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七七級的北大歲月》
岑獻青編著
新華出版社2009.12
定價:86.00元
容顏漸染滄桑,心靈卻很年輕。
視力不覺已弱,情懷一如當初。
久已為人父母,未失赤子的淳樸。
散作天涯芳草,精神家園還在一處……
這樣的意象,回環(huán)于新華出版社的新書《文學七七級的北大歲月》,從裝幀設計,到字里行間。
一
曾經(jīng),一段特殊的中國歷史,把十年浩劫中的10屆生源壓縮在1977年冬的同一次高考中。
在一個新時代起點,知識重新受到尊重,堂堂正正憑成績?nèi)雽W。考得入學通知書的同學成了“七七級”。這一稱號,讓當年全中國人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七七級”,加“文學”,加“北大”,對當時喜好文科的中國青年,沒有比這再榮耀的概念組合。換個說法,這是“全國第一大學第一系的第一專業(yè)”。
“第一專業(yè)”的48位同學,來自基層社會的五行八作。看來處,有礦務局、良種場、電務段、氣象臺、糧庫、煤礦、學校、街道……論身份,有工人、農(nóng)民、干部、教師、軍人、公安、華僑、待業(yè)青年、應屆畢業(yè)生……其中,工、農(nóng)占去多半,教師、干部大都有知青經(jīng)歷,軍人、公安都在農(nóng)村摔打過。年齡最大的入學時已過三十,高中畢業(yè)十一年之后續(xù)上求學舊夢;最小的十八,剛出中學門。
這樣一個班,會讓今天的學生覺得不可思議,當年卻支撐北大各系,遍布中國高校。
嚴家炎教授說,“這是一個從文化斷層中崛起、在生活磨難中成長、從十多年積聚的青年才俊中選拔出來的群體,是一個富有思想和才華、能夠獨立思考的群體。大自然和社會政治的各種‘地震’、‘海嘯’、天災、人禍,他們幾乎都經(jīng)歷過;而在即將告別自己的青春年華時,他們恰好又趕上了改革開放的年代。歷史早早地把改變民瘼國運的重擔壓到他們的肩上,他們中許多人也早就自覺地接過了這副重擔。”借樂黛云教授的話,這群人“英雄輩出,個個了得!”
二
在學校接引他們的,是剛剛解脫“文革”噩夢、回歸書房和講臺的北大老師,是以“得天下英才而育之”為終身志業(yè)的藹然先生、岸然名師。
《文學七七級的北大歲月》記錄了他們當年的心聲。
“作為知識分子和教師,生活的清苦,物質(zhì)的匱乏,并不是最不堪忍受的事。最不堪忍受的是不允許我們讀書,……不允許我們上課堂為同學傳道、授業(yè)、解惑”。
“一代青年上山下鄉(xiāng),沉寂十年,埋沒十年……七七級的同學,以優(yōu)異成績進入北大,一代才俊,初試鋒芒,錐處囊中脫穎而出?!?/p>
“七七級進校,未名湖畔的讀書聲響了。他們以燃燒的激情,點燃了刻苦求學的新風尚……一個新時代終于來臨?!?/p>
“七七級(還有七八級)學生,是我?guī)资杲虝闹杏龅降乃阶罡邔W習進取性最強的學生。這是由眾所周知的歷史原因釀成的。這種情況,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教育發(fā)展史上,是空前的,大概也是絕后的?!?/p>
吳組緗、王瑤、季鎮(zhèn)淮、周祖謨、林庚、王力、賀麟、朱光潛、湯一介、裘錫圭、鄧廣銘、陰法魯、吳小如、金開誠、袁行霈、樂黛云、謝冕、孫玉石……這些學養(yǎng)豐厚、術業(yè)專精、造詣深湛的名師,以教書育人安身立命,曾長期禁聲于講臺,久久封筆于學術。一旦解凍,重執(zhí)教鞭,迎來的又是飽嘗失學之苦、終得求知機遇的一代學子,可想而知,他們內(nèi)心涌動著怎樣強烈的愿望,要把北大文學七七級領進學術殿堂,引導他們領略文化精髓,領教治學心得,領受學術使命,領會思考的快樂和智慧的境界。
三
