)妻子甩了。喜新厭舊,要受紀(jì)律處分的。
我冤枉地大叫,天地良心,我真的沒有離婚,還是原來的老婆呀。書記說,你原來的老婆有這么年輕?起碼相差了二十歲。你原來的妻子局長是認識的,你也不用狡辯了。找你來談話,是看你老不老實?不說實話,我們會弄清事實真相的。
第二天,我把妻子叫到紀(jì)檢書記辦公室,對書記說,這就是我妻子,你問她。我們有沒有離婚?書記看了我妻子一眼,那眼神好像是懷疑我與妻子串通好了在騙組織。果然,書記說,你們先回去,事實真相我們會調(diào)查清楚的?,F(xiàn)在社會很復(fù)雜,一件看似很簡單的事,卻有復(fù)雜的背景,牽連著復(fù)雜的經(jīng)濟利益。所以,一切都得我們調(diào)查清楚后,才能下結(jié)論。書記還舉了個事例:曾有一位年輕干部。在當(dāng)官后不久,就另尋新歡,把農(nóng)村的妻子休了。農(nóng)村的妻子呢?得了一筆錢,有氣也不說實話。還為前夫做假證。說沒有離婚……
我與妻子從紀(jì)檢書記辦公室出來,真是氣得說不出話。而妻子卻很開心,她說。太有意思了,想不到一張婚紗照能生出這么多怪事,就讓他們?nèi)フ{(diào)查好了,反正這些人吃飽了沒事干。我說,他們一調(diào)查,我還不是得背黑鍋?妻子說,背什么黑鍋?通過調(diào)查,用事實說明你是清白的,是個好同志,別人還有什么好說的?
妻子的話有道理。在妻子安慰下。我不再把這事當(dāng)回事了。一個月后,書記找我說,你的事查清了,你確實沒有離婚,這是個誤會。書記停了一下說,現(xiàn)在化妝技術(shù)也真是高明,一個四十歲的女人居然打扮成了二十歲小姑娘,真正是假作真時真亦假,真假難辨呀。
我看著書記,不知道該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