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典,1968年生于浙江平湖,1989年畢業(yè)于杭州大學(xué)哲學(xué)系,現(xiàn)供職于平湖市文聯(lián)。1988年開始文學(xué)創(chuàng)作,以長篇組詩及“中型詩”為主。曾在各類報刊發(fā)表少量詩作。
小廢墟
受驚的風(fēng)
跌下來,在凸凹的地面嗅著
這小小的傷口。
往常,它會在半空停下
與一團綠色爭吵——
甜蜜的糾纏,幾乎是浪漫的。
民工們扛走一座竹林
留下城市的口臭。
幾只尚未挖出的樹根
已與大地和解。
不遠處,風(fēng)爬上蘆葦——
彎腰的悲痛,幾乎是表演的。
午后所思
我穿過一座農(nóng)舍的廢墟走進
雜亂的草叢;
我的心不在那兒。
我嗅出寒冬的敵意。
我為我保留的記憶付出的代價
使我不能成為一個好奴隸。
寬恕會加深恥辱,修飾公然的
摧殘,——陰沉的天空下
暴力的攔腰一擊。
卑鄙果然是卑鄙者的兌獎券。
我感到一絲絲憤怒從草尖
向我傳遞。
草地下亡者翻身的聲音含著善意的
警告:盡管恥辱來自寬恕,
但憤怒需要技藝。
兔子
兔子耳朵豎起,聽
草葉被風(fēng)吹低。
再聽,草根曲折地深入,
一陣陣微顫,
震落草尖上的露滴。
愛,如此寬闊,
點綴著眾多性感的泉源;
這兒,那兒,
酸甜的汁液競相涌起。
跑吧,兔子,
在這無恥地美麗的土地。
寫在《神曲》第十八歌邊上
仍有熟睡者,在海底
挖窟窿,在天上啃星星,
用樹葉造一座城堡。
你關(guān)閉了身體,門楣上
天堂的標(biāo)記看上去
像第十八歌里的插圖。
清晨的光里,我看見的
那些帶翅膀的家伙,
呼啦啦掠過我們的屋頂。
我能聽到一顆心臟
在被你遺棄的身體里
轟響,帶著一絲兒惱怒。
為我的不及時嗎?
但那不完美的星球,
日復(fù)一日涌動著甜蜜的藍色波浪。
公園里的狡辯
——為千葉作
公園里嚴厲的色彩
拷問一個閑人的文采,終究
敵不過他的狡猾。
鵝掌楸收回它的掌,七里香
捂緊花瓣,偏心的
荷花忍住涼風(fēng)的驚詫,
──無知加無恥,無可救藥啊!
至于玫瑰、薔薇……早已
不屑于他的不屑,
它們的美譽提升它們的身價。
何況美名總會有個美的家。
不僅是布局精致的
公園,即便你的詩中
也筑起了暖巢,
──區(qū)分它們,用詞的枝杈。
而他只滿足于確認
花非草,樹非花……以及
石頭之于假山之假。
無可救藥啊!滿園錦繡
并非滿腹的詩書畫。
從夾竹桃上摘桃,誰說不能,
何必體諒蒙羞的桃花?
酒后鄉(xiāng)夜狂奔,兼贈漢明、津渡
喝酒喝出了內(nèi)心的葳蕤,
但賤骨頭賤賣了他的果園,獲得穩(wěn)當(dāng)?shù)呐?/p>
性。
就像你,在冷空氣里瀝血,
在聰明人中賣狂,換來一堆硫酸味的唾沫
星。
就像鄉(xiāng)村,噢,且看它的破碎,
一寸一寸,樸素且嫵媚地葬送于自身的熱
情。
燈光替被照耀的東西抹黑,是
夠黑了,黑透了,因為好心制作了太多惡行。
出于對醒來的恐懼,我們虛榮地
在黑甜鄉(xiāng)安臥,讓白酒澆灌一個春夜的夢
境。
但四肢,卻借助飛轉(zhuǎn)的車輪,
在黑社會裝瘋,在無邊的現(xiàn)實主義里,奔命。
在莎士比亞和魚頭湯之間
點字成金,那舌頭的生產(chǎn)力。
空氣中巨型的、隱形的造物器,
那一套完美的聲控設(shè)備,
通過耳朵的飛行,讓萬物落地。
那是我的作坊,在莎士比亞
和魚頭湯之間,朗讀和吞咽之間,
精神病院和廚房之間,
那是我的世界,我的花花和大千。
你拽吧,手腕上的硬道理,
我自在,嘴巴里的軟實力。
你的科學(xué)產(chǎn)生自嚴明的政治,
我的神話脫胎于活潑的經(jīng)濟。
生存和死滅,濃湯和清水,
無數(shù)的哈姆雷特,從舌尖躍下。
一、二、三,咒語和火焰,
無數(shù)的鯉魚復(fù)活,化身莎士比亞。
艷陽下
艷陽下,厭倦諸事,等著意外。
流星轟炸,或女人使壞;
屎尿當(dāng)頭,或精血爆流。
偶然的必要之惡,我渴望承受。
公園滋滋冒汽,四周無人。
我冒犯了這片綠地的養(yǎng)神。
我朝一棵古樟吸氣,
往身體里安裝一顆非人的靈魂。
我錯,是我錯,無須開脫,
這等鳥事無非出于過時的學(xué)說。
主義著生意,吸氣著吸金,
此類絕活才是我輩正經(jīng)的著落。
艷陽下的念想驚動了喜鵲,
我終于等到一個必要的否決。
必要嗎?我舉首作態(tài),
白云悠悠,果然滿天的詭譎。
主持人推薦語:張典的寫作似乎在渴求這樣一種完美:在語言的真實中,將情感和理念令人難忘地焊接起來,它在探尋一個我們正在經(jīng)歷,但卻無法理解的世界,而這種探尋也在矯正我們的認知和匱乏的想象力。這些略帶有些“奧登”氣質(zhì)的詩歌向我們展示了智識之美和言辭的驚心動魄的詭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