燕園有幸。十年失學、求知若渴的學生,得遇十年面壁、青春煥發(fā)的老師。金風玉露相逢,勝卻學堂無數(shù)。名師高徒,合寫出中國當代高教史上一頁華章。
《文學七七級的北大歲月》的回憶文字,時時說到老師們的講壇姿容,可謂風流云轉,各具神韻。如在林庚先生課上,只見他“布衣整潔,神態(tài)慈祥。林先生的眼睛看著聽課的同學,那眼神中流露著詩人與學者的熱情和睿智,把聽者帶入他的詩歌王國。林先生板書豎寫,瀟瀟灑灑,詩詞文句,隨口誦來;或介紹,或評價,旁征博引,見解獨到,隨口一句‘萬里長江飄玉帶’,衣袖一揮,仙風飄逸,滿座驚喜?!?/p>
未名湖畔,博雅塔旁,大師在目,韶樂滿耳……這場景,想想都叫人神往,何況現(xiàn)場聆教?尤可喜者,名師們的授業(yè)、解惑和傳道,更從課內(nèi)接通課外,由教室延伸到學生寢室。
下課了,學生回到宿舍,老師追了過來。知名教授帶著助教,“一個宿舍一個宿舍地轉過去,花費一整晚。這樣不拘行跡的課外輔導讓學生如沐春風?!比绱速N心的交往與教學方式,常使七七級學生感到,大概是他們這一屆獨有的幸運。
北大之大,在學問更在學風,在風采更在風骨。多篇文章提到的吳組緗先生,就是一證。學生們敬重“先生敢于在公開場合講出自己一家之言的勇氣”,珍視“他教年輕一代的不但是知識和學問,更是如何做人的大無畏精神”。有段文字記述道,一次吳先生在課上講中國文學,“說著說著,面部表情含蓄儒雅的他,突然從富有個性線條的嘴唇里,吐出字字令在座者都要用心秤掂一掂分量的話來:‘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如果不敢說真話了,那個國家、那個民族就要亡了……’大家頓時直起了脊背,一道道目光隨著老先生蒼勁的大掌敲在木桌面的砰砰聲,迸出由衷興奮熱烈的火花?!?/p>
四
北大文學七七級師生合著的這本厚書,所收大量回憶文章之外,有該班大事記、班刊《早晨》的全部作品,加上前言、后記等,70萬字,配百余幅照片,可作該班迄今的“史記”來讀。當年的準考證、入學通知書、課程表、臨時出入證、民意測驗問卷、畢業(yè)留言、師生書信 、蠟版油印刊物……各種史料一一收納,像是一個紙上博物館。岸然風骨、卓然學識、青春活力、求知熱誠、家國情懷、師生交誼、同窗情感、連床臥談、入世功業(yè)、出世豐神……一代天驕的三十余年生命之旅,成就了這本書。
成書之前,書中豐富到浩瀚程度的人文信息儲存在每個作者內(nèi)心,流動在北大文學七七級師生之間。一旦成書,就向更多讀者提供了分享的可能。被中國人珍視的北大風骨,從來不單單屬于北大。社會上多少有志青年期待分享北大精神帶來的心靈啟蒙、精神洗禮和信念支撐?他們有足夠的機會嗎?這個問題該由誰想?解決這問題的事該由誰做?或許該由多方面的人去想,去做,但首先應該有北大的人動腦筋想,動手去做。
《文學七七級的北大歲月》之出版,不妨理解為作者和編者履行責任的新作。他們在為自己留史的同時,也在為他人提供分享機會,讓他們看到,北大的老師和同學,曾經(jīng)是這樣的。
“七七級”離校以來,燕園里大樓多了,大師少了。書中有文章說:“林庚先生站在講臺上瀟灑淡定的大學者風范才是人生的最難之境。這種感覺讓我一直為北大而感到驕傲。林庚先生走了以后,我才發(fā)覺以前認為的北大文化只是存在于幾個老先生身上……于是那些二十多年前的感覺也從北大淡化了……這幾十年北大除了有名氣有錢有勢力,在精神層面,與一個最普通的大學能有什么差別?”問得好。話里有風骨,不愧七七級。肝膽在,心不老。
讀《文學七七級的北大歲月》,總想到“青春做伴”的意象。不單指年齡的青春,更是精神的青春。不單是學生的青春精神,更是老師的青春精神。有青春的精神,才有師生間那般融洽,才有七七級如今已到當初名師的年齡,心靈依然年輕。
且借林庚先生一句詩,祝福北大文學七七級:“為什么今天不放聲歌唱,讓青年越過越覺得年青。”