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想起向翼杰欠了自己一場風(fēng)光體面的婚禮，我終于抑制住幾乎跳出來的心臟對電話那端的廖新生說了聲:“好吧，我去見你。”

此時我掌心滾燙，內(nèi)心卻比任何時候都冷靜?？v使沒有廖新生，我跟向翼杰的婚姻也會出現(xiàn)其他問題。我們的婚姻到了一個干燥季節(jié)，缺了水分丟了鮮活，兩個人之間毛躁得隨時隨地可以摩擦出火星來。

細(xì)想想，當(dāng)初跟向翼杰也有過春色無邊的歲月，我攬著他的腰坐在自行車后座上，林蔭道上撒下一路歡笑;我買來純棉T恤、丙烯顏料和毛筆DIY情侶衫，逼他穿上，他的臉漲得通紅，而我驕傲得像向日葵……就是在那樣浪漫得一塌糊涂的情景下走到婚姻路口的。當(dāng)時向翼杰的表弟要結(jié)婚，大家不謀而合的想法是與其東挪西借風(fēng)風(fēng)光光大操大辦，不如量力而行、簡單卻不失浪漫地小范圍歡聚，他表弟一句戲言:“表哥，干脆我們一起拼婚吧!”我想起網(wǎng)上熱炒的不少新人因為婚期相近、身材相仿、品位相似而出現(xiàn)的共享婚慶資源的結(jié)婚方式，再望望向翼杰那套還印有某某大學(xué)字樣的鋪蓋卷兒，就在他火辣辣的祈求目光中昏頭昏腦答應(yīng)下來?；榧?、婚慶公司、酒店都是兩對新人合著用，因為預(yù)算有限，那套兩千九百九十九的婚紗照就作罷了，這些都讓我覺得委屈。

后來，兩人的小日子像燕銜泥一樣有了些根基，貸款買了房，但我只要看到別人賽過電影海報的婚紗照，就覺得似有一枚亮閃閃的針刺得我眼疼心更疼。

我把逛街時接到的影樓傳單遞到向翼杰眼皮下，試探著問:“我們要不要去補拍一套，再不拍人就老了?！贝藭r的向翼杰不是盯著電腦屏幕就是盯著報紙，心不在焉地說:“咱都老夫老妻了，拍那個多矯情?！崩蠁?我們結(jié)婚才不過一年多啊。自此，我再也不去新婚夫妻家串門了，怕勾起心底舊傷。

婚姻是一張打磨激情的砂紙，向翼杰的激情隨著滾滾而去的日子退潮般快速退卻，進門就嚷嚷累死了，跟酒友相聚總是忘了打報告電話，我碼放得整整齊齊的衣物他永遠翻得七零八落，他認(rèn)定修理好一個電飯鍋比說一百句情話更有價值。

一天當(dāng)中對我來說最珍貴的二人時光，就是一邊準(zhǔn)備晚飯一邊等他進門的那一刻，我小鳥般撲棱棱地飛到他面前，嘰嘰喳喳跟他報告這一天的喜怒哀樂，比如漲工資、干洗衣服忘了掏錢、擠公交車被踩壞了百麗鞋等等。我喜歡他有耐心地傾聽附和，配上皺在一起的眉毛或是彎彎的嘴角，就很小家子氣地覺著擁有了幸福。漸漸的，向翼杰似乎是厭倦了這種過家家游戲，回家晚了，聽我訴說時面上表情日漸麻木，發(fā)出的單音節(jié)更擺明是在敷衍。

那次等向翼杰進門，我立刻迎上去，凄凄切切地正要訴說跟單位同事鬧別扭的苦楚，他把公文包往腳下一摔:“夠了，夠了，你讓我清靜一下行不行!”從沒見過他發(fā)這么大火，我撇了撇嘴回到臥室。不知過了多久，肩頭上附過來他溫厚大手:“剛才是我不好，我負(fù)責(zé)的一個項目出了點差錯，你接著說遇到什么狀況了。”我頭也沒回淡淡答:“沒什么，超市生鮮柜5點后半價，我買了好多你愛吃的小油菜而已?！?/p>

或許我們的愛情早就在柴米油鹽煙熏火燎中不知不覺路過幸福了，對，路過，就是這個字眼，而且一去不復(fù)返。打那起，我停止跟向翼杰的傾訴，改為網(wǎng)上閑聊，廖新生就是這時闖入我網(wǎng)絡(luò)生活的不速之客。

2.

對婚姻和向翼杰的失望，讓我留在網(wǎng)絡(luò)上的時間越來越多，因為這里有大部分時間都在線的廖新生。我把委屈一股腦倒給他，他永遠好脾氣地接納。他總給我發(fā)來各種燦爛的笑臉圖片，他說:“笑是會傳染的，你一定能感受到?！蔽伊⒖逃X得心情晴朗了許多。曖昧也僅止于此，畢竟我們隔著兩座城市。

周末，我手機里接連收到新調(diào)來的男同事的追求短信，我有些虛榮地拿給向翼杰看。他穿著松松垮垮的汗衫膩在沙發(fā)里看球賽，煙灰彈得哪兒哪兒都是。我跟熱鬧的球賽相比，不亞于一道空氣。我賭氣關(guān)了電視，本以為向翼杰會做個姿態(tài)求饒，沒想到他轉(zhuǎn)身就出門，撂下句話:“別以為自己還青春不老一枝花呢，也不睜眼看看自己頭上那朵是塑料花!”這話怎么聽怎么傷人。我的淚嘩地流了下來。曾經(jīng)以為向翼杰是自己的幸福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跟他直接隔了道坎兒，無法逾越的坎，像是被下了咒語般，要邁過去很難。

那個晚上，我一個人守著冷冷清清的家，等來了上線的廖新生，破天荒地跟他視頻了，昏頭昏腦說了很多溫柔繾綣的話。廖新生像潭清泉，我整個人浸進去，立刻鮮活飽滿起來。

三天后，廖新生風(fēng)塵仆仆趕到我單位樓下，發(fā)了條短信:我來了。他沒給這段相遇找枝節(jié)旁生的理由，也沒給我過多心理準(zhǔn)備的時間，就這么干脆明了，帶著霸氣出現(xiàn)在我面前。

帶廖新生去吃巷子口五塊錢一份的砂鍋，因為我在Q里曾跟他描述過那家的湯底很濃郁;帶他去喝蜂蜜柚子茶，還指給他看自己常發(fā)呆的人工湖，最后，在一家僻靜整潔的旅館單人床上，把自己交付給了他。我覺得自己跟向翼杰如果只是路過幸福的話，那幸福的目的地一定是在廖新生這里。

3.

因為有了廖新生的出現(xiàn)，我突然覺得無處安放的婚姻有了個緩緩釋放的出口，我不再跟向翼杰爭吵，而是默默同他拉開了無形的距離。離婚也是需要勇氣的，那像蠶食般沙沙作痛的愧疚，讓我無法做第一個開口說離婚的人。我在等，等向翼杰先提出分手。

廖新生停留在QQ上的時間越來越久，只為等我一個人。而我生活里種種的不如意，也只有靠他才能一一排解。偶爾，他從自己的城市奔來，兩個人熱辣辣地膠著在一起，恨不得瞬間融合。有時，他會差快遞送來一套施華洛世奇水晶飾物，或是一大包鮮荔枝、一只一人高的絨毛玩具，附言很簡單:看到它覺得很適合你，就買下送來。這讓我嘗到了久違的被重視被寵愛的感覺，可是最盼望的那句話，卻始終沒從他口中說出來。

這段曖昧不明的情感讓我心煩意亂懶得做家務(wù)，飯菜也總是湊合，還反感上了向翼杰抽煙。我常常埋怨發(fā)牢騷，甚至在一次盛怒之下摔了向翼杰最心愛的景泰藍煙灰缸。他本能地接招，把我的咆哮再加上一些難聽的字眼兒回敬過來，有一回，甚至還揚起了巴掌。我迎著他的巴掌心里想，打吧，打吧，打了就能說離婚了?？砂驼茮]落下他人倒跑出去了。

情人之間，更像是風(fēng)箏和線的關(guān)系，地上的人還沒來得及牽扯，風(fēng)箏就斷線飛走了。

突然一天，我等不到廖新生QQ頭像亮起，等不到他熱烈的短信，也等不到他郵寄來的包裹。我傻傻盯著手機，懷疑它是不是壞了。直到給他留了無數(shù)留言，才等來一句話:“我所在的外貿(mào)公司受經(jīng)濟危機影響要裁員減薪，稍后聯(lián)系?！蔽也桓市?“到底出了什么事，快告訴我?！彼卮?“不想讓我的事干擾你的情緒?！蔽倚睦镉悬c不是滋味，在他最困難時，我的存在是沒意義的。

踏進家門的向翼杰會沒心沒肺嚷嚷餓死了，在我看TVB劇集時嘟噥這個月獎金少了兩百塊，當(dāng)我關(guān)掉床頭燈時他補上句今年的中層考核自己又沒戲了。他的失意得意，就這么一股腦兒倒給了我。我有時候不屑地問:“你一個大男人，怎么就不能學(xué)會自己有事自己扛?”向翼杰反唇相譏:“如果一個女人無法掌握自己男人的失意得意，她的愛情能值幾分?”這話像一記耳光脆生生打在我臉上，廖新生的得意失意從來就與我無關(guān)。

一天，我縮在沙發(fā)里百無聊賴地看綜藝節(jié)目，一女星擺著一張苦瓜臉說自己的男友突然在某天早晨消失不見了，大家說那人是個騙子，那個要靠濃妝維系青春與美麗的女子對著鏡頭嚎啕大哭了。

我決定去一趟廖新生所在的城市，對向翼杰報備的理由很簡單——去探望大學(xué)同學(xué)。

4.

站在這個連空氣中都充滿咸咸海風(fēng)的城市，我一下子慌亂起來，自己來這里到底要找尋什么樣的答案。聽不懂的方言、吃不慣的甜咸魚羹、睡不安穩(wěn)的小旅館，我一下子有了流離失所的凄涼。

急急地給廖新生打電話，一連三次才通，我期期艾艾地說:“我來了，你能來接接我嗎?”廖新生倦怠地說:“為了保住工作我正全力以赴應(yīng)酬客戶拿下定單，已經(jīng)三天三夜沒合眼了，你打個出租來吧，我在龍源酒店。”

我打出租車從城南跑到城北，進酒店服務(wù)臺詢問有沒有廖姓先生訂過房間，可得到的是否定的答案，再打廖新生手機卻一直是忙音。找服務(wù)生咨詢，他說城北有家隆苑酒店，城西有家龍源酒店，還有一家酒店的名字也跟“龍源”音近。他不無擔(dān)心地問我:“你要找的是哪一家?”

我深一腳淺一腳走著，像踩在輕軟的棉花叢中，身前身后全是陌生建筑和冰冷車流。拿出手機時，才發(fā)現(xiàn)有十幾個未接來電，全是向翼杰的。撥過去，向翼杰還是像往常那樣用吼的:“你怎么不接電話，快把人急死了，你沒什么事吧?”向翼杰的聲音雖然火氣很大，但抖得很厲害，他很擔(dān)心。我從前很反感他的暴躁，但這個時候覺得他的聲音竟然那么讓人安心妥帖。我像是對他說也像是對自己說:“老公，我把自己弄丟了?！毕蛞斫苈曇艉榱恋卣f:“別怕，有我在，我就知道你這個路盲出門肯定要迷路的，特地上網(wǎng)查了這個城市的地圖?！?/p>

就這樣，一個身形單薄的女人握著一只手機，跟出租車司機連說帶比劃著，找到了龍源酒店。

站在酒店門口，我突然喪失了走進去的勇氣，見了廖新生說什么呢?說你好，這太生分了。問他為什么不來接自己，可自己究竟算他什么人?說愛嗎?我發(fā)現(xiàn)自己只能發(fā)出“哎”的嘆息聲。

旋轉(zhuǎn)門里走出來一行男女，其中一人正是廖新生。幾個月沒見，他英挺的眉頭糾結(jié)在一起，眼睛下是深深眼袋。他身旁的女士年紀(jì)略大些，同行的人都對她恭敬有加，這應(yīng)該就是廖新生口中的大客戶吧。等他們走過去，我才發(fā)現(xiàn)廖新生的手正枯藤一樣纏繞在女老板圓潤的腰際……

像一只飛倦的鳥，我憑著手機里向翼杰的指引搭上了回程火車。很慶幸自己終于理清一件事，幸福從來不是一個地方，太過理想化的地方在現(xiàn)實生活中是不存在的，而我從前只是固執(zhí)地跟自己較勁。幸福只是個明確的前進方向，滿當(dāng)當(dāng)?shù)匮b在心里，只要自己和向翼杰朝著共同的方向一起努力，就會離幸福越來越近，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